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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我的名字

　　这是一个听来的故事。

　　暂且叫我的朋友C吧，他说：给你说件好玩的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柴金宝和柳眉秀，他们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当然，从他们的外表和精神状态上看，完全不能归到老人的行列。对了，他们都是单身，原因各不相同，无非是丧偶和离异。C没有说得很明确，这不重要。

　　有一天，有人对柴金宝说：给你介绍个老伴儿吧。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叫什么？

　　小城太小了，在他这个年龄段里，符合他机关退休干部身份的，几乎都是熟人，或者说拐一个两个弯，就是熟人。

　　对方说：柳眉秀。

　　柴金宝六十多岁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他说，我认识。

　　可他真的认识吗？不。他没有她的电话、微信，甚至，连她如今的模样都不知道。

　　在中间人的安排下，柴金宝和柳眉秀终于坐到了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喝茶。

　　柴金宝似乎有点儿紧张，端茶杯的手有点儿哆嗦。她问他：不舒服吗？他说：没有，没有。除了血压有点儿高，我身体很健康，年前刚体检过。他这话说得很像年轻人急赤白脸的告白：我有车有房。他一直盯着她看，柳眉秀，你就是这个样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要不，我先说一下我的情况吧。

　　他说：我知道。

　　我有个儿子，结婚了，孙女上幼儿园了。

　　我知道。

　　我退休七年了，平时在老年大学学绘画。

　　我知道，你还练书法。

　　柳眉秀愣了。当他在前面说我知道的时候，她理解为他的口头禅，或者只是客气的应答，当他第三次说我知道，并说她还练书法的时候，她才明白，关于她的情况，他是真的知道，并且如此具体。他在来之前打听得这么详细吗？

　　柳眉秀的脸上稍显不悦，觉得他这样做很不礼貌，两个还没有见面的人，有必要做这么多准备工作吗？此人心思太过缜密了。

　　她起身想走，柴金宝才发现自己太过鲁莽、太过心急了。他忙喊她：先坐一下，听我给你解释。

　　于是，柴金宝又讲了一个略显离奇的故事。当然，故事的主人公还是他们两个，只是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二十多岁。

　　那时候，他们刚大学毕业不久，同事说要给柴金宝介绍对象，他欣然答应，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去那个大柿子树下等介绍人和姑娘。同事临时有事，委托她妹妹代替她领着姑娘来了，三个人碰了头，同事的妹妹就先走了，马大哈的她甚至都忘了告诉他们俩，对方叫什么。小城在那个时候更小，几乎没有可以轧马路的地方，没走几步就是麦田、深沟、树林，他们以柿子树为圆心，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他喜欢上了这个姑娘，一见钟情，他能感觉出，她对他也抱有好感。

　　第二天，当他去问同事姑娘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才发现，同事已经出差走了，时间还挺长。年轻的柴金宝坐立不安，焦急地等待着同事回来。那时候都没有电话，他们俩分别时彼此什么都没留。等到第五天，同事依然没回来，他按捺不住，直接去她单位找她。站在她单位门口一棵树的后面，眼看着那栋小楼里走出一个又一个人，但都不是她。他想问，却又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柴金宝又去等过一次，依然没有看到她。直到同事回来，他着急忙慌地问同事，她叫什么，如何联系。同事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档姻缘事。同事说，她叫柳眉秀。他忙托同事帮忙联系，说明他的态度。

　　晚了。柳眉秀等不到柴金宝这头的回信，以为他不同意，当另外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男孩时，她赌气似的答应了，而且已经见了两面。

　　就这样，他们错过了四十年。但柳眉秀这个名字，这个人，却住进了柴金宝的心里，他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搜索她的消息。她结婚了，生孩子了，提拔当科长了，当副局长了，提前退休了，儿子结婚了，上老年大学了，爱人生病去世了……他始终没有去找过她，尽管这很简单。

　　实在是太离奇了，柳眉秀一直微微摇着头，她对此一无所知。只记得有一个跟她见过一面不了了之的男孩，他们俩明明很聊得来，却没有了下文，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柴金宝，我叫金宝。这回记住了？

　　她竟然微微红了脸：记住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们向亲戚朋友隐瞒了四十年前的故事，开始四十年后的恋爱、结婚。

　　在新的家里，柴金宝不停地唤着：眉秀，帮我拿一下毛巾。眉秀，帮我递一下茶杯。眉秀……

　　而柳眉秀则还有点儿不习惯，只是喊他老柴。柴金宝很不高兴：你能不能喊我的名字？我叫柴金宝，金宝。

　　她喊不出口，他居然在她再喊老柴的时候，没反应了，闹起了小孩儿脾气。

　　柳眉秀说：你这个人，都这把年纪了，叫啥不一样？

　　柴金宝说：不行，就得叫金宝。把这么多年你没叫的，都给补上。

　　（原载《小小说选刊》2019年第2期） 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