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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牛喜花在一起的那个下午
我有半天时间和牛喜花待在一起。
我们坐在院子里,面对面。那天下午没有太阳,天阴着,一名警察站在不远处,双手背后,双脚分开一肩宽。他看着我们,我看着牛喜花,牛喜花看着自己的脚。
“为什么?”我说。
“不为什么。”牛喜花的声音干巴巴的,有气无力。
“他是你丈夫。”
“我知道。”她终于抬起头,似乎还笑了一下,但是一瞬间,我现在还对那一瞬间有点儿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笑了。她的额头正中有三个整齐的疤痕,很明显是人为的。
这是一个杀死自己丈夫的女人,我作为一名记者,在她临刑前采访她。
我不知道主任为什么把这个活儿交给我,我讨厌血腥暴力的素材。
在审讯室第一眼见到牛喜花,她皮肤粗糙,头发干枯散乱,目光呆滞,身材是梨形的,髋骨和屁股都过于宽大,好像肚子里揣了什么东西。我无法相信这就是杀死自己丈夫的女人,她看起来并不残忍。
我用了很长时间来说服她接受采访,她始终一言不发,好像压根儿没有听到我的话。
“牛喜花,你女儿现在在哪儿?”
从警察那里知道她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我很好奇,她被关押在这里,丈夫死了,女儿呢?谁来照顾?
我明显看到牛喜花身体在打哆嗦,嘴唇一直在颤抖。我知道,也许她可以说了。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听到我问她女儿,牛喜花绷不住了,她哭了,开始是嘤嘤啜泣,接着号啕大哭。我没有安慰她,只递给她一包纸巾。最后,牛喜花说:“我都告诉你。”
我想知道她女儿的下落,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那就是她的命。”
她叹了口气:“你不知道铃铛有多可爱。她从小就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电视里唱歌跳舞,她看一遍就能记住。”
牛喜花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轻,但她的脸上明显有了表情。
我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叫铃铛的女孩聪明可爱,是她的心头宝贝,因为我也是一个五岁女孩儿的母亲,我的女儿也是像花儿一样惹人疼爱。
“她上小学三年级之前,每次考试都是一百分。她一直想上大学,想学唱歌。我给她找了一个老师,但每月要四百块钱学费,我交不起。但我还是想办法给铃铛交学费,让她像百灵鸟一样唱歌。你不知道,铃铛去年过年参加了咱们县春晚,唱《红豆》。看了节目的都夸她唱得好,有天赋。”
我想起来了,那个穿着纱裙的女孩儿,用王菲空灵般的声音唱《红豆》,引起了大家的关注,我记得她叫碧儿,而不是铃铛,我向牛喜花求证。
“她不叫碧儿,她叫铃铛,大名季小雅。”
“可是……”
“该死。他非要让铃铛叫碧儿,说是歌星都这么叫。”
“谁?”
“还能有谁?吃喝嫖赌占全了,一辈子没做过一件正经事。铃铛学唱歌的钱,都是我东拼西凑砸锅卖铁交的。他倒好,天天连个鬼影子也看不到,除了喝酒就是打牌,晚上跟不要脸的女人鬼混。”
我明白了,她说的是她的丈夫,被她杀死的那个男人。
“去年,铃铛在县春晚唱完,他跟我说要带铃铛去歌厅唱歌。他说有人告诉他,铃铛唱歌一晚上能挣一百块钱。有人?谁啊,还不是那些不要脸的女人给他出的馊主意!铃铛那时候才十五岁,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我点点头,作为母亲,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他见我不同意,就打我,他把我的衣服脱光,专挑外人看不见的地方下手。我也不怕你笑话,他用烟头烫我的胸前和下身,还不准我喊,一喊就朝我嘴里塞垃圾。”
我打了个寒战,身上的汗毛根根竖立。
“我还是不同意,他就把那些不要脸的女人领回家,他们躺在我的床上,让我给他们做饭。这些我都能忍,但就是不能让他们把铃铛毁了,铃铛还要考大学,到音乐学院去学唱歌呢。”
“就这样你杀了他?”我插了一句。
“没有。因为我不同意,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和铃铛说。我告诉他,如果敢去问铃铛,我就死给他看。我不是吓唬他,我已经买了一大包老鼠药,足够毒死一大群老鼠。但他又在我脸上烫了三个疤,我依然不同意。铃铛从学校回来,他给铃铛说了。我以为铃铛会断然拒绝,或者说要问妈妈,谁知她竟然同意去试试。
“我疯了一样,打了铃铛一巴掌。她长这么大,我第一次打她,还是打了她漂亮的脸。铃铛哭了,该死的他竟然幸灾乐祸,冲我做鬼脸,然后和不要脸的女人一起带走了铃铛。
“我可以容忍他所有的胡作非为,但不能容忍他带坏我的铃铛。于是,当他那天喝多了酒回到家,躺在床上大睡的时候,我绑住了他的手脚,用刀割断了他的脖子。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祸害我的铃铛了。”
说到这里,牛喜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又很快地消失了。
我问她:“铃铛来看过你吗?”
她摇摇头:“没有。我也不让她来。”
天渐渐暗下来,牛喜花要回去了,但我的采访本上还没有写一个字。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去找找铃铛,和她谈谈。
(原载《小小说选刊》2014年第5期) 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