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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情后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于林鹿而言还是有些不同的,九月从来没有拿着把柄要挟过他什么,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就好像那天的事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他开始不再排斥跟九月接触,甚至,愿意相信他。
林鹿出入基地的频率有所增加,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成长,想要变得更强大。也不知是哪一天开始的默契,当林鹿不想回家时他都会带着一身伤去找九月,即便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却能在那个狭小的天地里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后来林鹿想,当初九月为什么没有把他赶出去,大概孤独的从来不只是自己,在从九月身上汲取温暖的同时,九月应该也从他身上看到过自己弟弟的影子吧。
那段晦暗艰涩的时光,他们无法宣之于口,却又彼此扶持相互慰藉。
故事的转机发生在第二年的初秋,那一阵整个组织都很紧张,牵连着基地里都分外严肃。左川带着九月辗转中缅两地,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林鹿已经忘了那一天他为什么会去找九月,只记得他习惯性地翻过木栅栏走进院子里,趴在墙角晒太阳的狗子只懒洋洋抬头瞟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阖眼打盹,林鹿笑了笑,心说前阵子没白喂它那么多顿垃圾食品。
十五岁的小伙子不一定爱吃肯德基,但十五个月的狗子肯定是爱吃的。
当他走到屋子外打算敲门的时候,恰好听到里头传来了急促的交谈声,林鹿下意识以为左川在里面,他并不想见到左川,可就在转身离开的一刹那他听到了“卧底”两个字。从未有过的好奇心驱使他停下脚步,他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察觉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并不是左川,也不是组织里的任何一个人,那个声音很陌生,跟这里所有人的语气都不一样。
九月在叫他——杨叔。
“你快三个月没有联系我了,我没办法才冒险过来!”中年男人说,“小溪,要不算了,你跟我回去吧。”
“回不去了。”九月的声音传来,“我也不可能回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可能放弃,左川最近在研制新的毒品,我前阵子跟着他去了缅甸,见了几个原材料供应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有所行动。”
就这么几句话已经足够叫林鹿明白九月是个什么人。
“为了获取左川的信任,我杀过人,贩过毒,我已经回不去了。”九月在哭,“杨叔,就当我是一个死人吧,我活着也就为这么一件事了。”
“你让小见怎么办?”
“他现在很好不是吗?痛苦一次就够了,我们中有人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我真的不知道当初帮你假死是对还是错……”
窗外传来汽车声响,有人开门下车,老杨和九月顿时屏住呼吸,他们脑海里飞速运转,千万不能被人发现了。跳窗走吗?老杨示意了一下。
“老师。”他们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九月顿时反应过来是林鹿在说话,而他称为老师的人一定就是左川。
“小鹿?”果然是他,左川意外道,“你怎么在这里?”
林鹿一直在屋外?!他们对视了一眼,默默掏出了枪。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只剩下刺耳尖锐的犬吠声。
屋外,林鹿指着墙边被绳子束缚着龇牙咧嘴的狼狗说道:“我来找狗玩。”他不动声色地挡在门外,“老师,我有几道化学题不会,你能跟教教我吗?”
左川挑眉望了他一眼,林鹿太会伪装了,那副从容的表情抓不到一丝破绽,他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明知故问:“你是来找九月的吗?”
“嗯。”左川往前跨了一步,意有所指问他,“你跟他很熟?”
林鹿丝毫没有闪躲,直截了当道:“他帮我揍过基地里的那帮人,不过他今天没在家。”完了还补充一句,“应该是去找女人了。”
操?!九月在里面瞪大了眼,死命摆手,老杨怒其不争地翻了无数个白眼,心说你小子真是自甘堕落!
他们在外面又嘀咕了几句,最后林鹿跟着左川上车离开了。
狗叫声渐渐平息下来,世界再次归于沉寂。
“什么情况?”老杨懵道,“那小孩儿在帮你?”
“也许吧。”九月皱着眉,心事重重,“你快走吧,以后别那么冲动来找我,我身边眼线太多了。”
九月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纰漏,老杨出现在这里太过意外,林鹿的那套说辞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过林鹿会帮他他并不觉得意外。
“就当我还你人情。”晚上的时候林鹿又过来了,啃着排骨吃得津津有味,“不过你得把你家门口的狗换一只了,见到我都不叫唤。”
“换谁都不管用,你这老给喂火腿骨头的,比我还亲。”
“会成功的吧。”林鹿低着头说,“正义会战胜邪恶的吧?”
九月笑了笑:“会的。”
那天林鹿笑得很开心,他十五年的人生里,头一次有了某种期盼,暗无天日的深渊里照进来一束光,虽然很微弱,却足够照彻山河。
他们并排坐在屋顶醒酒观星,周围空旷萧条,林鹿在秋风中问他:“小见是谁?”九月喝了一口冰可乐,眸光闪动,缱绻无限:“是我的弟弟,跟你一样大的小鬼。”
我的弟弟是一个很乖很可爱的小朋友,他喜欢画画,喜欢哭鼻子,喜欢跟在我的屁股后面狐假虎威,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善良的孩子,他很勇敢,也很乐观,而我活着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只要他沐浴在阳光下,我身处无间地狱又如何。
九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巴掌大小的照片,上面是一个踩着足球笑得阳光灿烂的清秀少年,惊鸿一瞥,林鹿忽然觉得自己移不开眼睛了。
“这就是我弟弟。”九月骄傲地炫耀,“他刚过完十六岁生日,我每年看他照片都长高许多,叔叔说快跟我一样高了。”
“你多久没见他了?”林鹿问他。九月神色黯淡下去,苦笑了一声:“五年多了。”
他点了根烟,叼着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照片发呆,香烟见底的时候他再次拿起了打火机。照片燃烧在灰烬里,就像思念飘散于风中,无涯又无望。
“你为什么叫自己九月?”林鹿曾如此问他,当时叶溪只是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一如往常笑得和煦且向往,他说:“因为我弟弟的生日是九月,九月是很美好的日子。”
“那我最喜欢四月。”林鹿跟着笑,因为那是我遇见你的日子。
是我遇见神明的那一天。
十六岁的林鹿很快乐,那种快乐像凿壁偷来的光,也像鸠占鹊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九月对弟弟的照拂。
你说你的弟弟喜欢画画,那我也却学着;你说他很乐观勇敢,那我也不再悲天悯人;你说你不敢再见到他,那没关系,我做你的眼睛。
身前仍万念俱灰,身后却光芒万丈。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好似痛苦才亘古绵长。他知道左川研制出了新配方,他也知道,离九月收网的日子不远了。他兴奋又胆颤,隐隐开始计划一切顺利的话,他该怎么带着自己的妈妈开始新生活,首先,等让白音把毒瘾戒了。
可是意外总比计划先到来。他没料到白音会成为Sep1.0的试毒者。
那天他从基地比赛完离开后就一直跟九月呆在一起,很晚才回家,他们吃了一个巧克力蛋糕,因为刚好是九月弟弟的生日,9月9日,一个处女座的小帅哥,他们畅想了许多,林鹿没注意到九月一直都在逃避闪躲,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未来,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是个悲剧。
他到家后就被白音赶回了三楼房间,短暂的一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等他听到楼下不同寻常的动静跑下去时,宋谨城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白音看着自己的儿子发狂地哭笑,好像要把郁积多年的痛苦悲情放声哭出来,她说她受够了,她说她不想再等下去,下一秒,她在唯一的亲人面前,一刀割喉。
临死前,她还念着那个男人,那个抛弃他们远走异国他乡的负心汉,林鹿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那一段记忆林鹿是缺失的,他只依稀记得保安领着警察破门而入,白音和宋谨城被盖上白布陆续抬走,后来有人拿着本子问他话,他清醒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也清醒地认知到,他再也没有家人了。
九月找到他,他哭了很久。林鹿不是一个爱哭的人,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他对白音的感情很复杂,但归根结底,那个人是他的母亲,不管她所作所为多么懦弱又卑微,即便她亲手将林鹿推下悬崖,他也不曾真的怪过她。
他只怪自己不够强大。
左川兴奋于Sep1.0终于可以批量生产,他的帝国将二度崛起,他对情人的死不闻不问,唯一能想到的大概是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带着林鹿去缅甸,那沉迷画画的小孩儿是个化学天才,只要他愿意,他们可以联手做更多的事情。
命运的齿轮转啊转,转到了2010年9月17日。 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