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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古槐

　　曹洪蔚

　　青龙背胡同有一处旧院，院中间生有一棵古槐。

　　住在大杂院里的人不把这棵古槐叫老槐树，而是称呼“老槐爷”，或“老药槐”。

　　这些称呼是有来历的。据说，这棵槐树始栽于北宋年间，与陈桥驿的系马槐、招讨营的点将槐并称为“汴京三槐”。有年的夏夜，狂风大作，雷电交加，古槐一个被虫蛀空的枝干，在狂风暴雨中突然折断，巨大的树枝掠过房屋，落在了一片空地上，没伤着人，也没砸着房。住户们说，是老槐爷仁义，护佑咱们呢。

　　还有，古槐能治病。若是谁有个头痛脑热，或是心神不宁的，只要在老槐树下静站一会儿，顿感清凉馥香，沁人肺腑，很快就会痛消病除，六神归一。

　　古槐树身高大，表皮已呈炭化状，显出嶙峋的肌理，一派沧桑古朴。再看树冠，一边枝杈干枯，一边枝叶茂盛，让人生发岁月无情的感叹，和对于生生不息的理解。

　　正是为了享受古槐的护佑，汴梁人韩冷月和赵德厚就一直定居这里，过着优哉游哉的退休生活。

　　说起来，老韩和老赵这辈子还挺有缘。当年，老韩技工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了轴承厂工作；不久，老赵当兵退伍被安置到轴承厂上班。过了十几年后，老韩当上了厂长，老赵当上了副厂长，一辈子搁帮搭班子。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爱好：下象棋。只是，老赵是个臭棋篓子，一辈子没赢过老韩。

　　眼下，老韩、老赵都退休了，又都住在一个大杂院里，每天上午到老槐树下杀盘棋，是雷打不动的事情。

　　开始，老赵依然是输家儿。连输了两盘后，老韩就又如往常一样数落他：“知道你为啥一辈子当不了正职了吧，缺少大将风度。这棋道如官道，能反映出很多事情啊。”

　　听罢，老赵依然显出口服心服的样子，谦卑地笑笑，说：“诸葛亮再能，再能掐会算，就只能辅佐刘备，这是命中注定的。何况我还不是诸葛亮，不聪明，也只能给你当一辈子副手了。离开你，我还真是六神无主了。”

　　老韩听罢，喝一口水，开心地笑一阵子，然后说：“明白就好。来，再杀一盘。”

　　退休后的日子，每天就是这样过去的。

　　千年古槐依然挺拔耸立，繁茂的枝叶还是浓荫蔽日。可老韩、老赵的日子却有了变化。

　　这天，大杂院格外静寂。九点刚过，老韩、老赵各自掂上小凳，聚坐在大槐树下，开始了今天的楚河汉界争锋。

　　可是，今天老赵第一盘就赢了。老韩只剩下一个老将、一个相、一个仕的时候，老赵居然还有三个兵。

　　老韩的头一时有些发蒙，站起来，拍拍。又抬头看看大槐树，不缺枝，也不少叶，这是怎么了？

　　“老赵，你是不是偷偷拜师，又学了两招，来对付我。”老韩的脸有些发青。

　　老赵嘿嘿地笑，就是不搭腔。

　　“再来，我不信你还翻天了。”老韩说着，又摆开了棋子。

　　有一袋烟的工夫，老韩又被杀了个人仰马翻。

　　“老赵，你肯定有啥事儿瞒着我，情况不对。咱俩一辈子搭帮，一辈子杀棋，有啥不能憋在心里头，快说，咋回事儿。”

　　老赵又笑，嘿嘿地说：“老韩，下棋不就是图一乐嘛，谁输谁赢别计较。看我，输给你一辈子，也没见少块骨头少块肉，有输有赢，愿赌服输，很正常的事儿嘛。”

　　老韩听罢，眼皮儿像是被草棍儿撑了起来，瞪得老大：“老赵，你怪委屈啊，你输我一辈子，是你棋艺差，又不是故意让我的，有啥可委屈的？”

　　老赵又嘿嘿地笑，说：“你没动脑子想想，我再是臭棋篓子，能一盘也赢不了？我是不想赢，也不想打破这种格局。多少年了，谁都知道，你老韩是厂里的象棋冠军，打败全厂无敌手。”

　　老韩呆住了，像是被将死的老将。

　　“这棋没法玩了。”老韩先起身掂起凳子走了。

　　下午，老韩才弄明白老赵赢棋的原因：昨天，厂里搞竞聘，老赵的儿子把竞争对手老韩的儿子打败了，当上了厂长，老韩的儿子当副厂长。

　　这以后，古槐下面的棋摊儿消失了。人们常见两个老人轮流在古槐下面静站，一站就是老半天。

　　（选自《大观·东京文学》2019年第12期） 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