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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钱爷

　　刘建超

　　有人来给钱爷报信，说：“你儿子钢球死了，快去看看吧。”

　　钱爷仍旧摆弄着手里的活儿，问：“咋死了？”

　　来人说：“赌博。胖子来讨赌账，动起手，钢球被捅了。”

　　钱爷手中活儿还是没停，叹了口气：“早晚有这天。”

　　来人说：“钢球送到医院太平间了，胖子跑了。”

　　忙完手里的活，钱爷起身在水龙头下认真地洗手，拿着旧牙刷，眯缝着眼，仔细地擦净指甲缝中的污垢，取下毛巾擦干手。

　　钱爷看看天，夕阳落在定鼎门的檐上，晚霞染得金黄。

　　钱爷安静地沿着青石板路回到家。

　　钱爷将院子门敞开着，泡上一杯茶，端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

　　天刚擦黑，门口有人影晃动，胖子被老妈拉扯着走进钱爷的院子。

　　胖子进门就给钱爷跪下来，哭着说是两个人扭打中失手误杀了钢球。

　　钱爷问：“钢球欠你多少钱？”

　　胖子说：“八万。”

　　钱爷拉开抽屉，拿出钱扔给胖子，说：“子债父还，钢球欠你的债还清了。你欠钢球的债怎么还？”

　　胖子说：“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钱爷说：“混账话。让你妈也孤苦伶仃无人养老送终了？”

　　胖子妈抽泣得瘫坐在地上。

　　钱爷说：“万恶赌为首。你就说，还赌不？”

　　胖子说：“钱爷，对天发誓，再也不赌了。”

　　钱爷说：“我怎么能相信你？”

　　胖子环顾四周，爬到案板前，左手抓过菜刀，一刀劈下，右手的中指断下一截。

　　钱爷说：“去自首吧，我不追究你了。法院咋判咋说吧。”

　　胖子给钱爷咚咚磕了几个头，扶着老妈去了公安局。

　　钱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破旧的洋娃娃，眼里慢慢溢出泪水。

　　老街人都说钱爷有钱。钱爷十六岁就在老街开了第一家自行车维修铺子。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家里有自行车的也不多，钱爷的铺子也没有多少生意。钱爷手利落，也能吃苦。那时国营店只要新进了自行车，都会让钱爷去给组装。

　　钱爷也爱琢磨。修理自行车时，看到了邮局一辆报废的摩托车，钱爷就托人送礼，把废旧摩托车推回了铺子。忙完了手里的活，钱爷就摆弄那破摩托，拆了装，装了拆，把摩托车的构造原理摸了个精透。后来，老街自行车多了，摩托车也有了，只有钱爷的铺子能摆弄摩托车。钱爷的生意也火了，名声也传开了。大凡老街人的车子有了毛病，或者在其他铺子修理不好的，都会说，走，找钱爷去。

　　钱爷做着修理的粗笨活儿，人却长得白净细发，身材瘦高，一副书生相。

　　当年有人给钱爷介绍对象，一听说钱爷干的是修理自行车的活，姑娘都不愿意。钱爷也不着急，走着说着。钱爷三十多岁了，老街一个跛脚姑娘嫁给了钱爷，生下了儿子钢球。

　　老街人都说钱爷有钱，铺子开了几十年不说，单就购置的门面房都有八九处，在老街寸土寸金之地，每月收的房租就不得了。

　　钱爷不花钱，去铺子一身工作服，回到家一碗浆面条。

　　钱爷和媳妇不穿金不戴银，媳妇对儿子钢球却是宠得很，要啥买啥。

　　钢球不争气，不好好念书，逃学打架约女朋友，经常被学校老师和家长告状。

　　钱爷只要起高腔训斥孩子，媳妇就来护着，哭着喊着不许钱爷动手打孩子。

　　钱爷也无奈。

　　钢球混到高中毕业，也不去找工作。整天和几个混混一起吃喝玩乐，没钱了就伸手向母亲要。后来，钢球把一女孩儿肚子搞大了。钱爷赶紧给钢球买了房子，轿车，办了婚礼。没几个月，钢球媳妇就生下个男孩。

　　钱爷媳妇患恶疾，临终前流着泪嘱咐钱爷，不能亏待儿子。

　　钱爷发现钢球赌博，债主讨债上门，钱爷第一次胖揍了钢球。

　　从此，钱爷不再给钢球一分钱。

　　钱爷的孙子该上学了，钢球媳妇来找钱爷，说：“钢球赌博把车子给输了，房子也抵押出去了，娘儿俩无家可归。”

　　钱爷说：“养不教，父之过啊。孩子，是我对不住你啊。去和钢球离婚吧，跟着他活受罪，还影响孩子。”

　　媳妇和钢球办了离婚，带着孩子走了。钱爷给她买了房，给了孩子一笔钱。

　　钱爷说：“好好教育孩子，从小就要学好，钢球迟早要遭报应。”

　　钱爷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胖子因过失杀人被判了刑，胖子妈彻底崩溃了，整天以泪洗面。

　　钱爷每天收了活，在水龙头下认真地洗手，拿着旧牙刷，眯缝着眼，仔细地擦净指甲缝中的污垢，取下毛巾擦干手。沿着青石板路去胖子家，陪着胖子妈说话解闷。钱爷还硬拉着胖子妈去青年宫广场，参加老年广场舞，胖子妈也逐渐地缓过神来，有说有笑。

　　胖子减刑出狱后，钱爷把铺子交给了胖子打理。

　　钱爷处理掉了房产，住进了老街敬老院。

　　钱爷把所有存款都捐给了敬老院，敬老院重新翻修，设施也更齐全了。

　　钱爷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死后把遗体捐给医院做研究用。”

　　很快，红十字会来人，送来了遗体捐赠申请表。

　　钱爷在水龙头下认真地洗手，拿着旧牙刷，眯缝着眼，仔细地擦净指甲缝中的污垢，取下毛巾擦干手。

　　钱爷端坐在桌子前，在遗体捐赠申请表上，工工整整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前进。

　　原来钱爷姓前啊。

　　（选自《大观·东京文学》2019年第2期） 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