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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宁来到清蕖苑,拿了篇回雁书斋夫子的新作。
“上次我选的篇目,是你常年翻阅的章节,我翻书时,自然容易翻到那些。这次给你篇新的,你若背不出来,就不要自诩天赋异禀。”
葇兮刚要劝解,清漪却已伸手去接。
“一盏茶。”
不过小半盏茶功夫,清漪便将文章还给了祁宁,“你别看漏了,我背得比较快。”
祁宁嗤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鄙视过。”
“朱延年,胡人也,生于唐昭宗乾宁四年。少时避战乱,南下荆楚。保大五年十一月,复至雁州,途遇姝娘。姝娘不知何许人也,其貌绰约,言行异,有疯癫之症,常高歌于市,人欺之,为延年所救。时年,延年年过五旬,性孤僻执拗,少与人言,鳏居多载,担粪为生。次年四月,姝娘诞一女,延年视为己出,名曰鸾娘。又两年,姝娘再得一女,延年喜之,名之曰凤娘。延年躬亲诸事,以逸妻女。鸾娘渐长,状如其母,众人哂之。姝娘携长女出,延年遍寻之,无果。延年终日劳累,命垂危,数月后西归,留凤娘苟于世。凤娘积薪焚燎,火葬其父。呜呼!延年辛劳数十载,纵家贫如洗,庇妻荫子,尤溺凤娘,然凤销其尸骨。岂不令人叹哉!”
没等清漪背完,祁宁翻了个白眼,扬长离去。
晌午饭时,谭氏道:“自科举以来,三百余年,雁家从未有人登仕,这一代,也没什么指望,希望下一代能出个读书人吧。”
笑敏说起祁宁今日造访清渠苑之事,“清漪天赋异禀,才华卓绝,幸好来了雁府,不然可就珠玉蒙尘了。进士考时务策、诗赋、文章,诗文并非雁乙兄的强项,如果考状元兼顾武术、算学,雁府一定是爷孙三状元!”
“一门三状元?除了雁翁和兄长,还有一个状元是谁呀?”清漪问道。
葇兮道:“如果雁乙兄多生几个儿子,那又岂止‘爷孙三状元’?整个楚国的状元都被雁府包了呢!”
谭氏道:“惊寒算是生对时候了,早前,商贾不得考科举,现在政策改了,我生的儿子又不争气。”
葇兮道:“如今战火连天,江山频繁改姓,出仕并非长久之道,依我看,从商反而更好。等将来天下大定,雁府蓄势而发,定会人才辈出!”
谭氏听得此言,虽有奉承之意,然而却不无道理。笑敏接过话茬道:“葇兮说得对,昨日那位郎中,年少时是个才俊,年不及三十,便官拜丞相,后来众驹争槽,他站错了队,从此便被贬谪,得了个郎中的虚职。”
饭后,清漪起身回清蕖苑。
葇兮道:“今日我便不去了。”
清漪听惯了葇兮讲故事,觉得甚是有趣,“你有何事?我独自一人,亦是无趣。”
葇兮小声道:“我阿娘写信来,说收成不好,家中食不果腹,我的月钱和巧樨一样,才五百,又少不了打点,我得做点针线补贴家用。”
“我刚得了一千两,可以借给你用。”
葇兮支支吾吾道:“我,怕是……暂时还不起。”
“无妨,我又不急着催你还钱。”
“不了,我怕将来也还不起。”
“那好,等你得空了,我再来找你。”
葇兮心中埋怨,如今自己穷成这般,清漪竟也不动恻隐之心,于是忿忿回了芍药居。
雁府为答谢何郎中,留其在雅园多住几日。当年,武穆王途径雁州,便是住在此园内。这几日,葇兮频繁出入雅园,与郎中一聊便是半日。其他几个姊妹见了,纷有微言,“虽说现下民风开化,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屋,终究不妥,也不怕人笑话!”
“毕竟奉姨娘废了,她亲娘又不在身边管教,没人教她这些礼义廉耻。”
“你们说,她会不会勾引何郎中?何郎中会不会看上她?”
“不会。一来,郎中的女儿都比她大,又是个正人君子;二来,她的姿色实属稀松平常,郎中要纳妾,何需舍近求远。”
“依我看也未必,郎中是何等人物,当年娥皇女英之举在坊间传为美谈。这要是一般人娶了一家姊妹,不分大小一房二妻,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就算她纳了葇兮为妾,以他的名声,人们只会说这是千古良缘。”
“那你还不赶紧去巴结葇兮!那可是丞相夫人。”
雅园的凉亭内,何樰正与葇兮侃侃而谈。浯溪书院的陶夫子颇晓农耕,因此他二人也擅长此术,葇兮从江奉宣那里学到不少,长大后,又见了各种千奇百怪的事物,正愁无人请教,此番何郎中前来,葇兮少不得要与他谈论一二。
“郎中,为何祁州的香米只能在当地种植?便是移到十里之外也不成?一城之内,气候又能差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难倒我了。或许是水土之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栽一方稻米。就像葇娘你,皓肤盈露,一看便知是我们楚地女子。”
“说起皓肤盈露,当属清漪。”
此话一出,葇兮见何郎中的脸色果然有变。
“她可真是个奇人。”
“三年前,浯溪渡口,她父亲想卖了她,她设计逃脱,与我一道来了雁州。”
何郎中把玩着石桌上的黑白棋子,微微一笑,“竟有此事?”
“郎中亦是祁州人氏,见多识广,可知哪户人家丢了女儿?”
“我自当留意。葇兮可会下棋?”
葇兮不想扫了何樰的兴致,“我不擅棋艺,不过清漪倒有两下子,不如郎中指点下清漪,我也好观摩一二?”
片刻之后,巧樨便请来了清漪。
何樰问道:“清漪可有兴致陪我下一局?”
清漪莞尔笑道:“郎中雅兴,清漪自当相陪。”
数个回合后,何樰道:“小小年纪,一招一式尽显高人风范,不知师从何人?”
清漪道:“郎中过奖了,我不曾拜师。”
“无师自通,那就更厉害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不记得何时学过,料想是离家之前学的。”
“你不回去找家人吗?”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清漪姓什么?”
“让郎中见笑了,家人从未连名带姓喊我,久而久之,渐渐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葇兮道:“郎中,清漪的记性实在奇怪,说她记性不好吧,她又总能记住某些陈年往事,比如几年前的某一天,谁的府邸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不记得此事,府里几个姊姊都还说她是编的。后来,清漪便找来当事人澄清,姊姊们这才相信她。清漪看书过目不忘。有一次,她背李白的《蜀道难》,就只看了一遍,便能背下来,我们都怀疑她事先背过了。郎中,你医术了得,可有见过这种症状?”
“并非所有病都有方子可医,此事,我倒无能为力。”顿了顿,又问道:“清漪打算一直留在雁府么?”
葇兮一滞,她也不是雁府之人,为何郎中不问她呢。
“当然。”
“你天赋异禀,聪慧过人,若留在雁府,倒是可惜。”
“不知郎中此言何意?”
“你是个可造之材,我意欲收你为徒,不知你意下如何?”
清漪面露难色,想不通郎中为何会有这样的提议。
葇兮见清漪犹疑,暗自替她着急,同时又羡慕得紧,她生怕清漪错失了这个机会,若清漪拜入郎中门下,自己也能间接攀上郎中,“清漪,若你拜郎中为师,日后,必定成为可用之才。”
清漪更是糊涂了,好端端的,做什么可造之材呢?
“天下之大,山河锦绣,清漪如果出去走走,就会知道,天下不只有一个雁州,世间也不只有雁惊寒。”
天底下自然不只有雁惊寒,但其他人又与她有何相干,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郎中盛情,却之不恭,但此等大事,需得多加考量。”
清漪和葇兮离开雅园后,笑敏来访,恭敬地道了万福,“不知郎中可有空闲?奴家仰慕郎中已久,此番幸得郎中驾临鄙府,满室蓬荜,灿然生辉,我填了一首《更漏子》,想请郎中过目,雅正一二。”
郎中满脸歉意,“小娘子,今日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待我改日得空了,再与你探讨。”
笑敏莞尔一笑,“无妨,郎中请自便。”
菱角街上,何樰看着满目的琳琅珠翠,问向身后的小厮何全:“你说,她喜欢哪个?”
“自然是这支水绿色镶蝴蝶的竹节碧玉簪。”
何樰摇摇头,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一支流苏桃花簪上。她以前喜欢绿色多一些,不过现在貌似更喜欢粉色多一些。
摊主道:“郎君看中这样鲜艳的发簪,定不是买来送家中的女儿。”毕竟眼前的男子已经年近四十,三四十的妇人又怎会喜欢这种翠绿粉嫩的簪子。
这时,不远处一道青色的身影路过,何樰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即便多年不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的背影。也对,她此时的确应该出现在雁州城。何樰让摊主包好了簪子,让何全去跟雁府辞行,自己则跟在那青衫女子身后。
女子站在渡口处徘徊了一阵,最终只身一人包了一艘去往浯溪渡口的小船,何樰去驿站牵了一匹快马紧跟其后。雁州去往祁州的船逆水而行,祁水绕祁山蜿蜒而行,水路与陆路的距离相当,但马比船快。青衣女子何尝不知道陆路更快,但迷了几次路的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水路。何樰在浯溪碑林的山峰上等了两个时辰,客船才靠了岸。
那女子上了岸,在江边轻轻哼着歌,唱的都是温庭筠的词。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江畔,相唤,晓妆。仙景个女采莲,请君莫向那岸边。少年,好花新满船。红袖摇曳逐风暖,垂玉腕,肠向柳丝断。浦南归,浦北归?莫知。晚来人已稀。”
……
徐氏听到歌声,踏月而来,江边渔火摇曳。
“二姊姊。”徐氏向那女子轻喊出声,微微行了一礼,“好久不见!不知二姊姊这次回祁州城,所为何事?”
青衫女子摩挲着手中的荷花簪,慢慢走向徐氏,“怎么,你不知道吗?”
“猜到了一点点,但并不十分确定。”
“这下你可以确定了!”青衫女子话音未落,迅速拔出身后长剑。
徐氏冷笑道:“二姊姊,以一敌三,你未必能赢,又何必前来送死?”
青衫女子早就知道何樰跟在身后,故而有恃无恐。
“以三敌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蛮帮来的。”
“哈哈,你既知我身份,当知我不会讲什么道义,你上路后,我会尽快安排你们姊妹母女团聚。”
四人拔剑相向,何樰捡起两枚石子,两名侍女应声倒地。徐氏一见,已知无回天之力,她与青衫女子本是势均力敌,但既然何樰也来了,哪里还有生路可言。她本以为这个青衫女子清高孤傲,断不会请什么帮手,岂料……
青衫女子虽未落下风,但何樰还是上前将青衫女子护在身后,赤手空拳迎战徐氏,他瞅准机会一脚踢飞了剑,一掌将徐氏劈倒在地,徐氏束手就擒,何樰正想开口问她几句,青衫女子拔下头上的荷花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进了徐氏的胸口。徐氏不甘心地眨了几下眼睛,眼下,她还有许多事未来得及料理,竟然因为轻敌即将丧命于此。她睥睨了青衫女子一眼,又抬眼看了看何樰,眼里闪烁着哀求之意,不过几息,便断了气。
“对不起……”
“郎中大人若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此收手,莫要再干预他人人生。是福是祸,自有天下苍生自行承担。清漪也好,葇兮也好,她们都只是芸芸众生的一颗尘埃,但不得郎中大人如此厚爱。”
“过去的事,是我的错,你可知那雁府惊寒并非良人。”
“良人又如何?不良人又如何?郎中是良人,却不见得事事与人为善。君子自有君子的虚伪,小人亦有小人的坦荡。郎中若真觉得自己能拯救天下苍生,也不会让这细作钻了空子。”
二人对话过程中,青衫女子始终未曾抬眼看何樰一眼,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从容地往远处走去,直到背影消失不见。
何樰苦楚的神情中,却掩藏了几分喜悦,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期,不料她还是来找自己了,是求助也好,是想让自己见证此事也好。
芙蓉苑内,柳疏影刚要睡下,见何樰过来,朝他痴痴地笑着。何樰坐到床边,替她揉肩。 双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