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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 那日清漪动身前往成都, 由于没有过所, 一路甚是折腾。
途径荆州郊野之际,清漪闻得一群苍蝇飞来。她循着声音走去, 于丈高草丛之间,见一郎君浑身是血。那人三十来岁,浑身是血, 脸色苍白, 拳中紧握一佩剑。纵然沦落至此,那人依旧英气逼人, 倒也说不上有多好看,不过身躯极其伟岸, 气度豁达。
清漪见他不似死人,便去探其鼻息。那人闻见动静,已没了力气自卫。
“倒不像是坏人, 你等着,我去找人来救你。”她用湿手绢擦了擦男子脸上的血迹,转身健步如飞,去江边找了两名纤夫。
在药庐喝了两三日汤药, 那男子才渐渐缓过来。他躺着的时候, 虽然意识模糊, 倒也意识到被人救了。没想到九死一生竟得上天庇佑, 天不亡我, 看来他日之事可图!
那日, 他与南平国一场恶战,追击敌军时遇袭,他奋力抵抗,虽勉力逃出,却受了重伤,后来,他体力难支,又恐为敌军所捕,便留了记号,藏进草垛中。
待睁眼看清楚,见是一位容貌极其清丽的小娘子。他投军以来,自认见过不少世面,也算阅尽群姝,有浣纱荆钗,抚琴名姝,赋章雅士,或清秀,或柔美,或窈窕,但如此溪兰涧菀的,倒真是少见。
不过,她的右颊有一条狭长的伤痕,看颜色,多半是新添的。
“你伤成这样,还有心思打量我的伤疤,”清漪递过去一勺汤药,“你脸上的伤,可比我的丑多了。”
男子哭笑不得,他虽素知女子爱惜容貌,但小娘子脸上的伤丝毫不妨碍她丽质天成,难道她自己竟未察觉?
“小仙女,多谢你救了我。”
清漪听见这称呼,十分受用,“你怎知我不是在喂你喝孟婆汤?”
“我向来不信神鬼之说,我更相信事在人为!再说,孟婆要是有你这么好看,她的汤就不够卖了。”
“我也不信鬼神之说,我们还真是有缘!”这年头,心无神明的还真不多。
“小仙女,你唤作何名?”
“清漪。”
“真是好名字!我虽读书不多,却也能感觉到令尊的一番用心,想来他定是一位正直清廉之人,希望你跟他一样清澈不染。”
清漪闻言,心中颇感凄楚。彼时,她在雁州城时,因有人照料,尚未尝及孤身之苦。如今已无容身之地,一路涉江越岭,看遍人间承欢之情,心有所思。
“我姓杜,名唤九重。”男子见她低头默然,知她天伦有缺,便出言扳回她的思绪。
“天有九野,《淮南子》有云,中曰钧天,东曰苍天,东北曰变天。北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曰颢天,西南曰朱天,南曰炎天,东南曰阳天。想来令尊一定是希望你有所作为,有朝一日能官拜九重之天!”
“小仙女不仅容貌美丽,难得还诗书满腹,不知什么样有福气的小郎君,才能娶到你。”
清漪甜甜地笑道:“多谢郎君夸奖。”
“你这小娘子好不害臊,有人夸你时,你应回答‘清漪陋才,担不得郎君谬赞’,才显得谦虚。”
“明明有才,却推说他人是谬赞,岂不显得虚伪?”
杜九重心想,这少女一言一行与众各别,既不似受过正统的闺教,又非乡野草莽,见识非凡,又有侠义之心,也不知由何人教养。他心中挂念军中事务,如今身体好转,不宜久滞,当下拱手道:“小仙女,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杜某尚有要事在身,日后若有再会之期,定当报答!”
“一言为定!”清漪爽快地答道。
杜九重又是一惊,好个率真的小娘子!如此坦荡之人,即便生在和平年间,亦难以一世长安,更何况如今这乱世。
他配上刀剑,当下出门而去,“愿清漪,年年安好,岁岁无忧,今后所遇之人,个个良善!”
清漪亦甜甜回道:“郎君,多保重,愿你心之所想,事事皆成!”
话说杜九重走后,清漪也启程往西。不多时,便行至集市,正欲找人问路时,猛然想起葇兮交代之言。她找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位衣冠楚楚的雅士身上。
“敢问兄长,如何去往夷陵?”
那雅士见她正值蔻年,生得清澈无比,“听小娘子口音,似是潭州人士?这是要去往夷陵投亲?”
“正是,我要去蜀都找姊姊。”
“此处相去蜀都,尚有两千多里,你孤身一人,如何去得?”
“如何去不得?潭州距此,亦有几百里远。”
“我有一友人,明日恰要去夷陵,若小娘子信得过在下,我自当效劳。”
“如此甚好,那便叨扰了。”
雅士将清漪迎进一间茶馆,二人上楼聊了一盏茶功夫。雅士从帕子里取出两枚药丸,“此药名百花丸,有补神益体之效,你旅途劳顿,可服食一粒。”
清漪想起葇兮的叮嘱,一时有些犹疑。雅士见状,自取了一粒吞服,清漪这才接过,也服了一枚。
这时,杜九重破门而入,“清漪,快吐出来!”
然而为时已晚,清漪已经吞服。雅士见有人来,拔腿便跑。
原来,杜九重正欲找地方歇脚,见清漪正与人饮茶,那男子一看便是轻薄浪子,于是前来阻止,岂料来迟一步。
“这是何物?”清漪见那人仓皇而逃,呈上另一枚药丸问道。
杜九重接过捏成粉末一闻,果真是合欢散无疑,“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且不用担心,跟我来。”他将清漪送至客栈,又请了位女使照看,然后出门去抓药。
这合欢散的效力并无奇药可制,不过玄参、车前草、紫草、赤芍等药草可缓解一二。
女使端来煎好的汤药往床前走去,杜九重在外间道:“清漪,你赶紧喝了,好生睡一觉,便没事了。”
清漪疑道:“我一点事也没有,为何要喝药?”
杜九重心中一惊,清漪吃下去已有小半个时辰了,何以至今安然无恙?于是进入内室一看,见她面色如常,面无异色。
“你吃了不好的东西,自然得喝药。”
“你都没告诉我那是什么?我如何能喝?”
“你这女娃娃,竟不听大人之言?”
“郎君把我弄糊涂了,我如何能喝?你也没告诉我这是什么汤药?”
“让你喝你就喝,我还能害你不成?”
“你不告诉我,我不喝!”
杜九重心想,这如何说得,见她如此倔强,当下也不好强行逼迫她。既然她暂时无恙,那大可再行观察。
直至夜间,清漪仍无异样,杜九重这才放下心来,回房休息。第二日道了别后,二人分道扬镳。
辗转半年有余,清漪终于来到蜀都。此时,北方已经换了一片天。赵匡胤不费一兵一卒,在陈桥演了一出好戏,从大周孤儿寡母的手中接管了天下。
显德七年正月初一,北汉及契丹联兵滋事,赵匡胤受命前往御敌。初三夜晚,军队于京城汴京城东北二十公里外的陈桥驿发生政变,“今上幼弱,不能亲政,我等为国效力破敌,有谁知晓?不若拥点检为新君,再择日北征”。
众人很快达成一致,次日清晨,赵匡胤在宿醉之中被拥为帝,大军随即班师回朝,而宫中早已有人写好诏书,周恭帝郭宗训禅位,赵匡胤登基。孤儿寡母见大势已去,只得称臣。此前,赵匡胤任归德军节度使,其藩镇治所在宋州,遂以“宋”为国号,改元建隆。
清漪一路听着北边传来的消息,一边看着陌上的杨柳吐出嫩芽,垂下千万条碧丝绦。
这日,清漪混进了城,来到宫门处,见有宫人出入,便上前施礼道:“公公,请问云沾衣是否在蜀宫里头?”
那公公姓李,他瞥了一眼清漪,见她姿色尚佳,笑道:“小娘子找云贵妃,所为何事?”
“我是她妹妹,不知是否方便带我去见她。”
李公公笑容可掬,伸手作请状,“方便,自然是方便!”
李公公带着清漪来到撷芳殿,见了管事道:“荻娘,这位小娘子是我寻来的,我瞧着姿色尚佳,荻娘以为如何?”
“公公,你不是带我去找云贵妃吗?”清漪问道。
“先带你给杨管事瞧瞧,又不会少块肉。”
杨管事上下打量了一番清漪,“长得还行,就是年岁小了点,先在撷芳殿住着吧,等圣上怠慢了云贵妃,我再进献不迟。”
“到时候皇上有什么奖赏,你可别忘了我。”李公公阴阳怪气地说道。
李公公走后,清漪向杨管事道了万福,荻娘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撷芳殿,顾名思义,就是替天子选妃的宫殿。”
“既然你知道,那可就要谨言慎行,莫要说错话牵连我。”
“我来蜀宫,是为了找云沾衣,我何时能见到她?”
“让你见到她的话,你可就见不着皇上了。”
“这是为何?”
“这还能有为什么?你怎生这般不开窍?呆头呆脑的,云贵妃圣眷正浓,你长得这般秀色可餐,贵妃岂能容你?”荻娘说罢,叫了个小宫女过来,“婧儿,这位是新来的清漪,你给安排个房间。”说罢,摇了摇头,“哎,原来是个蠢的,真是可惜了。”
清漪小声嘀咕道,人心真是险恶。自己分明是来寻人的,却被弄进了撷芳殿,如今之计,唯有见机行事。她想起葇兮曾让她少说话,于是笑道:“如此,便有劳杨管事了。”
婧娘走后,清漪在撷芳殿内安静地坐着,伺机而动,生怕说错了什么,让那些人对自己加强警惕。
寻了个空隙,清漪翻墙而出,一路上偶尔有成群的宫女路过,清漪心想,还是不要问路了吧,这样也可以带给沾衣一个惊喜。远远地飘来一阵花椒的味道,清漪闭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心道,这才是人间美味啊,‘鼎餗也应知此味,莫教姜桂独成功’。于是朝着香味的来源走去,却见眼前殿宇楼阁,美人如云,莺莺燕燕,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膳房。
“这位姊姊,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清漪拉住了一个宫女问道。
“此乃后宫。”
清漪一拍脑袋,“是了,我怎么净往吃的想,却忘了‘调浆美著骚经上,涂壁香凝汉殿中’。”原来是后妃居所宫,这不正是她想找的地方吗?清漪继续往前走,依次走过了芳泽园、渌波宫、飞鸾殿、迎仙居、惊鸿殿之后,来到了水云轩门前,清漪在宫门前伫立了片刻,想起在雁州城时,沾衣将云府重新题了匾额——“水云轩”。
清漪曾问沾衣道:“水云轩,意思是我和姊姊的住处吗?姊姊是云,我是水。”
沾衣的原意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以告诫自己在逆境中不要轻易放弃,既然清漪往自己身上套,沾衣也不想让她失望,于是哄道:“正是此意!”
清漪兴奋地自言自语道:“应该就是这儿了!姊姊虽然不辞而别,心里到底还是由我的,如今位拜贵妃,竟然还记着从前的情谊。”
守门宫女见来了个自说自话没规矩的人,呵斥道:“你是何人?”
“敢问这是云贵妃的芳宅吗?”
“正是。”
“我是贵妃的旧识,其实我们是姊妹,我唤作云清漪,烦请姊姊通传。”
那宫女上下打量了几眼清漪,“你在此稍等。”
良久,有宫女出来传唤,“清漪娘子,贵妃有请!”
清漪随那宫女步入殿内,只见为首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身量高挑,浓眉大眼,穿得雍容华贵,发髻上插着一只白玉步摇,身穿雪白色的蜀锦。清漪望将过去,看了许久,丝毫没有记忆中沾衣的模样。她闭上眼睛,使劲地回忆着沾衣原来的样子,再睁开眼,怎么也拼凑不出昔日熟悉的五官。
清漪满腹狐疑,一边上前福礼,“贵妃万福!”一边打量着四周。
清漪看向正座之人身侧的侍女,这侍女长得长身玉立,虽一袭宫女打扮,却挡不住周身散发出的贵气,清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是了,显然这侍女才昔日里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沾衣姊姊。清漪疑惑不解,宫里的人明明说云沾衣是贵妃,怎么却是一副侍女打扮?
“算你还有点良心!养了你几年,总算没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一身侍女打扮的云沾衣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了贴身侍女梦熹。
清漪这才反应过来,朝云沾衣走去,目光中隐隐有泪光,“姊姊,当年为何不辞而别?这些年来我好想你。”
“你还有脸怪我不辞而别!你不知道那雁家人是我云府的仇人么?”
“我……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罢了罢了,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记着些什么东西,我早就跟你说过,城南有家富户害死了我一家,看样子你全忘了!”
“姊姊息怒,当年的食物中毒案,其实另有隐情。后来,我偶然识得一高人,他说云府一家的症状其实是因为误食了鲜蚕豆。”
“蚕豆?竟然是蚕豆?”
沾衣不可置信地嗫嚅,她想起了几年前,自家也曾炒过一次鲜蚕豆,当时,父母都曾有些轻微的不适,找了大夫也瞧不出什么端倪,后来休息了十来日,就渐渐好转了。今日听到清漪这番话,才恍然大悟。她小声啜泣了一会儿,清漪静静地立在原地不动。
“那我怎么没事?”沾衣追问道。
“这个……那位高人说了,双眼皮的父母,生出来的孩子多半是双眼皮,但是也会有单眼皮的孩子。蚕豆病,大抵跟这个同理。”
“雁惊寒待你如何?”待心情平复了些,沾衣问道。
不等清漪回答,沾衣抢白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被赶出来了!”
沾衣心想,清漪虽然有才,但是雁府显然并不需要这样一个只会背书的才女,显然是雁惊寒受够了她白痴的言行,这才将她扫地出门。也难为她了,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姊姊……姊姊冰雪聪明,料事如神,清漪佩服不已。”
“你倒是个没心没肺的,被人赶了出来,竟看不出半点伤心。”
“那姊姊是怎么看出来的?”清漪问道。
“那雁府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却也要面子得很,你这样冒失的人,雁府岂能容你!”
清漪面上浮起淡淡的愁绪,随即垂低了头,“姊姊,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
“一开始我的确恨死你了,恨你恩将仇报,不过后来我想通了,像你这样的傻狍子,我跟你生气简直是自找罪受。我去州衙办了过所后,叮嘱过父亲的旧僚,不要说出我的去处,也真是难为你了。不过,雁惊寒那厮,他肯定知道我的去处,给我盖戳的那人,正是他们雁府的人。”
“他并不知道你的去处,他一直在帮我打听你的下落。”
“你个傻狍子!”沾衣怒斥道。
要说别人不知道她云沾衣的去处,倒还情有可原,雁家家大业大,想打听自己的去处,并非难事。雁惊寒那厮对清漪有所图谋,又岂会告知自己的去处。 双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