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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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妮塔跳完了一支舞。拉雪尔看着她动作优雅地分开潮水般的人群,像只美丽的天鹅。阿妮塔朝昂图瓦纳和拉雪尔坐的角落走来。这个克里奥尔女人从昂图瓦纳的椅子边走过,来到拉雪尔坐的那条长凳。坐下来后,她拿出手提包,翻出一样东西握在手心。也许她认为旁边没人,也许她并不害怕被人看见,总之她把长腿放在凳子上,动作灵敏地拉开裙子,快速地挠了挠大腿。拉雪尔从她白色的缎子长裙下看到了浅栗色的肌肤,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阿妮塔随后将裙子放了下来,慵懒地站了起来,黝黑的脸颊两旁挂着两只亮闪闪的水晶耳坠,耳垂上还挂着一颗珍珠。她慢慢地朝舞伴们走了过去。

  拉雪尔的手撑在桌子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慢慢地吸着冰冻的饮料。小提琴演奏着轻柔的舞曲,长弓拉出的长音极富表现力,这让拉雪尔既兴奋又慵懒。

  昂图瓦纳目不转睛地看着拉雪尔,轻声唤道:

  “宝贝。”

  拉雪尔抬起头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一口气把杯子里的冰水吸完了,然后突然放肆地盯着他,问道:

  “你从来没有……见过黑种女人吗?”

  “是的,从没有见过。”昂图瓦纳摇摇头,很诚实地回答道。

  拉雪尔没有说话,嘴角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

  “那就跟我来吧。”她突然对他说道。

  说着拉雪尔就站起身,穿上塔夫塔的丝绸披肩,仿佛披上了节日里化妆用的长外套。他跟着她朝门口走去。门吱呀一声拉开了,昂图瓦纳又听到拉雪尔那种无声的笑,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12

  当初,热罗姆还在巴黎居住的时候,曾对天文台林荫大道住着的自己家的门房吩咐过,要将他的信都留下来。他时不时地还会亲自去传达室领取那些信件。只是后来他突然离开了巴黎,也没有留下新的地址,所以这两年积了一大堆他的信件。当丰塔南先生回到拉菲特别墅区的消息一传到门房的耳朵里时,他就将这些信件交给了达尼埃尔,请求他转交给收件人。

  当热罗姆看到这堆信件时,有两封很久以前的信件让他吃惊不已。

  有一封信件是八个月前寄来的,通知他去领一笔款子,大概有一千六百法郎,已经给他存起来了。这笔款子是清理一件倒霉的生意时获得的,事实上,他对这笔生意早就不存任何幻想了。

  看到这封信他不由得开心极了。自从来到别墅区后,他心中就一直积压着一股郁闷的愁绪,这愁绪来自他感觉在家中已经失去了地位,这愁绪更来自缺少金钱而令他的自尊备受折磨。幸亏有这封信的到来,他所有的愁绪都烟消云散了。

  (五年来,这对夫妻就已经将各自的财产分开了。丰塔南太太没有同热罗姆离婚,但是她当牧师的父亲留给她一笔巨额遗产,她从不让丈夫过问这笔钱。现在,这笔钱虽然少了很多,但好歹还能让她下半辈子活得下去,也不用丢掉她的房子,在孩子的教育方面还能很阔绰。至于热罗姆,他的财产尚未全部花完,还能继续做点生意。甚至在他和诺艾米去了比利时和荷兰之后,他还有钱去交易所做点投资,搞点新鲜玩意儿。虽然他是个浪子,但是他的确对市场很敏感,而且敢于冒险,有时候的确能很准地选中一个赚钱的企业。无论每年的收入怎么样,他都还能活得下去,而且活得还不错,有时候还能寄几千法郎钱给妻子,作为贞妮和达尼埃尔的赡养费,如此宽慰自己。可是他在国外居住的最后几个月情况变得很糟糕,他的资金被拴住了,而且苔蕾丝带到阿姆斯特丹的那笔钱他也无法偿还,他甚至需要依靠妻子才能生活下去。这让他心里非常难受,更让他难受的是,也许他的妻子会对他的感情产生误解,误以为他回家只是为了摆脱目前的困境。)

  突然得到这笔意外之财,热罗姆多少觉得尊严得到了恢复。很快他就可以解脱了。

  热罗姆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妻子这个好消息,一边径自朝门口走去,一边将第二封信拆开。信上的字迹非常普通,他一时间还想不起来是谁写的,可是他突然吃惊地停住了脚步。

  先生: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您,这件事倒不会让我多么烦恼,不管怎么说我是很高兴的,因为一个人生活实在太痛苦了。可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被辞退了。我感到无比绝望,无比伤心。我想,你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弃我而去,让我一个人面对这困境而束手无策的。我已经找不到工作了,我的生活都快没有保障了。现在我手里只剩下三十法郎零十个苏,再也没办法抚养这个孩子了,虽然我非常愿意亲自抚养她。

  我并不是在责怪您,只是希望您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能妥当地安置我们。明天,后天,或者星期四,请您无论如何也要过来帮助我,否则我也不知道情况会变成怎么样了。

  爱您的忠诚的

  维·勒·加德

  一开始他感到非常不解,“维·勒·加德是谁?”突然,他想起来了:“维克托丽娜……克莉克莉!”

  于是,热罗姆又重新回来了,坐好后就开始来回地翻看信纸。“明天、后天……”他查看了一下邮戳,心里一计算,天哪,可怜的克莉克莉,她写的这封信竟然等了两年!她现在怎么样了?对于他的沉默,她会怎么想?孩子怎么样了?在想这些问题时,热罗姆并没有多激动,他只是习惯性地对人产生怜悯。但是一想到那个颤动的纯洁的小身体,那两只天真无邪的眼睛,还有那张小女孩儿的嘴,他的记忆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他的心情也变得无比纷乱沉重起来了……

  克莉克莉……他们是如何相识的?啊,对了,是在诺艾米家,当时诺艾米刚从布列塔尼将她带出来。后来呢?他已经不太记得是在郊外的哪个旅馆了,在那里他将她藏了大半个月。可是后来他为什么离开了她?至今他都还记得,在那两年之后,诺艾米曾出走,他们就在那里私会。他还记得那个仆人住的阁楼,每到天黑,他便爬上那个阁楼。再后来便是在里什庞斯带家具的旅馆里,他将她藏在那里,并且对她还留有一点温情。那样的日子过了两三个月,也许更久一些。

  热罗姆将这封信还有邮戳日期又看了一遍,他感觉脑袋里热烘烘的,连目光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他站起身,喝了一杯水,将克莉克莉的信塞到口袋里,手里攥着那份银行的通知单,打算去找他的妻子。

  过了一个小时,热罗姆便踏上了去巴黎的火车。

  上午九点他到了巴黎,走出圣拉撒路火车站,九月的阳光照得他有些目眩,他心中抑制不住地快乐。他坐上了一辆去银行的车,在银行窗口前徘徊,收据签好后,他便将钞票塞进钱包里,激动地飞奔回那辆在外等候他的车子。他满心欢喜,这次他终于可以摆脱这几个星期以来的窝囊气了,生活又能回到从前了。

  热罗姆在巴黎城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问了不知道多少门房,找了一遍又一遍,最开始毫无结果,一直到了下午两点多,他都没顾上吃饭。最后他来到了巴尔班太太家,大家都叫她茹茹太太。巴尔班太太不在家,年轻的女仆非常健谈。据她说,她非常熟悉这个勒·加德小姐,她改了名字,叫“丽内特小姐”。

  “但是她不住在这里,她在旅馆,每周三才会过来,这是她们约定好的出门的日子。”

  听了女仆的话,热罗姆不禁脸红了,但只是一瞬间,他便说道:

  “我明白,”热罗姆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随即便狡猾地说道,“我想知道她另外一个居住的地址。”

  女仆和热罗姆看着对方,十分友好。“真是个可爱的姑娘!”热罗姆这么想着,可是他心里只想着克莉克莉。

  “她住在斯德哥尔摩大街。”最后,女仆微笑着告诉热罗姆说。

  热罗姆叫了辆车,来到了那条大街,没走多远便找到了那间旅馆。此刻,热罗姆被一丝忧愁笼罩着,尽管他并不承认,尽管他试图用力摆脱,但不可否认,早晨以来的激动兴奋已经不见了。

  外面的太阳很大,猛然间走到这栋房子里,他感到眼前一片昏暗,连方向都搞不清。他被人领着走进了一间房间。这是一间典型的日本式房间,所有的摆设只有一把扇子,展开挂在床头的墙壁上。他摘下帽子拿在手里,毫不拘束地站在房间里,无论他的眼睛看向哪里,他的姿势总是被房间里的镜子无情地映射,最后他只好在沙发边上坐下。

  最后,一阵风吹开了房门,门口出现了一个少女,穿着淡紫色的紧身衣。少女愕然地站在门口。

  “啊……”她说。热罗姆以为是个走错房间的少女。那姑娘嘴里喃喃自语,走回门口,很显然,刚才她是无意间推开门的。“请问您是?”

  热罗姆有些犹豫,显然他没有认出她是谁。

  “你是克莉克莉?”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热罗姆,仿佛等着他掏出口袋里的武器。丽内特走到床边,拉过床单,将自己包裹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是谁让您来找我的?”她问。

  眼前的这个少女非常漂亮,微微有些胖,头发剪短了,脸上化着妆,热罗姆从这张漂亮的脸蛋上丝毫也找不到克莉克莉孩童般的脸,甚至都听不到克莉克莉那农村少女特有的响亮的口音。

  “您来找我有事吗?”她又问。

  “我是过来看看你的,克莉克莉。”

  热罗姆的声音非常温柔,丽内特几乎相信了,有好一会儿她心中都乱糟糟的。可是最后她不再看他,仿佛已经下定决心要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她说道:

  “请您随意。”

  她没有解开身上的被单,只是将手臂和胸部松开了一点点。丽内特走到沙发边上坐了下来。

  “是谁让您来找我的?”她低着头又问了一遍。

  他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有些心虚地站在地上,向她解释自己在国外住了很久,前不久才回到法国,她的信也是刚刚才看到的。

  “我的信?”丽内特抬起头看着他问。

  她的双眸依然闪着灰绿色的光,依然非常纯净,他认出来了。他将信封递给她,她惊讶地看着手里的信。

  “真的是我的信!”她突然说道,眼里满是怨恨。她将手里的信看了很久很久,点着头说道,“的确有这回事,”她说,“可是您看看,您竟然都不给我回一封信!”

  “可是,克莉克莉,直到今天早上,我才发现你给我写过信!”

  “这花不了多少工夫,您最起码也该给我回一封信。”她固执地摇着头说道。

  热罗姆耐心地解释说:

  “你看,我这不是立马就过来找你了吗?”随后他马上问道,“快告诉我,孩子在哪里?”

  他紧紧咬着下唇,咽了咽口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可怜的孩子,她死了,因为早产。”

  热罗姆深深叹了口气,仿佛终于放松下来了。他沉默不语,丽内特无情地凝视着他,这让他羞愧到了极点。

  “这一切都是您造成的。”她说(她的嗓音不像她的眼神那样锐利),“您知道的,我并不是一个轻浮的女人!我曾经两次相信了您的话,两次都为了能跟着您而抛弃了所有!啊,可是您第二次却丢下我不知所终,您知道我当时有多伤心、有多痛苦!”她继续偷偷地观察他,微微耸着肩膀,嘴角也有些抽搐了。她的眼泪漫过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使得眼眸看上去更加碧绿。他感到非常难受,同时也非常恼火,他不知道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态度,只要假装微笑。(这半真半假的微笑与达尼埃尔的笑容简直一模一样!)

  她将眼泪擦干,随后异乎平静地问道:

  “太太现在可好?”

  热罗姆知道她是在问诺艾米。还没来之前,他就想好了不告诉她珀蒂-迪特勒伊太太死了,他害怕克莉克莉会因此变得激动,并对他产生怀疑,这对他的计划多少是不利的。因此,他不假思索地就说了早已准备好了的谎话:

  “太太?她还在国外演戏。”但是他还是需要努力克制一下内心的激动,随后又说了一句,“我想她过得挺好的。”

  “演戏?”丽内特又问了一遍,声音中充满了尊敬。

  随后两人都不再说话。她转过身来,看着他,仿佛在等着什么。这时候,她已经松开了胸脯和肩膀上的被单,微笑着说道:

  “您到这儿来应该不是为了这个吧。”

  热罗姆很清楚,只要他露出一丝那种意思,丽内特肯定会屈服。唉!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令他失魂落魄的愿望了。从今天早上开始,他被这愿望驱使着,像只猎兔犬一样在巴黎所有的街区里搜寻着这只猎物。

  “不,也没有其他的事。”他反驳说。

  丽内特意外地看着他,觉得有些丢脸:

  “可是,您应该了解,我们这儿是不接待一般的来访的……”

  热罗姆连忙扯开话题,问道:

  “您怎么将头发剪短了?”

  “因为这里的人喜欢短发。”

  热罗姆微笑地看着她,有些矜持,也有些无言以对。他不知道是不是该起身离开。可是一种不满的情绪在他心里冲荡,使得他不愿意离开这个房间,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完成。可是是什么重要的事呢?可怜的克莉克莉……我已经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什么,无法弥补?

  这沉默让丽内特有些尴尬,她偷偷地注视着热罗姆,与其说怨恨,不如说好奇。他为什么要回来找她?他还爱着她,是吗?一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心就乱糟糟的。突然,她的脑海里闪现过一个想法:她还可以为他再生一个孩子。她心中重新燃起了曾经失去的希望,她不由得激动不已。为他生个儿子,这是达尼埃尔的一个小兄弟,这是她的孩子,一个只属于她的孩子。

  她几乎就要跪倒在地,抱住热罗姆的膝盖,向他哀求:“让我为您生一个孩子吧!”可是这举动太任性了,她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前程顷刻间就会摧毁。丽内特哆嗦了一下,轻微得令人无法察觉。她还沉浸在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之中无法自拔。她双唇紧紧地抿着,思量着:“不行,不可以这样。”

  “达尼埃尔呢?”她突然问道。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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