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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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喝一杯啤酒吧,”特劳坦巴赫说,“之后就开始行动了。”
雅克静静地听他说,他觉得有些恐惧。窃取文件——无论有多大的用处——他都无所谓。接受任务时,他没想到是做这样的任务。雅克首先反应的是,还好只是做无足轻重的事。同时,他又觉得很失望,也可以说是困惑苦恼,因为是做这样的接受与运送的被动角色……
在和他分别前,雅克问了那个对丰劳特提过的问题:德奥政府之间有无共谋?
“虽然我不清楚贝尔希托德和贝特曼他们有没有联合……但是,在奥地利参谋部与我国参谋部之间,应该有合谋。奥地利大臣与我国参谋部很可能同时将我们的首相耍了……”
雅克说:“啊!假如获得证据,证明德国军方和奥地利参谋部从一开始就串通好了!……若可以确定,你们的将军正在与维也纳的将军策划他们狡猾的行动,三周之内,控制了德国的政治,如今又促使德国回避英国仲裁提议,非常不错!……”(为了能将窃取文件变得道德又合法,他不由自主地不得不劝服自己,那些文件可以帮助党的事业。)
“我和你一样相信,这应该会有想象不到的结果……我们社会党领袖中最爱国的人,会果断站起来反抗政府。所以,关键是要得到斯托尔巴赫的文件!……你别动,”他起身补充了一句,“我先离开,十点半的时候去火车站见面。一定要自始至终保持冷静镇定,不要凑在一起。外面有警察……”
预告说晚上会有示威游行运动,不能阻挡战争的发生,大臣将最后一次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长时间会议开到底;他很早以前就打算和奥地利参谋部的半官方使者、上校斯托尔巴赫·丰·布卢门费尔德伯爵会晤。
大概九点一刻的时候,会议在气氛非常热烈中结束。甚至大臣阁下还很给面子地把来客送到迎宾大阶梯的平台上。在那里,大臣在警卫与传令官面前,把手伸给斯托尔巴赫,而他弯身去和他握手。他们都穿着平常的衣服,神色疲倦、严肃。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之后,斯托尔巴赫夹着沉重的黄皮包,在传令官的引领下,走过铺着红地毯的宽阔台阶。到了台阶下,他转身回来。大臣阁下真是优渥有加,目送着他离开,表达了一个最后的友好。
在院子里,有一辆部里的小汽车在等着他,斯托尔巴赫点燃一根雪茄,稳坐到车座里,传令官俯身对着司机,叮嘱他不要经过游行那里,走安全路线把上校送回选帝侯大街的饭店。
夜晚又干燥又闷热。天空下着雨,不过这下得急迫的雨却没有让空气凉快一些,大街的地面上反而被蒸腾出一股热腾腾的水汽。知道会受到干扰,商店早已关灯关门,尽管还没有到十点,柏林已经戒备森严了,但平时只会到了半夜三更才会是这样的场景。斯托尔巴赫的眼睛不经意地巡视着首都宽广的景致。他很满意这次行动的真实成果,与第二天到维也纳向丰·赫·多夫将军呈上的报告。坐下后,他随手把皮包丢在旁边。他觉得有些不妥,又把皮包捡起来,放在膝盖上。很浅的黄褐色,搭扣镀镍;是正在流行的款式,中间鼓着,绝对有资格能进入部办公室;他是在选帝侯大街的皮革店买的,是为了去柏林执行任务才买的一个很漂亮的新皮包。
小汽车在饭店门口停下,门卫赶紧出来迎接,弯身致意,将斯托尔巴赫带到前厅入口。他在服务台前面停了下来,嘱咐服务人员给他送一份简单的食物来,并且给他开一张账单,因为他想坐晚上的快车。接着,虽然身体笨重,他迅速走到电梯那边,上楼了。
在宽阔、明亮、空荡荡的走廊,有个男招待在配膳室门口那张软垫长凳上坐着。他没见过他;这可能是刚来的招待。男招待立刻起身,朝着他走过来了,为他打开了门,打开电钮,把小百叶窗落下来。那是一间有两扇窗户的房,天花板很高,贴着金花黑壁纸,这间房连着蓝瓷盥洗间。
“上校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手提箱准备好了。我去洗个澡就好了。”
“您今天晚上出发吗?”
“对。”
招待早就看了一眼皮包,上校进了房间就把它放到了门旁边的椅子上。斯托尔巴赫把帽子丢到了床上,拿手帕擦了擦汗津津的光脖子,招待往盥洗间去了,拧开了水龙头。他返回房间的时候,奥地利参谋长的特派员穿了一条淡紫的绸短裤,鞋子已经脱掉了。招待把地上满是灰尘的鞋子捡了起来。
“等一会儿我会送回来的。”招待走出房间的时候说。
浴室和配膳室中间只有一块很薄的木板。男招待把耳朵贴在墙上,一边偷听动静,另一边还在用呢布擦鞋。他听见上校笨重的身体哗啦一声沉到水中时,绽放了笑容。然后他在壁橱掏出一个新皮包,也是黄褐色、搭扣镀镍,装满了旧文件,是用报纸包裹起来的,放在腋下,提起皮鞋,敲了敲门。
“请进!”上校说。
“完蛋了,”他脑海里立刻浮现这个想法。斯托尔巴赫要求把浴室的门打开,在房间那里可以看到浴盆的一头,浴盆的水里浮着一个粉红的脑袋。招待没有坚持己见,把皮鞋放在地上,夹着包裹走了。
温水一直浸到上校的下巴,他愉悦地在水里扑打着,就在这时候,灯光突然熄灭了。房间和盥洗室一起暗了下来,上校不急不躁地等了几分钟。见到一直没有接通电流,他在墙边摸索着,摸到电钮,用力地按下去了。
黑暗的屋子里传来了招待响亮的声音:
“上校先生在按铃?”
“发生什么事了?饭店出现了电流故障吗?”
“没有。配膳间的灯亮着……很明显,是房间里的保险丝烧了。我去修好……几分钟就能搞定。”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上校先生原谅我吧……我正在找故障的源头。我觉得是在门边。”
斯托尔巴赫把脑袋直直地浮在水面上,乱眨着眼睛,瞎瞅着黑乎乎的屋子,他听见招待在摸索的声音。还在说着:“我没找到。请上校先生原谅……我得去外面查看一下。短路的地方一定在过道里……”
招待快速地走出房间,跑到配电间,把上校的皮包稳当地放好,接着匆促把电流接上。
三刻钟后,当上校斯托尔巴赫·丰·布卢门费尔德伯爵细致地洗完澡,喷上香水,衣服穿好,喝完茶,再吃了些火腿与水果,把雪茄点上,他瞧了瞧手表。尽管时间还早——他不喜欢匆匆忙忙——他打电话给服务部,喊人来提他的手提箱。
“不用了,这个,我自己提。”他对那个提行李的招待说,提行李的人已经把放在门旁椅子上的黄皮包拿起来了。
上校一把夺了过来,检查了一下搭扣有没有扣紧,严肃又认真地夹在腋下,再看了看没有丢下什么,才离开。他习惯这样做事有条不紊。
在下楼之前,上校想给点小费给男招待。走廊没有一个人。上校把配膳室推开,也没看到人,他没在那里。
“他运气真是不好。”上校自言自语地说。他就要出发去坐开往维也纳的快车了。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日内瓦大学生埃贝尔莱(让·塞巴斯蒂安),在弗里德利希大街火车站,乘着开往布鲁塞尔的车。他身边没有携带任何物品,仅有一个皮包,非常像一本很厚的书。特劳坦巴赫很快把搭扣打开,用报纸把里面的文件包好,扔掉了黄皮包——它毫无用处,除了增添麻烦。
“假如在德国的时候我被抓住,腋下夹着这份文件……”雅克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的“任务”带来的这一点危险太不值得一提了,他甚至认为很有趣味,不想遇到危险。他扫兴地想:“反而使贞妮担忧!”
走在途中的时候,他走到盥洗间把包裹打开,尽量把文件放到自己的衣袋里和衣服衬里,避免海关人员查询。经过德国最后几站时,有一回,他由于谨慎,去车下买烟,为了到了边境时可以有话说。
就算是这样,在海关检查时他有些不乐意。只有当地知道火车已经奔驰在去往比利时时,他才发现自己全身是汗。雅克把自己缩在角落里,两手抱臂,放在细心扣好的外套上,放松地进入梦乡。
50
布鲁塞尔的“人民之家”一共有七层,好像大胡蜂巢一样嗡嗡作响。早上开始,社会党国际执行局就在这里进行特殊会议。为了打击各国政府帝国主义政策做出的急切努力,在比利时首都不仅聚集了所有的欧洲社会党的领袖,并且还聚集了大批活动分子,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决定在周三晚上,为了在国际上造成反响,在马戏团剧场进行抗议聚会。
因为梅奈斯特雷尔想办法给小组凑到了钱——(一直没有人知道,飞行员和里沙德莱是如何把碰头地点的秘密资金凑好的)——他们,十来个人来到布鲁塞尔,选的集合地点是市场路靠近昂斯帕大街的一片啤酒店“狮穴”。
雅克就在那里找到他的朋友们的,而且就在这里把斯托尔巴赫的文件包交给了梅奈斯特雷尔。(飞行员马上返回,把自己锁在住的地方,粗略浏览了下战利品。雅克晚一点再去见他。)
雅克一出来,就收到一片欢呼声。基勒夫先见到他,立马高声说着:
“蒂博!又见面了!……如何,嗯?热么!”
会合地点那里都是熟面孔:有梅奈斯特雷尔、阿尔弗蕾达、里沙德莱、帕泰尔松、米特尔格、范赫德、佩里内、药品杂货商萨弗里奥、谢尔盖·巴甫洛维奇·兹拉夫斯基、大肚子的小个老爹布瓦索尼与“爱思索的亚洲人”斯卡达;还有年轻的爱米莉·卡蒂埃,她带着护士面纱的脸蛋像基勒夫一样双颊粉红,头发是金黄色的,她出发后就打算将他逼回去,“因为太热”。
雅克微笑着面对着那些伸过来的手,很开心——超过自我想象的开心——那种和日内瓦聚会那般热烈的气氛又回来了,就在这间比利时啤酒店里。
基勒夫以为雅克是从法国那边赶回来的,问道:“那么,他们将卡约太太释放了?……要喝些什么?要他们那样的啤酒吗?”(他对这样的“北方佬的蹩脚啤酒”一直都看不上眼,总是只要酸味苦艾酒。)
基勒夫大咧咧地说话,反映了日内瓦在这几天里弥漫着的是乐观情绪。梅奈斯特雷尔很难得参与聚会,讨论的内容不离建立秘密国际的计划;并且激动地谈起欧洲的各种和平示威,就算是负面的消息也无法将他们的热情驱散。小组来到布鲁塞尔,第一次和欧洲其他各国代表团联系,领导人出席,反战的庄严联合,大部分小组对于这所有的事,就相当于获得胜利所必需的、国际里可靠的行动团结得到证明。奥地利向塞尔维亚宣战的消息是在早上的电讯上看到的,甚至还得知昨天晚上就开始轰炸贝尔格莱德的消息;不过小组的人依据奥地利照会的消息,轻易地就相信了城市中心只被抛了几颗炸弹,轰炸没有什么作用:更可以说是一种警告与动武象征,是发动战争的前兆。
佩里内要雅克坐到自己的旁边。上午的时间他都在“大西洋酒吧”,是法国代表团的聚会地点,佩里内带来了巴黎最新消息。他说,昨日,在若莱斯与儒勒·盖德领导下的社会党议工会小组,奥尔赛码头和代理部长进行了长谈会议。拜访后,党的议员们草拟了一份公开声明,果断宣称:只有法国才能主宰法国;无论怎样,国家不可以因为对隐秘的条约有些不理智的解释,因而发生可怕的战争。议员们另外强调,虽然议会已经休停了,在最短的时间里举行会议。法国社会党人打算在议会范围里进行斗争,代表团的热情、冷静与不能动摇的期望对于佩里内,有着很好的印象。若莱斯表现出来的信心比任何人都坚毅。人们乐意引用他最近的言语,他与旺德韦德说:“您会发现,就如同阿加蒂尔的状况一样。有起有落,不过事情不可能没有安排好。”为了将他的乐观豁达凸显出来,人们就说,老板在餐后那一个小时的空闲里,平静地走去博物馆观赏范埃克兄弟[74]的画作。
佩里内说:“我看到过他,我发誓,他根本不可能是个颓废的人!他曾夹着笨重的皮包从我身旁走过,他的肩膀、狭边草帽还有黑礼服翘起来……他就好像一个教授去上课那般……他将手臂伸向一个我没见过的人。之后有人跟我说,那是哈塞,德国人……您将看见,……他们刚好走到我桌旁就停了下来,德国人停住了脚步,我听见他用不熟练的可笑的法语说:‘凯塞尔拒绝战争。他不想战争。他惧怕后果!’因而若莱斯转过头,眼神闪烁,嘴角上扬,回应他说:‘那么,就让凯塞尔政府对奥地利人实施有力量的影响。我们呢,留在法国,也会努力促使我们国家对俄国施加影响!’就在我的桌边……我听他们说话,就如同您现在听我说话一般。”
“是时候对俄国实施影响了!”里沙德莱自言自语般地说。
雅克和他的眼神相碰,他感觉:里沙德莱说的这些,很明显地反映出了梅奈斯特雷尔的内心世界,根本没有支持普遍的乐观。里沙德莱立刻就将这个想法证实了,由于他对雅克弯腰轻声地探问着:
“这几乎就是在考虑法国,还有法国的领袖——同意了俄国总动员,同意了俄国用挑衅回复奥地利的挑衅,最后拒绝接受回答德国的最后通牒——是不是就相当于同意了!”
“俄国只在部分动员。”雅克不肯定地纠正着。
“部分动员?和现在假装的一模一样?”
米特尔格在里面的软垫子长凳上坐着,挨着沙肖夫斯基与里沙德莱,语气激动地说着: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