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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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了解到了一些各国参谋部的最新情况,让人紧张。他们认为只有倚仗美国用不完的“资源”,就可以忽视全部损失。他们暗中抵制和平,拒绝停战,想要进攻德国,在柏林签署合约。伏瓦兹内解释说:“他们希望得到的是胜利,而不是和平。”愈来愈多的人公然反对威尔逊,甚至说“十四点”只是威尔逊的个人想法,协约国从未得到正式认同云云。伏瓦兹内对我说,从七月获得胜利以后,杂志(经过新闻检查的)上还时不时地提到“国联”,可再也没有提到“欧洲合众国”。

  晚上。

  伏瓦兹内留给了我几份《人道报》,如今大家都崇拜美国总统的历史咨文,反而我国社会党人表现出一副谦卑的模样[61]看待美国的国会咨文,这真让人诧异。这完全是偏私的宗教主义分子口气。这群欧洲社会主义政客,应当归类于旧世界的垃圾里,与旧世界的垃圾一同除去,怎么可能产生英雄人物。

  社会主义。民主。我在想菲力普的话有没有道理,战胜国会改掉四年的专政习惯吗?以列孟梭为代表的帝国主义(共和派)应该不会轻易地退位!也许真正的社会主义源头将会在战败德国设立起来,因为德国战败。

  十月十六日

  这一个星期感觉病情好转。

  戈瓦朗帮我找到了二十七日的全套咨文。虽然和以前的咨文相比没有增加新的内容,但他更加坚定了对于和平目标的确立。“这个战争形成了一个新的规则之类。”只有全世界的人民相互团结,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我这种已判死亡之人,看到这话,就仿佛能看到它对于那千万名战士和妻子、母亲的影响!对于这种期盼的召唤不白费。不论协约国的领导人们是不是真心同意威尔逊的观点。现在的局势已经由不得他们了,大家一致赞同这种观点,等时间一到,不管是哪一名欧洲的政客都无法躲避大家一致期待的和平。

  突然想起让·保尔。我想到了你,小东西。在你眼前将诞生一个崭新世界,让我感到无比欣慰。你会为了它不断贡献力量,让它不断改变,你要用你的能力来帮助它。

  十月十七日,星期四

  威尔逊对于德国的试探做出了严厉批评。他明确提出:在任何谈判开始之前,必须消除德意志的帝国主义,以及军人集团,进行政治制度的民主化。显然,这可能拖慢实现和平的脚步。但这种不姑息态度是不可缺少的。明确基本宗旨。我们需要的不是早日停战或是得到德皇的屈服,而是进行大面积的裁军,建立欧洲联盟。若是德奥两个帝国势力,那这个基本宗旨始终无法实现。

  戈瓦朗有些失望,但我很维护威尔逊,反驳他和另外那些跟他一样想法的人。威尔逊是一名实干家,他清楚地了解问题根源所在,在包扎以前需要的是将脓肿清除干净。

  说到脓肿,心地善良的大个子巴多尔分析得很不错,他说毒气只是引发脓肿的偶然因素。其实脓肿是一种继发性的感染,因为毒气导致的充血性病变进入肺部,导致了这种感染。

  十月十八日

  今天花了很大的工夫去克制劳累。我除了报纸什么都不能看。

  协约国报纸上说到我们“成功”的口吻,就如同雨果写的有关拿破仑的诗句。这次战争(所有战争都一样)不带一点英雄色彩。它是蛮横的,让人痛苦的,就像是一个噩梦,最后在惶恐和流汗发抖中结尾。它让所有的英雄行为被惶恐掩埋。那些英雄行为产生于战壕深处,在泥泞和血泊中,带着垂死挣扎的勇气和把让人厌恶的事情一直做到最后的憎恶。这次战争只留下了丑陋。听着军号吹响,向军旗敬礼也无法改变它的性质。

  十月二十一日

  这两天不是很舒服。昨天晚上在气管中我注射了消炎油。但是由于喉部的浸润以及感觉过敏,使得操作变得艰难。三个人共同合作才终于完成注射。巴多尔都累得汗流浃背。我睡了三个小时以后,今天感到轻松多了。

  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三

  似乎洋地黄甙新药剂对我作用大一些。

  在我还能说话的时候,我就发现我时常口吃。原来很少发生这种情况,这经常是精神混乱的象征,今天只不过是体力枯竭的表现。

  报纸上刊登比利时军队攻到了奥斯当德和布鲁日[62]。英国军队直直地攻到了里尔、杜埃、鲁贝和图库安[63]。德国和美国之间的换文进度慢得令人感到无望。但是,威尔逊似乎提出了帝制宪法改革和建立普选制作为前提条件。这一点很重要。接下来就是要让德皇离位。这将在明天达到还是在半年以后呢?我们不能相信报纸上说的国内骚动:德国发生的革命会促使局势发展,同时也会让局势复杂。好像威尔逊提出只与稳固的德国政府商谈。

  十月二十四日

  不是这样的,我一点都不羡慕那些病人的无知,以及他们对于未来的天真幻想。医生清楚地看到了死亡的接近,人们还说着一些傻话。我反而觉得这种对于死亡接近的清晰认识可以支持我坚持下来,直到最后一刻,直到这些不是灾难,而是一种正能量。我清楚地看得到身体的病变,我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巴多尔为我的所作所为。一定程度上,这种好奇心也一直支持着我。

  我希望能更加深入地分析病情,然后寄给菲力普。

  十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五日,夜间。

  整个白天还不错。(我已经没有资格要求更多。)

  再一次拿起笔记本,与“幽灵”抗争。

  夜里三点。又是长时间的无法入睡,脑子里面想的都是人死亡之后,会将生前所有的东西都带入遗忘。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沉浸在这种看似正确的无望想法之中。不对,这绝对错误。死亡只能将很少的,非常少的东西带入遗忘。

  我耐心地回忆过往。原来做过的错事,不为人知的艳遇,让人害羞的琐碎小事。我思考着每一件小事:“这件事会与我的死亡一同被人遗忘吗?难道我离开以后,真的不会留下一丝痕迹?”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去回忆过去,我在努力找出一个特别的行为,并且我确定那个行为除了在我身上,不会再留下什么痕迹,不会有任何物质或者精神上的后果,在我死后,也不会在任何人的脑中萌发。但是,我的每一个记忆中,总会有那么几个人,他清楚事情的全部发展,某些人还活在世上,在我死去之后,他有一天可能会突然记起。我被不能解释的悔恨和屈辱折磨着,在床上无法入睡。我想着,若我不能找到一种只属于我的事情,那我的死亡就是一个笑话。我甚至无法将只属于我的东西带走,从而得到慰藉。

  突然之间,我想到了在拉埃内克[64]医院里遇到的那名娇弱的阿尔及利亚姑娘。

  我终于找到了这样一段记忆,我坚信,这个事情只有我清楚。我一旦死去,它便在世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凌晨,虽然特别疲惫,但又无法入睡。才小睡一下,就被咳嗽惊醒。

  因为整个晚上都在纠结这个幽灵般的记忆。一边又在记事本上写下我的忏悔,为了从虚无中找出这一段难以说清的故事,另一边,我又希望能够保存这个秘密,这个秘密会与我一同走向死亡,我在这两个想法中徘徊。

  不行,我什么都不会写出来的。

  十月二十五日,午间

  是筋疲力尽?纠缠不休的思绪?乱说的胡话?我从昨夜开始,就从神秘的角度思考死亡。我不再考虑自己,自己的灭亡,而是逝去的那段拉埃内克回忆。(约瑟夫过来跟我说到和平,“无需多久我们就可以复员回家了,医官先生。”我回应他:“但不久以后我迎来的将是死亡,约瑟夫。”我内心却在想:“关于这个娇弱的阿尔利亚姑娘的事也将消失。”)

  我突然之间,似乎成了自己命运的主宰。我如今胜过了死亡,因为这个秘密的最后结局如何由我来掌握,在于我是否写下一段笔记,在于我会不会将它随随便便地给别人看。

  午后。

  我还是禁不住将这个事情跟戈瓦朗说。我显然说得并不详细,我甚至没有说到那名娇弱的阿尔利亚姑娘,也没有提到拉埃内克医院。像是每一个心中藏着秘密的孩童一般,对每一个人都大声喊道:“我清楚一件事,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诧异和惶恐。显然,他现在正在思考我是否疯了。我心里却想着,也许会是最后一次,让我的傲气得到最大的满足。

  晚上。

  想休息大脑,于是准备看报纸。德国同样如此,军人集团想要扰乱和平。听说卢登多尔夫带头发起了反对首相的举动,公开指控首相同美国谈判就是叛国行为。可是如今和平是潮流趋势,卢登多尔夫也只好暂且辞去领导人的职位。这是一个好兆头。

  戈瓦朗来访。巴尔夫发表了让人紧张的谈话。英国胃口越来越大,现在准备将德国吞并!戈瓦朗跟我解释,罗贝特·赛西尔勋爵去年还十分肯定地说:“我们开展这次进攻,不带有任何帝国主义吞并色彩。”(他们最后撤离战争的时候可与刚开始的时候说的不同。)

  还好有威尔逊在。人民必须要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我不希望胜利国如同瓜分牲口一般对待黑人!

  有关戈瓦朗与殖民地的问题,他很明智地争论,若是协约国无法克制地瓜分德国殖民地,那他们就会犯下无法原谅的错误。现在是唯一一次让殖民化的问题得到重新修订的机会。通过联合国的监督与组织,让世界上的资源共享。合理的开采,这是和平的保障!

  十月二十六日

  病情突然恶化,一整天都觉得呼吸困难。

  十月二十七日

  现在除了呼吸困难,还感觉到了神经性的痉挛。我喉咙收缩,像是被人紧紧地卡住一般,难以忍受。不仅是呼吸困难,而且伴有勒喉的感觉。

  花了快一个小时来记录病情。(如今已经不能保证能否继续保持这种当天记录的情况。)

  十月二十八日

  我看到带了最新报纸的小马里尤斯眼里的惶恐,(他细嫩的皮肤,明亮的双眸,青春的气息,还有完全不用担心自己身体状况的风度!)我现在只想看见老人或者病患。我现在知道死刑犯是不想看到一个自由且强壮的人,所以才想将看守掐死。

  如今智力都有可能跟身体机能一样慢慢衰弱。显然,智力应该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只是我没有察觉到。

  十月二十九日

  若是在这样的孤独时候,我可以回想起所有跟书本中的“伟大爱情”一样的感情,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遗憾了。

  我现在总是会想起拉雪尔,只不过我是作为一名自私患者的角度想起她,若我可以在这,并偎依在她的怀中死去,该是多么美妙。

  当初我在巴黎找到这条项链时,那种激动之情无言能表!如今对她的激情也没有了。

  我曾经“爱”过她吗?不管怎么说,我从未爱过其他的女人。从没有像对她那样热情而激烈地对待别人。这难道就是大家所说的“爱情”吗?

  夜里。

  这两天洋地黄甙一点作用都没有,等会儿巴多尔会来给我实验注入醚樟脑油。

  十月三十日

  今天几名医生来复诊。

  我看他们在那忙碌。生活留给了他们什么呢?也许是我一直在享有特权。

  很厌烦,厌烦自己,厌烦,希望现在就能了结一切!

  我觉得自己让别人害怕。

  我这几天肯定完全变了一个人。病情恶化得很快。我现在肯定有一副将死之人的脸庞:一副苦相。我明白,再没有比这难看的了。

  十月三十一日

  附近的指导神父想要来看我。周六他来过一次,可是我身体不舒服,今天我就叫他上楼来。他今天的拜访让我很累。他想问我一些问题:“您作为基督教徒童年是怎么度过的之类的问题。”我回答他说:“要是我一出生就需要了解真相,那我就不会有信仰,这不是我的问题。”他准备给我带来一些“有益的书”。我告诉他:“教会要等什么时候才会开始反战呢?你们法国和德国的主教都会给军旗祝福,而且还会高唱感恩歌,为这一场屠杀感恩上帝,等等。”他做出的官方回答让我诧异:“正义的战争让基督教徒们解除了禁止杀人的准则。”他一心想要缓和谈话的气氛,但是不知道怎么说。要走的时候他说:“您看,您这样有才华的人,一定不会甘心自己像狗一样死去的。”我回应他说:“若我不是基督教,就算跟狗一样,那怎么办?”他在前面好奇地看着我,询问的语气中带着严肃、诧异、难过和关心,“我的孩子,您为何要这样自我诽谤呢?”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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