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第148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33)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这都是白费工夫……反正他们早晚都会拒绝的。德国方面的论据也是强有力的——主要就是普列汉诺夫和李卜克内西的那些以前的论据,他们认为,在两种社会化程度不同的民族之间,要是罢工的话,就会使社会化程度高的民族受制于程度低的民族。这种现象是显而易见的。”

  “德国是被俄国的威胁给镇住了……”

  “这个也是可以理解的!唉,要是俄国的社会化程度再向前发展一点,让两个国家的罢工同时进行,那就好了……”

  雅克还是没有让步,说:

  “首先,我们现在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肯定俄国不发动罢工,因为,至少像普蒂洛夫那样的局部罢工,也是很有力的,也是可以影响到其他地区,从而还是很可能极大地阻碍着军事集团的行动……现在,我们先不说俄国,先把它放一边。这里有一个很有用的论据,可以用来对付社会民主党那种踌躇不前的态度。那就是对他们说:即使在总动员那天,就提出总罢工的口号,对德国来说,也是很危险的。那么要是进行预防性的罢工呢?也就是说,在外交危机的初级阶段,在总罢工之前,就开始发动罢工呢?那么,这就会在国民生活中造成混乱,构成威胁,如果这种混乱、这种威胁很严重的话,就会迫使政府要求仲裁……在这个论据的面前,德国人的反驳就会不攻而破。我认为,这就是法国革命党在布鲁塞尔的会议上想要采取的纲领。”

  梅奈斯特雷尔站在桌子的前面,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文件一点也没有关心这场辩论的样子。他挺直身子,走到雅克和里沙德莱中间。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微笑,说:

  “孩子们,你们现在走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以后再说吧……你俩下午四点的时候再过来吧。”他又朝着打开的窗户看了一眼,显得很不安,“我不明白,阿尔弗蕾达为什么……”然后,又对里沙德莱说,“第一,你要向雅克详细介绍一下那边的情况,方便与克尼亚布罗夫斯基的见面。第二,跟他估算下需要的资金,因为他要在那待两三个星期……”

  他一边说,一边把他们往门外推去,并关上了门。

  27

  天气晴朗的午后,烈日炎炎,这时候的安特卫普城炽热难耐,就像是西班牙的城市一样。

  雅克在炙热的空气中,眯起了眼睛,走上了马路,他看了一眼车站的大钟表:三点十分。去往阿姆斯特丹的那趟火车要在三点二十三分才能到站,他想:“我最好还是不要在车站露面了。”

  雅克一面穿过马路,一面快速地看了下对面啤酒店里露天座椅上的人。那边还有一张空着的桌子,他显然是放心了,才向那张桌子走去,要了杯啤酒,坐了下来。虽然这个时候这里应该是热闹的,但是这边的人却不多。走在路上的人们,为了不离开阴凉的人行道,绕着弯在赶路,就像蚂蚁一样。从城市四面八方赶来的有轨电车,拖着黑色的影子,在十字路口不断地穿梭着,转弯的时候,灼热的车轮碰撞在突起的铁轨上,吱嘎作响。

  三点二十分了。雅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从侧门走进车站。车站的候车厅里,没有几个人。一个比利时老头,穿着破烂的衣服,戴着一顶军帽,拿着一把喷壶在满是灰尘的石板上弯弯曲曲地洒着水。

  在那上面,火车到达了月台。

  雅克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走到大楼梯底下旅客的出站口,不经意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旅客。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一顶鸭舌帽从他身边走过,身上穿着一件灰布衣,胳肢窝下夹着一捆旧报纸。人来人往的,一会儿,就剩下了走得很慢的几个人,那是些老太太,很缓慢地走下楼梯。好像他等的人还没有来,雅克转过了身,步履缓慢地走出车站。只有十分敏感的警察才能注意到,他在离开人行道之前,回过头来瞥了一眼。

  他走上了凯塞尔林荫路,然后一直走就来到了法兰西林荫路,他就像一名迷路的游客,在辨认方向,接着向右拐去,走过抒情剧院,他停下来,仔细看了会剧院前面挂着的海报,然后又不紧不慢地拐进了法院前面的一个小街心花园。看到前面有一张空着的长凳子,他走过去,坐在了上面,擦了擦脑门的汗。

  在那边的一条小路上,一群小孩子在玩着球,也没有把这炎热的天当回事。雅克从口袋里掏出来折好的报纸,放在了身边的长凳上,接着点燃了一根香烟。这时候,孩子们玩的球滚到了他的脚边,他笑着把球捡了起来。孩子们围着他嚷嚷着。他把球还给了那些孩子,跟他们一起玩了起来。

  几分钟过后,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在长凳的另一端坐了下来。他手里拿着几张打开的报纸,他肯定是个外国人,那就是斯拉夫人没错了。他将鸭舌帽压得很低,盖住了额头,阳光在他的脸上照出了两个亮点。他的脸上没有胡子,显得年纪很大,满脸都是皱纹,皮肤也暗淡无光,但是看上去精力很充沛。经太阳长时间暴晒后的皮肤呈现出烤面包的颜色,这倒也和他的眼睛搭配了起来。睫毛的阴影让人不容易分辨出他眼睛的颜色,只觉得是蓝色或者灰色,这双眼睛清澈得出奇,又很明亮。

  这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把身子转向了雅克,用手碰了碰帽檐,显得彬彬有礼。为了借用雅克的香烟点燃手中的雪茄,他不得不俯下身子,用拿着那捆报纸的手扶着身边的长凳。两个人四目相对。那个人挺直了身子,把手里的报纸放在了膝盖上,接着很自然地把原本放在长椅上的报纸拿了起来,把自己的报纸放在了雅克的身边。接着雅克很不经意地,将手放在了靠近自己的报纸上。

  那人的眼睛看着远处,嘴唇一动也没动,就只能听见声音——就像是在用腹语交谈。在监狱中,人们就是用这种方法相互告知秘密:

  “信被夹在了报纸里……还有最近几期的《真理报》……”

  雅克没有什么回应,他继续很自然地陪着那些孩子一起玩耍,他把球扔得很远,孩子们追着球蜂拥而去,争先恐后地抢夺着球,最后,拿到球的孩子兴高采烈地把球抱回来,于是,游戏重新开始了。

  那个人也跟着笑了,好像在这游戏中也感到了快乐。一会儿,那些孩子把球扔给了他,他接过球,扔了出去,比雅克扔得还要远。这时候,只剩下这两个成年人在一起,克尼亚布罗夫斯基抓紧这个时机开始说话,他并没有张嘴,只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都是些很短的句子,断断续续的,但是他滔滔不绝地在说着,声音很低:

  “在彼得堡……星期一将近十四万人参加罢工……十四万……到时候好几个街区都会戒严……电话不通,也没有电车……会有近卫骑兵……整整四个团,都备有机枪……是哥萨克团队,隶属……”

  这时候,孩子们一窝蜂地跑了回来,围住长凳,打断了他说话,他只好在一阵咳嗽中结束话语。

  “可是那些警察,还有军官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把孩子们捡来的球扔到了草坪中间,然后接着说,“骚动一阵接着一阵……政府为了迎接普安卡雷,分发了很多法国国旗,妇女们拿来改成了红旗。骑兵们向前冲,不停地拼杀……我目睹了维波尔格区的一场战斗……十分可怕……另一场战斗是在华沙车站……还有一次是在斯塔加拉—德尔弗尼亚车站……另一次是在半夜,在……”

  孩子们又回来了,他又不说话了。突然,他很急切慈爱地抱起一个最小的孩子……有四五岁,金黄色的头发……他一边笑,一边将孩子放在自己的膝上摇晃着,重重地亲了一下这个孩子,然后放下了这个受宠若惊的孩子,捡起了球,扔到了远处。

  “罢工的人们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些铺路石、瓶子、油罐……他们为了阻挡敌人的攻击,就将房子点着了……我看见桑索尼耶夫斯基桥被点燃了……大火整整烧了一个晚上……上百人被烧死……还有几百人,几百人被抓进了警察局……人人都被怀疑……所有的报纸从星期一就被禁止发行了……我们报纸的编辑也被抓了进去……这是革命……也是时候了,如果没有革命,迎接我们的就只有战争了……你的普安卡雷在我的国家做了很多坏事,很多坏事……”

  他把脸转向在草坪上玩耍、乱作一团的孩子们,他想笑出来,但是脸上只呈现了一种孤寂无奈的笑容。

  “现在,我是时候离开了!”他声音低沉地说,“再见。”

  “好的。”雅克叹了口气,轻轻地说。虽然这个地方来往的人很少,但是长时间的面谈也是没有必要的。他感到很不安,轻声地问道:“你要……去那边吗?”克尼亚布罗夫斯基没有立马回答他。他向前倾着身子,将双臂支在大腿上,歪着肩膀,看着鞋子之间小路上的沙土。他浑身肌肉放松,好像已经筋疲力尽。雅克看到了他在经历过这些挫折后,嘴两边多了很多皱纹,或者是因为天长日久的生活,在耐心等待中增添的皱纹。

  “是啊,我要去那边了。”克尼亚布罗夫斯基抬起头说。他的眼睛没有停留在一处,他的目光掠过前面的空地,掠过花园,掠过远处的建筑还有蔚蓝的天空,飘忽不定,却又很坚决,好像随时准备着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

  “我可以走海路……再经过汉堡……我有个十分稳妥的办法回去……但是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们的事情是越来越难办了……”

  他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说:

  “相当难……”

  最后,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雅克的身上,有礼貌地碰了碰帽檐,就像是和一个偶然相遇的人告别一样。他们的目光相遇,暗含着忧郁,彼此表示友好,就此告别。

  “祝你好运!”在离开之前,他小声地说。

  顽童们的笑声、喊叫声此起彼伏,一直到他走出了街心花园的铁栅栏。雅克目送着他走出去。等这个俄国人走出去后,他将长凳上的报纸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站了起来,很平静地继续散步。

  当天晚上,雅克就把克尼亚布罗夫斯基给他的信缝在了外套的里面,在布鲁塞尔搭坐上了去巴黎的火车。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四,在凌晨一点的时候,他将信交给了舍纳逢,晚上的时候,他还要回到日内瓦。

  28

  这一天是星期四,也是二十三日,雅克一大早就去了“前进咖啡馆”,想在那里看看报纸。他选择坐在了大厅里,目的是避开楼上的“闲谈”。

  几乎所有报纸的头条都是关于卡约太太的案件。还有的报纸用第二或者第三版对这一案件进行了简单介绍,还有些报纸说道,彼得堡有些工厂进行了罢工,但是工人的骚动很快就被警察给制止了。在另一方面,报纸大篇幅报道的就是沙皇盛宴款待普安卡雷先生。

  至于奥地利和塞尔维亚的“口角”,报纸宁愿选择含糊其词。有一家报纸显然是官方的意见,然后各家报纸争先跟着报道,说已经被证实,在俄国的政府机构里的人们普遍认为,通过外交途径,两国的关系可以得到一些缓和。还有大多数的报纸开始恭敬地表明态度说开始信任德国,因为德国在巴尔干危机期间一直劝告其盟友奥地利要进行节制。

  只有一家报纸公开表明对此很不安,那就是《法兰西行动报》[36]。这也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用来批判共和政府的外交政策软弱无力,还可以痛斥左翼政党的反护国主义,这尤其猛烈地斥责了社会党人。沙尔·莫拉斯好像已经厌倦了近几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在报纸上一遍又一遍地辱骂若莱斯是受雇于德国的卖国贼。他利用《人道报》一直重申国际和平的主张,在今天,他的行为简直像极了若莱斯描述的沙洛特·柯尔戴[37]那样凶恶的拯救者。他言辞谨慎却又厚颜无耻地在报纸上写:“我们绝对不容许任何人进行政治谋杀。那就让若莱斯先生瑟瑟发抖吧!他这样写的文章会使得一些狂热的人产生一种美好的愿望,那就是或许让若莱斯先生也遭遇同卡尔梅特先生一样的命运,那些不可战胜的社会秩序是不是还会纹丝不动?”

  卡蒂厄下了楼,像一阵风似的走了过来,问道:

  “你不去楼上吗?现在楼上的争论非常激烈……也非常有趣:那有个来自奥地利的人,是来执行任务的,伯赫姆同志,从维也纳来……他说,奥地利的照会将在今晚转至贝尔格莱德……现在就等着普安卡雷离开彼得堡了。”

  “伯赫姆现在在巴黎?”雅克马上站了起来,因为能够见到这个奥地利人,心里非常高兴。

  他走上了那道螺旋上升的小楼梯,推开门,果然看到伯赫姆同志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还摆着一杯啤酒,黄色的雨衣折叠着放在膝盖上。大约有十五个活动分子将他围住,不停地向他问问题。他有条不紊地回答着,嘴上还叼着根半截雪茄。

  他友好地朝着雅克眨了眨眼睛,和昨天分手时一样,这也就算是对他的迎接了。

  他带来维也纳好战的准备和奥匈帝国舆论已经沸腾的消息,在这里似乎引起了大家的普遍愤怒和不安。奥地利很有可能气势汹汹地向塞尔维亚下达最后通牒,而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将会导致局势变得更加复杂,因为塞尔维亚部长会议主席帕希契[38],不久前已经向欧洲各国政府发出了预防性照会,提醒各国列强,不应该对塞尔维亚抱有太多消极态度,塞尔维亚已经决定反对一切有损其尊严的要求。

  伯赫姆没有为自己国家的冒险政策辩解的意思,他只是极力地在解释为什么奥地利要这么强烈地反对塞尔维亚(还有俄国),那是因为这个整天惹是生非的小国家,凭借俄国的支持和鼓动,不断地伤害奥地利人们的民族自尊心。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