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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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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霍斯梅曾经给我看过一份非常秘密的外交照会,是在几年前由彼得堡的大臣萨左诺夫写给俄国驻塞尔维亚大使的。萨左诺夫在里面特别提到,俄国已经答应,将会把奥地利的一块领土分给塞尔维亚。这是一份极其重要又机密的文件,”他补充说,“因为这份文件证明了塞尔维亚的背后主使者是俄国,而这两个国家的的确确会对奥地利的安全构成长期的威胁!”

  “资本主义的政策总是会做这种坏事!”桌子的另一端一个老工人大声地说,他身上穿着蓝色工装裤。“欧洲的各国政府,不管是不是主张民主制的,都在秘密地进行外交,不受人民的监督,都成了国际金融集团利用的工具……这四十年来,虽然欧洲避免了大战,但这仅仅因为那些金融家更喜欢长期备战中的和平,因为在这期间,他们可以背负更多的债务……但是,要是有一天,战争就此爆发,他们还是会从中获益!……”

  大家吵吵嚷嚷地表示赞同,一点也不关心这段打断的话和伯赫姆谈论的问题有什么样的联系。

  那里有个青年,雅克也曾经见过他,他的目光很专注,充满了炙热,脸色就像是得了肺病一样,突然他不再保持沉默,用深沉又洪亮的声音引述着若莱斯论述秘密外交是如何危险的一段话。

  雅克趁着这时候的喧闹,走近伯赫姆,约好了一起吃午饭。然后雅克走开了,奥地利人又咬着那半截雪茄,继续耐心执着地陈述着自己的意见。

  雅克同伯赫姆共进了午餐,又在人道报的办公室里和一些人说了些话,然后又办了一些里沙德莱让他到巴黎后要做的一些事,晚上又去了勒瓦洛亚参加了一个欢迎伯赫姆的集会,并在会上发了言,介绍了一下他所知道的关于彼得堡动乱的情形——雅克再次回到巴黎的第一天,被这些事占得满满的,他还没有时间想到丰塔南一家。虽然有两三回,他想过给比诺大街的诊所打个电话,问一下热罗姆是不是还活着。但是他不说自己的名字,人家会告诉他情况吗?最后决定还是不问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又回到了巴黎。可是,晚上当他回到图内尔码头的小房间里,睡觉之前,他的心里还是不能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这种一概不知的状态要比知道准确的消息更让他感到烦躁不安。

  星期五早上,刚一醒来,他心里就想着给昂图瓦纳打个电话。但是,他转念一想:“干吗要这样呢?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看了看表,“七点二十分……如果我想在他去医院之前找到他的话,现在还是有时间的!”他没有犹豫,一下子就起了床。

  昂图瓦纳听到了弟弟的声音,感到十分吃惊。他告诉雅克,丰塔南先生在诊所整整弥留了三天,昨天晚上才撒手而寰,在此之前,一直没有清醒过来。“葬礼准备在明天举行,也就是星期天。那时候你还在巴黎吗?……达尼埃尔,”他接着说,“还没有离开诊所,无论什么时候你想见他的话,都可以在那找到他……”昂图瓦纳好像没有怀疑自己的弟弟还会想见到达尼埃尔。“你来跟我一起吃午饭吗?”他建议道。

  雅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把话筒从脸上拿开,挂上了电话。

  二十四日的报纸报道说,奥地利方面又向塞尔维亚递发了一份照会。大多数的报纸仅仅进行了一些含糊其词的评论,很明显是遵照上面的命令做的。

  若莱斯今天的评论文章说的是俄国的罢工,语气很庄重:

  “这对于欧洲列强是多么严重的警告啊!革命就像是雨后春笋,不停地破土而出。如若沙皇现在发动一场战争或者任凭欧洲一国发动战争,那也是多么鲁莽啊!如若奥匈帝国就此屈服于教会和军方的疯狂而又盲目的行动,在它和塞尔维亚之间无端地制造是非,造成无法弥补的局面,那一样也是很不谨慎的!……普安卡雷先生的出访的记录册上已经由于俄国工人的血迹而增添了十分混乱的一页,这是个多么悲惨的警告!”

  在《人道报》的各个编辑室里面,他们对照会的语气已经深信不疑,这个照令完完全全是一种命令的性质,人们担心的是还会发生更加严重的情况。大家都在紧张兮兮地等待着若莱斯的回来,因为在今天早上,老板突然决定去趟奥尔赛码头,以个人的身份去找边弗尼·马丹先生,进行单方面的斗争,因为在维维亚尼先生不在的时候,是由边弗尼·马丹先生掌事。

  报纸的编辑们显得特别紧张,情绪很慌乱。他们在不安地揣测着欧洲各国对此的反应会是什么样的。加洛是很悲观的,他说昨天晚上来自德国和意大利两个国家的消息让人很担心,这两个国家的一般舆论、报纸,还有一些左翼政党都选择赞同奥地利的这次行动。斯特法尼和若莱斯的观点一样,他们都认为在柏林,社会民主党人的愤怒将会通过一种很激烈的方式表现出来,这种行动不仅在德国爆发,而且将会超出德国,在境外产生巨大的影响。

  中午的时候,编辑的办公室都走空了。今天轮到斯特法尼值班,雅克主动提出来要陪他,目的是了解一下,下周在布鲁塞尔召开的国际执行局集体会议的文件内容。大家都对这次会议寄予了很大的期望。斯特法尼知道,瓦扬、凯尔·哈代[39]和其他党的领袖,都打算一旦战争爆发,就将罢工的时间提上日程。外国社会党人,尤其是英国和德国的社会党人,他们对这个问题将会抱有什么样的态度呢?

  到了中午一点了,若莱斯还没有来。雅克走下了楼,他想去“新月咖啡馆”吃点东西。他还想着,在那是不是会遇到老板?

  他没在咖啡馆里。

  雅克想找一个没有人的空角落坐下来,这个时候有个年轻的德国人,名叫基尔肯布拉特,叫住了他。这个年轻人是他在德国柏林遇到的,然后又在日内瓦见过几面。基尔肯布拉特在和一位同志一起吃着饭,他坚持要求雅克和他们坐在一起。这位雅克不认识的同志,也是一位德国人,名叫瓦克斯,这两个人一点也不一样。雅克心里想:“这两个人也就象征着德国东部两种不同的类型吧,一个是领导,一个是被领导。”瓦克斯以前是个冶金工人,大约四十岁,样子长得很粗犷,稍微有点斯拉夫人的样子,颧骨宽宽的,嘴巴不大也不小,眼睛明亮有神,充满着坚毅和庄重。他的两只大手摊开着,就像是备用的工具。他很仔细地在听别人说话,有时候也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并不怎么说话。在他的身上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显示出了他宁静没有烦恼的心灵,沉稳又勇敢,有毅力,遵守纪律,对人忠诚。

  基尔肯布拉特要比他年轻很多,他的脑袋小小的、圆圆的,就这样顶在瘦小的脖颈上面,很容易让人想到鸟头。他的脸和瓦克斯的正好相反,并不宽,只是在眼窝下突出了两个尖尖的凸块。他的脸平时都很严肃认真,有时候会有种不安的笑容,这种笑容拉长了他的嘴角,眼皮上也有了皱纹,双鬓也跟着皱了起来,嘴唇张开着,露出了牙齿。所以,他的眼中闪现出的眼神就像是狼狗在嬉戏,残忍又好色,还露着獠牙。他是东普鲁士人,是一个教授的儿子,也是个有教养的德国人,是尼采的忠实信徒,就像雅克在德国进步的政治界遇到的那些人一样。对他们来说,法律是不存在的。他们对于荣誉有种特殊的感情,有种骑士的浪漫精神,还有对开放危险生活的爱好,让他们形成一种意识,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是属于贵族阶层的。基尔肯布拉特很反感那个给予他很多精神熏陶的社会制度,虽然他生活在国际政党的边缘上,但他实际上是个彻头彻尾的无政府主义者,所以他现在会毫无保留地参加社会主义运动,但是他又讨厌那些民主主义和平均主义的言论,这是出于他的本能,这就像是受到了德意志帝国残存的封建特权的影响。

  他们之间用德语交谈,因为瓦克斯的法语很烂,他们的谈话内容一下子转向了柏林政府对奥地利政策的态度上了。基尔肯布拉特好像特别了解那些帝国高级官员的心理动向。他刚刚得知,德皇凯塞尔的兄弟赋予亨利亲王特殊的使命,被派往伦敦觐见英国国王。在这种情况下,采用这种非正式的行动,表明威廉二世有着自己的想法,他想让乔治五世同意他关于奥地利和塞尔维亚之间争端的看法。

  “有什么样的看法?”雅克问,“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在帝国政府的态度中,有多少部分是讹诈性的?我是在日内瓦认识特劳坦巴赫的,他说,根据可靠的情报,对凯塞尔个人而言,他是不会考虑战争的。然而,要是没有德国方面在后面支持,维也纳也不会像这样胆大妄为。”

  “是啊,”基尔肯布拉特说,“我认为,现在凯塞尔极有可能已经接受并同意了奥地利的要求。甚至他还会催促维也纳尽快地采取行动,促使欧洲尽快接受并且面对既成的事实,总的来说,这倒是一种很奇妙的和平主义……”他狡狯地笑了笑,“对的!因为这也是避免俄国采取反对行动的最好办法!加速奥地利和塞尔维亚之间的战争爆发,从而拯救欧洲的和平!……”他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同样,可以很明显地得知,凯塞尔当然会听取别人的意见,权衡过这种风险的严重性。也很可能冒着被俄国否决的危险,爆发一场大战的危险。但是,实际上,他也很可能认为这种危险爆发的可能性很小。他这样想是对的吗?这才是现在问题的关键……”他的脸皱成了魔鬼般的面孔,还带着笑容,“现在,凯塞尔在我眼里就像是一个赌徒,手里拿着一把好牌,面对胆小如鼠的赌友。当然,他也考虑过,如果自己拿的牌不好,也会输掉……但是,话说回来,怎么能因为担心自己的运气不好会输掉而放弃手里的一把好牌呢?”从他高傲的声音和爽快的笑容中可以看出,基尔肯布拉特凭借以往的经验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中有一把好牌,要大胆地下赌注意味着什么。

  29

  按照诊所以往的惯例,热罗姆·德·丰塔南的遗体一大清早入殓。然后灵柩就会被抬到花园尽头的一栋小楼房里,那里是诊所规定存放遗体的地方,因为这样可以尽可能地远离活着的病人。

  丰塔南太太在丈夫昏睡不醒的几天里,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病房。现在她也陪着自己的丈夫待在地下室的停尸间。这里只有她自己,贞妮刚刚出去。丰塔南太太让她回去天文台林荫路拿两件黑色的衣服,她们要在明天葬礼上穿。达尼埃尔陪着妹妹走到了栅栏边,自己留在花园里抽了根烟。

  丰塔南太太光着背坐在草垫椅子上,头顶上的通气孔透过的亮光照亮了整个地下室,她打算在这度过这一天。她的眼睛盯着灵柩,装着自己丈夫的灵柩,灵柩光秃秃地放在房间的中央,用两条黑色的长凳子撑着。逝者的身份刻在一条长方形的铜牌上,挂在了灵柩上:

  热罗姆埃利·德·丰塔南

  1857年5月11日—1914年7月23日

  她觉得自己现在心里很踏实,也很平静,就像处在上帝的庇护之下。头一天晚上,这个悲剧突然降临,她觉得天旋地转,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了。她的心里现在只有一种审视性的忧虑,没有一丝伤痛。她这一生已经习惯了和那个支配着生命的永恒力量一起生活,同宇宙万物在一起,终究会有一天,同这个短暂的躯体分离。所以,她现在一点都不畏惧死亡。甚至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面对着父亲的尸体,她也没有感到害怕,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在她憧憬的这位向导的肉体。小时候,他的精神还是会一直存在的。实际上也是如此,她从未摒弃过这个向导,并且在这一个星期也可以证明这一点。上帝不断地渗入她的生活中,影响着她的心理斗争,不断指导着她的思想,并帮助她下决心……

  同样,在热罗姆死去的今天,她也不能认为这就是他的终结。任何东西都不会就这样永远死去,万物都是在变化的。四季变更,永不停歇。她眼前的这副灵柩将腐败物永远地封存起来,她不自觉地有种赞美之情,就像是她在自己的别墅花园里感受到的一样:在那里,她看到在春天里发出嫩芽的叶子一片一片地掉落,却撼动不了树干里那种神秘的力量。树干饱含汁液,让生命恒久不灭。在她看来,死亡仅仅是一种很自然的生命现象,而毫无恐惧地认为,这是不可避免地重归于永恒的萌芽中,这也正是谦卑的上帝所拥有的伟大力量。

  阴森森的地下室透着一股凉气,贞妮放在灵柩上的玫瑰花散发出一种让人作呕的香味。丰塔南太太下意识地将右手指甲放在自己的左手里摩擦着(她有个习惯,每天早上梳洗完毕后,就会坐在窗前静坐几分钟,一边磨着自己的指甲,一边沉思着。她把这当作清晨的祷告。而她也在磨指甲与祷告之间和上帝建立了一种反射似的关系,她已经把这当作了一种习惯)。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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