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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聪明得很!他什么都懂,什么都看得明白,而且特别敏感!只要你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他就会听你的。但如果你非要与他的想法相违背,让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他一定会紧紧地皱着眉头,死死地捏着拳头,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跟雅克一个样。”思量片刻之后,她又询问道,“达尼埃尔不久前才为他拍了照,我想贞妮应该将照片寄给你了吧?”

  “不,贞妮从没寄给我让·保尔的照片。”

  吉丝诧异地望着他,似乎想问他些什么,但刚要说出口又憋了回去,接着说:

  “我的包包里有张他的照片。你要不要看?”

  “好啊。”

  她赶忙跑去找手袋,拿出两张明显不是专业人士拍摄的照片。

  有一张可能是让·保尔去年和贞妮一起拍的,贞妮穿着黑色的连衣裙,抱着让·保尔坐在一层石阶上。照片上的贞妮看起来有点胖,脸上的肉看起来比原来要丰满,面容平静地带着些严肃。“如今她跟丰塔南太太一个样子。”昂图瓦纳暗暗地想道。

  另外一张让·保尔的独照应该是近期的,他穿着包裹着他厚实身体的贴身羊毛条纹衫,站在那里低着头,像是在生着闷气。

  昂图瓦纳一直看着照片,特别是第二张的让·保尔,特别像小时候的雅克,他的头发、深陷的眼窝、眼神、嘴唇,还有蒂博家都有的有力下巴。

  吉丝站在昂图瓦纳身边,低头靠着他的肩膀介绍说:“看,这是让·保尔玩沙子的时候,这下面是他发脾气丢的铲子,别人在他玩耍的时候打扰了他,于是他跑到墙角边去了。”

  昂图瓦纳笑着抬头询问:

  “你也喜欢他这样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笑着,微笑地看着他,没有什么语言比这样温柔、真诚的微笑更能表达情感的。

  但是昂图瓦纳没有发现她隐藏的,内心的慌乱之情。好像每当她想起当初做过的那个荒诞的事情。(两年,或是更早之前:那时让·保尔还是个哺乳期的婴儿。吉丝喜欢抱着他在胸前睡觉,时不时地摇晃着,每当她看见贞妮抱着他喂奶的时候,她总是萌生出一种羡慕又绝望的情感。有一天,贞妮将让·保尔交给她带,那一天是夏日里极其炎热的一天,她顺从于内心疯狂的想法,将让·保尔和自己关到房间里,她将乳房塞到让·保尔的嘴里,感受着他小嘴的不断允吸,轻咬,还有不断的碰撞。正因如此,吉丝被瘀青、疼痛,还有内心的责备感到无限难受。这是罪过吗?当她跟神父忏悔和长时间的祷告之后,才终于找回了一点原本的平静。以后她再也没有这种疯狂的行为了。)

  “他总是这样傲慢吗?不愿意让步?”昂图瓦纳询问。

  “是的,的确是这样!因为达尼埃尔影响了他的游戏。他从不听达尼埃尔劝告。我相信这是因为他是个小男子汉。我想,他很爱贞妮,同样也很爱我。可是我们都是女人,他现在已经有了男人的自豪。你真别笑,我跟你担保这个事情,从很多小事中都能看出来。”

  “我更愿意相信是你们的权利遭到削减,你们一直在他身边没有离开。他很少见到他的舅舅。”

  “谁说很少。因为在医院做事,达尼埃尔差不多一天二十四小时跟他在一起,他和达尼埃尔舅舅待的时间比我们都多!”

  “你说达尼埃尔?”

  她轻快地收回放在昂图瓦纳身上的手,转身坐了下来。

  “是啊,有什么让您这么吃惊的?”

  “我想象不出来达尼埃尔做让·保尔的看护是什么模样。”

  吉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她认识他时,达尼埃尔已经被截肢了。

  “跟您想的不一样,他有让·保尔的陪伴,白天在别墅区很无聊的。”

  “他离开战场以后应该会选择重新开展工作吧?”

  “你说做医疗吗?”

  “不是,我说的是继续绘画。”

  “你说他会画画?我从没见到过。”

  “他很少去巴黎吗?”

  “他甚至没有离开过庄园,或是别墅区的公园,更何况是去巴黎。”

  “他的腿截肢后,有那么严重吗?”

  “不,并不像您想的那样。在他装上新的假肢之后,您仔细观察都不完全会察觉到他的腿有一点问题。可他就是不愿意出去。他会看战报,陪着让·保尔,带着他在别墅区散步。有的时候他还会帮着克洛蒂德剥豌豆,削水果,做果酱。他还极少会帮着将平台上的小石子整理平整。我一直都认为他的个性就是这么的沉默,对人冷淡,甚至有点懒惰。”

  “达尼埃尔吗?”

  “是啊。”

  “他应该日子不好过。跟你说的不同。”

  “您怎么会这样想!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不愉快的样子。他从不抱怨任何事,就算他有表现不开心,也绝不会对我表现出来。其他人是不知道怎么对他。就算尼科尔跟他开玩笑,跟他斗嘴也不能让他好转。贞妮,她的沉默更是让他受伤。其实贞妮的本性是很好的,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表现出来,她的动作和行为总是让别人不开心。”

  昂图瓦纳没有反驳她,吉丝反而被他呆呆的样子逗笑了。

  “我想您应该不了解达尼埃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估计大家一直都对他很迁就。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

  吃过早餐之后,她看了看时间,突然起身说:

  “我没多少时间了,我把桌子清理一下。”

  她立在昂图瓦纳前面,一脸温柔。她想为将昂图瓦纳独自留在老房子里的行为做些表示,说点什么,这真让人不好意思。突然一抹畏惧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一直延伸到嘴角。

  “晚上的时候我来接你一起回拉菲特别墅区吧,您不该一个人在这里过夜。”

  他摇头拒绝:

  “不管怎么样,今天可不行,我得去拜访吕梅尔。明天我要去找菲力普。我还得准备一些事情,比如找些材料。”

  什么都无法阻止让他在别墅区待两日。

  “到了别墅区我能住在哪里呢?”

  还没有回答他的顾虑,吉丝就开心地抱住了他。

  “您说在哪儿?肯定是住在丰塔南家里啊,空着两个房间呢。”他时不时地瞥眼手中拿着的让·保尔的照片。

  “如果这样,我还得补办延长时间的手续。那就明天晚上好了。”他摇了摇手中的照片说,“那你把照片留给我吧!”

  5

  吉丝走后,昂图瓦纳一个人待在房间,给周日还在奥尔赛码头工作室的吕梅尔打了电话。这个外交部长说他整个下午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表示歉意,说请昂图瓦纳一同吃晚餐。

  晚上八点,昂图瓦纳来到外交部,看到已经等在楼下的吕梅尔,离开办公的职员和来访者,在守夜灯的照耀下来回走动,看起来特别地奇妙。

  “我们去马克西姆餐厅吃晚餐,希望能改善一下您在医院的伙食。”吕梅尔带领昂图瓦纳走向院子里一辆插着小旗子的汽车,面带友善的笑容建议说。

  “我这位拜访者的日子可没有那么好过,我晚上只能喝牛奶。”昂图瓦纳坦白说。

  “他们那里的冰冻牛奶很有名。”吕梅尔早就决定好了带昂图瓦纳去马克西姆餐厅吃晚餐。

  昂图瓦纳整个白天都在家里忙着整理实验材料,十分疲惫。于是点头同意,他赶紧告诉吕梅尔自己得注意声带问题,少说些话,如果真要聊一个晚上,他恐怕自己吃不消。

  他不想表现出内心因朋友的憔悴面容和受伤的嗓子导致的气氛,装出愉悦的语气说:“这正好符合我爱说话的脾气。”

  餐厅光线明亮,这让昂图瓦纳的面容越发憔悴,他十分恐慌,不愿意过多提及他的身体问题,随便说几句之后,他赶快转移话题:

  “不点汤,要不然我们吃点牡蛎,虽然很晚了,但牡蛎应该很新鲜。我常常来这吃晚餐。”

  “我原来也经常来这。”昂图瓦纳环顾餐厅喃喃自语,他目光转向一名站着等顾客点餐的领班身上,“让,认不出我了吗?”

  “不,先生,我记得您。”那个领班鞠了一躬,生硬地笑着回应。

  “他没有说实话,原来他总称我为大夫。”昂图瓦纳闷闷地说。

  “这里离工作楼很近,”吕梅尔接着说,“如果晚上有警报,我也可以很方便地找到一个好地方躲避,穿过一条街就可以到达海军部。”

  昂图瓦纳看着他,他在看着菜单。如今的吕梅尔也变了不少,他的脸也丰满了,头发花白,眼角满是皱纹,这让牵动着他其他的皮肤都起了褶皱。他的眼睛是深深的蓝色,眼皮下的眼袋让他的脸颊鼓出一道道槽。

  “饭后甜点,晚些再点。”他疲惫地将菜单交回领班。接着仰头,用手指按着沉重的眼皮,叹着气说,“亲爱的朋友,就像是您看到的这样,自从总动员以来,我没有一天好好休息过,真的太累了。”

  可以从这个神经质的人身上看出,他的积极工作已经逐渐转变成了极端的劳累。在一九一四年,昂图瓦纳最后离开吕梅尔的时候,他还那么自信,有主见,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见解,但总留着一丝刻意的谦虚。这四年里的超负荷工作,让他逐渐变成了一名会突然神经质地大笑的人。他眼睛发着光,在不同的话题上来回跳动,对任何事都能表达出自己的看法。他想尽办法,希望能像原来那样神采奕奕,衣着考究。在每一次被劳累压垮表现出阴沉之后,他又马上短暂地振作起来。他扬起头,将前额的长发用手撩开、拢起,接着,露出一个积极的笑容。

  昂图瓦纳对他在瑞士时帮贞妮,对雅克的死不断调查表示感激。吕梅尔马上摆手说:“唉,亲爱的朋友,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应该这样做的!”接着他又鲁莽地说,“我认为那名少妇特别有魅力。真吸引人。”

  “他社交场上的习气太浓了,所以免不了表现出愚蠢的样子。”昂图瓦纳暗暗想道。

  吕梅尔一直说个不停,他对于自己的工作说得仔仔细细,好像昂图瓦纳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在他脑子里,事情中途他让谁帮过忙,是什么时候,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让人十分诧异。

  “最后真是可怜!”他叹息说,“您怎么不喝牛奶?再放就冷了。”他犹豫地望了一眼昂图瓦纳,将嘴唇放到杯子里,擦了擦散乱的猫胡子,接着感叹说,“是多么可怜的结局啊。想起您,您的想法和您的名誉。按照现在这样的局势。对于一个家族来说,也许这是一个好的结局。是吗?”

  昂图瓦纳皱起眉毛,沉默不语。吕梅尔这个话让他十分受伤。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也曾在了解雅克临死前几天的情况之后有过这种想法,这让他十分惶恐。在医院的这些失眠的夜晚里,他思考的那些事情将原来的大多数想法都打乱了。

  他原本就不愿意和吕梅尔说这些,况且在这个餐厅。原来他常常和安娜来这个餐厅吃晚饭,如今刚走进门却觉得极其别扭。他很诧异,在战争开始以后的十四个月,这样豪华的餐厅里居然还跟战前时期一样,满满当当坐着这么多的人。虽然女性比原来要少,而且没有穿得那么正式,大部门的女性还带着护士的行为习惯。男人中,绝大多数是紧紧束着打过蜡的光亮肩带,衣服上扣有不同颜色丝带的军人,一个个十分傲气。还有一些批准休息的军官,他们大多是驻守巴黎部队或是总部的军官。有很多的飞行员大声地吵闹,大吃大喝,似乎还没喝就被大家的热情款待捧得晕晕乎乎,阴郁的眼神中还带着些傻气。在这里可以看到意大利、比利时、罗马尼亚、日本的各色军装。有几名海军军官,但大多还是英国人,他们穿着卡其布的敞领军装,里面穿着考究的内衣,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喝香槟。

  吕梅尔友善地提醒说:“等您痊愈了一定要跟我说一声,您不能再去前线了,让他们给您换个岗位吧,您尽全力了。”

  昂图瓦纳刚准备告诉他,医生刚确诊他大致痊愈,在一九一七年冬天以后就把他送到了后方医疗所修养。吕梅尔接着说:

  “我现在已经确定战争期间会一直留在外交部。虽然克列孟梭先生刚派来部里时,差点把我调到伦敦,但因为我和普安卡雷总统关系良好,了解悉贝尔特洛先生的所有喜好,而且他少不了我,这事便作罢。如果不是因为主席与贝尔特先生的阻止,我会立刻登船离开这个国家。当然,现在那边的状态对我而言并不是完全没有吸引力,只是在那边我不能像在这里一样处于所有事物的中心。这点对我来说,具有非常大诱惑力。”

  “我相信一定是这样,目前来看,您是为数不多的熟悉内幕的重要人物,谁又能算准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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