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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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要喝水?”他一边倒满水杯,一边询问。她还是控制不住,提出了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你能和我待多久?”

  他没有说话。原本他就不愿意考虑这个问题。虽然他请了四天的假,但是他不愿意在巴黎接受别人的照顾,在这他可能会因各种让人疲惫的事导致病发,他不想慢熬这四天,希望可以减少假期。

  “待几天?”她望着他询问道,“是待八天?六天?还是五天?”

  他都是摇头,然后深呼一口气,笑着说:

  “我明天就离开。”

  她感到无比失望,连声音都带着颤抖:“难道你不去拉菲特别墅区看望我们吗?”

  “我可爱的吉丝,这或许做不到。以后找个时间再去吧。也许夏天就回去。”

  “但我们才见面啊!你说我们多久没有见面了?真要明天走吗?我都不能和你一起在巴黎多待会儿,我今晚要在别墅度过!明天早上还得上班!你想想,我已经请了三天假,但在我离开的前一天,医院来了六名新病患!”

  “但是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一整天呀。”他耐心地安慰着。

  “这不算!等等我还要去养老院,将姑妈的家具和所有的事务都了结,他们还等着我腾出空房间呢。”

  她的眼中满是泪水。这时他突然想起吉丝还在小的时候失望的样子。他的脑中突然闪过:“让她照顾自己,感受这种关怀其实很好。”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次见面的时间很短,短得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失望,于是撒谎说:

  “也许我可以延长假期。要不然,我去试试看。”

  听到这个回答,吉丝的眼中突然闪露出光芒,微笑的眼睛中的喜悦从泪花中透露出来,看起来很好看。(这让昂图瓦纳又想起原来的日子。)

  “你一定得成功!你来别墅跟我们一起待几日吧!”她高兴地拍着巴掌,坚定地说。

  “她还像个孩子一样,这种稚气和她身上散发出的成熟少妇气息形成鲜明的对比,真让人着迷。”

  为了转移话题,他弯下身子询问:

  “那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巴黎参加葬礼?她们的人呢?别墅离这里也不是很远吧?”

  她立马反驳说:

  “你完全不知道我们的工作有多么繁重!你觉得还能怎么样?我走了以后,大家就更加忙碌了!”

  他忍不住微笑地回应吉丝的气愤。为了让他知道大家工作的忙碌,她絮絮叨叨地解释大家在医院,在别墅里的生活。

  (在一九一四年九月,马尔纳战役结束后不久,丰塔南太太就希望能做些有益的事情,于是做出了在拉菲特别墅区建一所医院的想法。那个时候她仍然保留着她的父亲在圣日耳曼森林边缘上的产业,主要是英国人住她的房子,但战争后不久,他们都逃离法国了。这个时候,老别墅闲置了下来,她原本想将这栋别墅做成医院,但是房间太小,而且离火车站远,极其不便。于是她想起蒂博先生闲置下来的别墅,不仅宽敞,而且就在居民区旁边不远处。于是她询问昂图瓦纳的想法,他当然同意将别墅借给她。于是他写信给吉丝,让她带着两名女仆帮丰塔南太太的忙,将别墅改造成医院。丰塔南太太则是得到了她的外甥尼科尔·埃凯的帮忙。尼科尔的丈夫是一名外科医生,而且她本人考有护士专业文凭。在伤兵救护协会的监督下,很快建立起了一个领导委员会。于是六个星期之后,她们开始着手改造别墅,别墅前挂上了“医疗附属第七医院”的牌子。他们准备接收医院建立起来的第一批伤员。从那以后,丰塔南太太和尼科尔也没有空余时间了,每日每夜都在为医院忙碌着。)

  昂图瓦纳很开心父亲的这个别墅有了实际的作用,最让他开心的是,原本在巴黎闲来无事让人担忧的吉丝,现在也在丰塔南家得到了热情款待。实话说,对于第七医院的情况,就像是对丰塔南家乡间小屋的打理情况一样,他一点都不关心。丰塔南太太家现在变成了一个奇怪的集合体,原本的蒂博的厨娘,强壮的克洛蒂德如今操控整个家务。尼科尔和吉丝都住在那栋别墅里,截肢过后的达尼埃尔住在那里,就连带着孩子从瑞士回来的贞妮也是住在那里。这让他更加好奇,在吉丝的描述中,他反复可以看到这一群平时不会太过注意的人,如今实实在在的生活状态。

  “在我们所有女人里面,贞妮永远是最忙碌的一个,”吉丝只注意自己的话题,“她不只要带着让·保尔,还得领导医院的洗衣部门。你想想,医院里不管是三十八、四十,还是四十五张床位,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得洗、烫、缝补,她需要算账、安排、天天分配大家合理工作!每天晚上她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身疲惫。早上的时候她会留在别墅照顾让·保尔,下午的时候一定是待在医院帮忙。你肯定不知道,丰塔南太太为了待在病人身边,她将自己的办公室设在了马房上。”

  遵守礼法的老小姐的侄女吉丝,在那里说起贞妮,还有贞妮当妈妈的事情,一切都变得那么顺其自然,这让昂图瓦纳很纳闷儿。他想着:“这也没错。三年的时间里。原本让人觉得很丑陋的事情,在这个动乱的年代,也变得让人容易接纳。”

  “你来次巴黎,居然不去看看我们可爱的小家伙儿!”吉丝带着责怪的语气感叹,“贞妮会不开心的。”

  “你只要不说就好了呀,笨蛋。”

  “不行,”她带着奇怪的语气,严肃反驳说,接着低下头,“我对贞妮,一直都有什么说什么的。”

  他虽然因为这句话感到无比诧异,但还是没有刨根问底。

  吉丝询问:“你一定能够保证延长放假时间的,对不对?”

  “我会尽量。”

  “怎么做呢?”

  他接着说谎回答说:

  “我请吕梅尔帮忙,给管理这方面事务的军事部门电话通知。”

  “吕梅尔。”她思索地重复说。

  “不管怎么样,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今天我得跟他见一面。他真帮了我们不少忙。”他这是见了吉丝以后第一次无意间提到雅克死亡的事情。他看到吉丝的脸色突然变化,抽搐之后,是更加深沉的肤色。

  (在一九一四年的那个秋天,雅克没有一丝音信,他日内瓦朋友通知说雅克失踪了,在贞妮和昂图瓦纳都相信雅克已经遇害的时候,吉丝还是固执地不愿相信,她始终认为:“雅克利用这次战争再一次逃跑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她做着九日祈祷,每天在不安中等待。就在这个时候,她和贞妮产生了亲密的感情。这种感情原本是处于一个特别狡猾的算盘:“雅克回来之后,会发现我们已经成了朋友,但私底下我依旧是他的情人。这样他一定会很感谢我可以在他不在时照顾贞妮。”当大家从吕梅尔那知道飞机坠毁的事情,还看到了正式通知的影印本,虽然这个事实已经明了,但她心中还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她不去相信这一切。直到现在,她还时不时地会自言自语说:“有谁能说得准呢?”)

  她突然低下头,不敢直视昂图瓦纳的眼神。她站在那里,像被掏空一般一动不动,强忍着奔涌而出的泪水。为了不哭出来被昂图瓦纳看到,她匆匆忙忙地起身走向厨房。

  不小心触碰到了吉丝的地雷,昂图瓦纳也很不好意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心里想:“看她现在的身材,真的胖了,看她的臀部还有上身,就像是一个三十岁的妇人,比实际年纪要大个十岁!”

  他拿出口袋中的项链。跟樱桃核一样大的铅灰色麝香珠,跟古老的龙涎香交错在一起,龙涎香的形状和颜色像极了黄香李,就如同刚刚熟透的黄香李带着半透明的暗黄。他将项链在手指尖盘弄,慢慢地,它像是刚刚从拉雪尔雪白脖颈下摘下一般的温热。

  吉丝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手中端着一盘草莓,还能隐约看到她脸上的悲伤之情,这让昂图瓦纳不禁动容。她摆好草莓之后,昂图瓦纳默默地抚摸着那个戴着银手镯的褐色手腕。吉丝打了一阵寒战,眼睛上的睫毛不住地抖动。她故意避免昂图瓦纳的眼神,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接着两颗泪珠从眼眶中流出。这时她决定直视伤心,她抬起头对着昂图瓦纳窘迫地笑了笑,接着又说不出一句话。

  吉丝叹出一口气,静静地将糖加到草莓里,可她又几乎立即放下糖罐,猛然挺起身来说:“我真笨。你知道最让我伤心的是什么吗?我的周围不再有人提及他。我知道,也能感觉到贞妮对他无比的思念之情。她对让·保尔那么好,只是因为他也是雅克的孩子。是雅克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我那么爱她,也是因为对雅克的思念之情。但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友好呢?为什么把我当亲姐妹一般?可是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起过雅克!这就像一个秘密,始终缠绕在我们心头,但是我们从来不会暗示到雅克!这对我来说并不好受,昂图瓦纳!”她喘着粗气,接着说,“我现在就跟你说,贞妮是一个傲慢、难以相处的人!我现在太清楚她的为人了!我对她的爱可以让我为了她和那个孩子牺牲性命!但我一点都不开心,而且十分痛苦,因为她现在那么忧伤,不开朗。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瞧,我一直知道,她觉得除了她,就没有人真正了解雅克,她为自己是唯一一个了解雅克的人而十分痛苦,但她又坚持地认为只有自己是唯一一个了解他的人!她从不跟其他人谈起雅克,尤其是对我。”

  大颗的泪珠从她脸颊流下,虽然这时她突然变老的脸上没有任何忧伤的表情,只有激动、气愤,还有昂图瓦纳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思考着。现在吉丝和贞妮的亲密关系是他从未想到的,这让他十分诧异。

  “我一直不敢肯定,她是不是清楚地知道我对雅克抱有的情感,”吉丝压低嗓音,带着变调的声音继续说道,“有的时候我希望能跟她敞开心扉地聊聊!我现在没有什么要对她隐瞒的。我想要告诉她所有的事情!我甚至想要跟她说我当初是多么憎恨她。但是雅克死后,我对她的感情完全不一样了,我将对于雅克的全部情感都投射在了她跟孩子身上!”她的眼神中闪着耀眼的光芒。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下子忘掉了倾听她的内心独白,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她颤动的深棕色眼皮,上下摆动的睫毛上,她被遮住的眼睛里时不时投射出的光芒,就像是海中的灯塔,间隙地闪耀着光。他把手臂杵在桌子上,手掌拖着脸部,满怀柔情地嗅着指尖上浓郁的麝香。

  “这就是我的家!贞妮答应会将我一直留在身边。”吉丝努力想要语气中表现平和。

  “如果我提议,她会答应和我一起生活吗?”他心中暗暗想。

  “她的确这样答应过我。也就因为这个我才能一直生活下去,坦然面对将来,你知道吗?在我的生命中,除了她和让·保尔,再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她不会同意的。”他心中已经得到了这个答案,但是从吉丝的语气和表情中他又得到了某些不和谐的声音,这让他十分惊讶。“显然,在这两颗女人心,又是寡妇心中,除了相互依靠,肯定也存在一些嫉妒,一些欺骗成分。这些情感混合在一起,就和爱情十分相似了。”

  吉丝一直独自说着,如今她可以放肆地抱怨,让她心里可以好受一些,她已经控制不了了:

  “贞妮真的很厉害,让人佩服。不仅高尚,而且坚强。但是她对别人特别严格!对达尼埃尔更是苛刻到不行,以至于不公平。我也觉得她是这样。是的,她的确有这个资格去选择怎么做。跟她一比,我真的不值一提!但她不一定总是正确的。有时候她也盲目自信,只相信自己,不接受别人的想法。当然了,我不会坚持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既然她不愿意让孩子接受父亲的宗教,那我也不强求,毕竟我也改变不了她。但她好歹得让一名牧师为孩子洗礼才对!”她的眼神变了颜色,就像当初老小姐生气时一样,她晃动着额头突出的脑袋,紧紧地抿着嘴唇,好像不愿有一点让步。突然,她转向昂图瓦纳说:“你不这样觉得吗?就按照她的正确想法,将让·保尔培养成一名清教徒好了!但她同样是在抚养雅克的儿子,她不该像对待狗一样对待他!”

  昂图瓦纳胡乱地点了点头。

  “你没有见过让·保尔,他的个性刚烈,将来需要受到疼爱!”她换了口气,接着用痛苦的语气说,“就像雅克!如果当初雅克不丢失信仰,那他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她的脸上阴晴不定,严肃又转向柔和,一抹微笑慢慢融入眼中,“这个小东西就跟雅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也有深棕色的头发,有雅克那样的眼睛和手掌!那孩子现在已经三岁了,特别顽固,而且性格刚强,但有的时候又像只猫。”当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满是温柔,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愤,“他还称我‘言巧碍’!”

  “你说他顽固?”

  “跟雅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肯定不知道他是多么喜欢生闷气。总是一个人跑到花园里面躲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因为什么。”

  “聪明吗?”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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