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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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认为是这样的?对……这很有趣……但是,和我的想法自始至终都是完全相反的,根据最近几天的时局来看,似乎……在奥尔赛码头,人们还觉得能寄希望于德国进行的调解。而现在却惊魂未定……您说,德国人的国际主义……”
“对……在德国,一旦不属于军界之内,就会发现人们普遍地瞧不上军队和民族主义。德国的国际调解协会是一个很有生命力的组织,很多知名的资产阶级大人物也在里面,这个团体的影响力胜于法国任何和平主义协会。不得不承认,德国是一个这样的国家:李卜克内西那样激进的活动家,曾因为散发反军国主义[43]传单而进了监狱,后来居然在普鲁士的邦议会当选,接着进入了帝国议会!在我们国家,反军国主义的知名人物能够被选入议会,还能在那里发表讲话吗?”
菲力普认真地接着说:
“好……很好……这些都很有趣……”他继续坦率地说,“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资本、信贷、大企业的国际化能够令局部动乱的地区乃至整个世界一起行动,成为决定世界和平的新因素……”他浅笑着,摸了摸胡须。他神秘地下了个定义:“这是一种思想论点。”
“若莱斯也这样认为。他现在还是这样觉得的。”菲力普做了个鬼脸:
“若莱斯……若莱斯也希望利用群众的影响力来阻止战争……思想论点!……我们想象出一些好战的、好斗的群众运动……这些群众运动并不是那些保卫和平时不能缺失的运动,并不能体现思想素质、顽强的意志、克己的特性……”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
“或许跟我一样讨厌战争的人,可能会由于特别的、个人的、生理结构的缘由……仅仅是从体质上单纯地忍耐……科学的思维能把破坏的本能看成天然的本能。这似乎已经获得了生物学家的证实了……你们看,”他转了话题,“滑稽的是,现在欧洲面临的真正需要耐心研究才能解决的急切问题中,我看不出来有那么一个、只有一个问题,人们能够利用一场战争就能够像解答难题那样利索地解决……如何?”
他微笑着。他说的话和之前说的或者听到的话都无任何关联。被眉毛挡住的眼睛散发出狡黠的光芒,他的神情就像自言自语地说着辛辣的话,独自在内心里品尝着酸甜苦辣。
他说道:“我父亲是一位军官。”他接着说,“他参加过第二次帝国的所有战役。我听了许多战争的故事。只要人们认真分析一下战争的根源,就会惊讶地发现,许多战争是没有必要发生的,很有趣……事后回头再看看,似乎没有一场战争是不可以避免的:只要有两三个有良知的政治家有和平意愿也就能避免了……不只是这些。大多数情况下,似乎战争中的两军都处在没有根据的不信任和恐惧中,彼此误解了对方的意图……可能就是恐惧,各国人民才互相杀戮……”他干咳了几声,笑了笑,马上止住。“就像胆小的夜行人,途中遇到人就会起疑心,然后就会你打我我打你,打了起来……由于每个人都以为会受到攻击……因为每个人都宁愿放手一搏也不愿再三犹豫,即使这很冒险……这真是太好笑了……看看如今的欧洲吧:欧洲成为幽灵的猎物了。每个国家都很惧怕。奥地利怕斯拉夫人,怕国家的威信受损。俄国怕日耳曼人,怕其他国家觉得它的被动是软弱无力、任人宰割。德国怕哥萨克人入侵,怕被围攻。法国害怕德国的扩充军事装备行动,然而德国由于担心,开始武装备战……每个国家都不愿意为了和平而退一步,因为他们都因担心而显得恐惧……”
雅克说:“帝国主义国家政府清楚地知道,畏惧心理对他们有利,因此他们就尽其所能保持这种心理!几个月以来,普安卡雷的政策,法国的对内政策,这些政策都可以看成是有步骤地在利用民族的恐惧……”
菲力普没听他说,依然继续说:
“最可恨的……”(他冷笑了一声)“不,是最滑稽是——各国政治家费尽心机地炫耀伟大崇高的思想与英勇无畏精神,是为了掩饰恐惧……”
他停住了不说话,看见昂图瓦纳向他们两个这边走了过来,旁边是莱翁刚引进来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人。
这人叫吕梅尔。
他的仪容外表似乎天生就适合官方场合。头很大,向后仰起,好像是被浓密花白的金发往后拉似的。又密又厚的短髭须两端高高翘起,使又肥又胖的扁平脸显得尤为突出。眼睛很小,陷在肉中;但蓝秞一般的眼珠转来转去,在这张古罗马气质的庄重的脸上燃起了两朵闪闪发光的火苗儿。整个人显得非常有特点,可以想象,有一天,要做专区区长胸像时,可以从他身上借鉴一下。
昂图瓦纳将吕梅尔介绍给菲力普,然后把雅克介绍给吕梅尔。外交官在老大夫面前就像在知名人物面前毕恭毕敬,之后和雅克礼貌握手,心想:“一个平易近人的上流社会人物,自己又多了一张王牌。”
“亲爱的,不用告诉你我们刚才在谈些什么。”昂图瓦纳边说,边用手按了按吕梅尔的手肘,吕梅尔温和地笑着。
“先生,显然您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材料,”菲力普说,目光嘲弄般地望着吕梅尔,“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民,应该承认,只看看报……”
外交官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谨慎:
“教授先生,您不要觉得我知道得比您多……”他看到他的幽默话语让对方笑了,就接着说道,“这么说来,我并不赞同悲观地看问题,我们有权利认为,保持信心比悲观绝望的理由多。”
“太好了。”昂图瓦纳说。
他想办法使菲力普与吕梅尔离别的客人近一些,而且让他们坐到房子中间。
“信心?”哈里发怀疑地问道。
吕梅尔的蓝眼睛扫视了一圈围在他周围的人,最后目光停在了斯蒂德莱尔身上。
“情况确实很严峻,但也一点都不夸张。”他仰起头肯定地说,那官方的口气仿佛在激励一群毫无斗志的士兵,他十分明确地说,“如此考虑确实对,有利于维持和平的因素仍然占据大部分!”
“比如?”斯蒂德莱尔问。
吕梅尔微微皱了皱眉。对犹太人的固执很不高兴,他感觉到一股敌意。
“比如?”他再说了一次,仿佛他的例子多得数不胜数。
“那么,先看看英国的因素……中欧帝国从一开始,就在英国外交部遭遇到坚决有力的反对……”
“英国?”斯蒂德莱尔插话说,“贝尔法斯特的骚乱[44],首都柏林的血腥暴动[45],在白金汉宫爱尔兰的会议的失败[46],爱尔兰开始的是一场真正的内战……是直插英国背部的箭,令它动弹不了!”
“那只不过是像脚跟上扎了一根刺,我向你保证!”
“先生,有人打电话找你。”莱翁在门口喊道。
“就说我在忙着。”昂图瓦纳有些恼火地说。
“英国发生过的事情可多了!”吕梅尔接着说,“如果你们和我一样清楚爱德华·格雷爵士[47]的镇静……他是一位很好的外交家,”他避开斯蒂德莱尔的眼睛,转身对菲力普和昂图瓦纳说,“是个乡村的老贵族,对国际关系的走势有特别的见解。他和欧洲各国同为外交家的关系不是官方关系,而是一位绅士与同等级的上流社会人士的关系。我很清楚,他自己对最后通牒的口气很恼怒。你们也看到了,他马上就很果断地采取了行动,一边指责奥地利,一边劝诫塞尔维亚保持淡定。欧洲的命运一样掌握在他手里,不会再有比他更好、更可靠的人了。”
“德国对他的拒绝……”斯蒂德莱尔又插话道。
吕梅尔抢先说:
“德国小心的、能理解的中立态度,使得英国调解的效果延迟了。不过爱德华·格雷爵士不认输。我不怕说出来了,反正报纸明天,或许今晚就发表了,英国外交部和奥尔赛码头又制订了一个新的计划,这个计划是决定解决和平纠纷的关键。爱德华·格雷爵士建议马上在伦敦召开德、意、法三国大使会议,商讨所有有争议的问题。”
“就在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敷衍时,”斯蒂德莱尔说,“贝尔格莱德早已被奥地利军队占领了!”
吕梅尔挺直了背部,仿佛被什么蜇了一下。
“先生,在这件事情上面,恐怕您不完全了解情况!即使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像要动武,但是到现在为止也无法证明,奥塞之间,不是演习,而是其他的……我不知道您是否对这个关键事实给予足够的重视,到现在还没有利用外交正式向欧洲各国政府宣战!不只这样,到今中午,塞驻奥大使仍在维也纳!为什么?因为两国交流意见的时候,他还需要在中间充当中介人。这是一个很好的象征。还在谈判,就好办了!……并且,即使断绝外交关系已经成为事实,即使奥地利下定决心宣战,我相信,塞尔维亚是会向明智的压力做出让步的,坚决不会加入三十万人与一百五十万人这种力量悬殊的战斗中去,退兵,不参与战斗……”他淡淡地笑着补充说,“不要忘了,只要还没正式开炮,就应该由外交官说话……”
昂图瓦纳和雅克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他看到了雅克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一顾。很明显,雅克对吕梅尔不服。
菲纳兹微笑着试探性地问道:“也许在德国的态度中,您更难寻觅到信心的缘由吧?”
“为什么呢,先生?”吕梅尔反问,向耳科大夫探寻地看了一眼,“我不否认在德国存在着好战势力,不过有其他更为强大的势力所镇压。德皇凯塞尔今晚匆忙赶回了基尔,这一行动看起来似乎能够改变最近几天的政治方向。你们也都清楚,德皇凯塞尔会把发生欧洲大战的风险坚决反对到底。他所有的亲密顾问都是坚决维护和平的人士。在他那群言听计从的朋友中,我就举例说出驻伦敦大使李希诺夫斯基亲王[48],以前在柏林有幸结识过。他是一个深思熟虑、处事老成的人,现在,他是德国宫廷有着很大影响力的人物……你们懂的,战争风险对德国来说是件很严重的事情!边境一旦被封锁,德意志帝国的人就肯定会被饿死。德国人在俄国无法得到粮食与肉类的时候,他们是不可能用钢、煤和机床喂饱四百万军队和六千三百万居民的!”
“难道有人不许他们去其他地方买吗?”斯蒂德莱尔反驳。
“这样的话,先生,他们就不得不用黄金付款,因为外国很快之后就不接受德国纸钞了。那么,这个账就很简单了,德国黄金储备量每个人都知道,不用几个星期,德国就不能继续把他们日益急需的黄金运出国门了,这就意味着要挨饿了!”
菲力普大夫轻声地哼笑着。
“您不赞同这一观点吗,教授先生?”吕梅尔用礼貌的、惊讶的口气问道。
“赞同……赞同……”菲力普真诚地轻声说,“不过我不是很明白,这算不算一种……思想观点呢?”
昂图瓦纳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很久以来,他就了解教授先生这种独特的表情,“这是思想观点”在他那里的另一种说法,“这太可笑了”。
吕梅尔充满信心地接着说道:“我为你们举的这些例子,所有的专家都已证实过了。甚至德国的经济学家也认同了,战争时期的粮食供应问题,德国是无法解决的。”
罗瓦马上插嘴道:
“那么,德国参谋部是不是公开表明,德国唯一获胜的机会,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速战速决,快速取得胜利:每一个人都知道的,如果这胜利稍微推迟了几个星期才取得,德国——就不得不投降。”
“德国还很相信自己的盟国的!”泰里维埃大夫用沉闷重浊的嗓音说道,同时暗地里狡黠地嘲笑着,“可是意大利……”
“其实,意大利似乎真的坚决保持中立。”吕梅尔肯定地说。
“至于奥地利的军队!……”罗瓦说着,蔑视地撇了一下嘴,又举起手来,在肩膀上做了个嘲笑的手势。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先生们,”吕梅尔说,不过他对这种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场面感到很满意,“我重复一遍,我们不应该把危险夸大了……注意看,我觉得我还可以再跟你们透露一下,这应该不算是泄露国家机密,就在此刻的彼得堡,外交大臣萨左诺夫阁下正在与奥地利大使进行人们盼望已久的会谈。嘿!他们都愿意接受直接对话,这怎么会不是他们本身都有避免用战争显示武力的相同意愿呢?……除此之外,我们还知道,马上会有其他方面进行新的和平调解……比如美国的调解……再比如教皇的调解……”
“教皇?”菲力普不可置信地问道。
“对的,教皇!”年轻的罗瓦确定地答道,他反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认真地听着吕梅尔的谈话,不漏过一个字。
菲力普还没决定是否笑出来,然而他那藏匿在黑暗里的目光早已散发着幽默的光芒。
“教皇进行干涉?”他再问了一遍。然后很平淡地说:“一样,我害怕这也是一种思想观点……”
“教授先生,您错了。问题的关键也正好在此处。只要教皇坚决否定,就足够让老皇帝弗朗索瓦·约瑟夫停止行动,让奥地利军队马上退入边境。这个是各国政府大使馆都清楚的。就在此时的梵蒂冈,正在进行着一场真正有影响力的战争。到底谁会获得胜利呢?难道那一部分战争鼓吹者能不被教皇指责吗?还是大部分的和平爱好者能让教皇决心干预?”
斯蒂德莱尔冷笑着说:
“可惜我们在梵蒂冈没设大使,他原本是有机会劝说教皇将福音书打开的……”
这一次,菲力普笑了。
“教授先生还在怀疑教皇的影响力。”吕梅尔用轻视的语气不悦地说道。
“教授是常抱有怀疑态度的人。”昂图瓦纳打趣道,另外又一边用表里不如一、满是尊敬的目光注视着老师。
菲力普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眯起眼睛: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