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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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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打算……得到这份钱,会很麻烦吗?需要多久时间呢?”

  “不麻烦。你只要去一趟公证人贝诺的事务所,要他向你汇报一下财产管理的情形。然后再去一趟经纪人荣库瓦那里,证书就存在他那里,你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明就可以了。”

  “这件事明天就可以办好吗?”

  “如果不得不这么做的话……你很急吗?”

  “对。”

  “哦,”昂图瓦纳不想冒险提出别的疑问,“需要提前告诉公证人,你会去找他……今天午后你去不去我家看吕梅尔?”

  “应该……会去。”

  “那么,你不要担心了,我给你写封信,你明天见到贝诺亲自交给他。”

  “好的,”雅克走下车说,“我先走了。谢谢。过些时候我过来拿信。”

  昂图瓦纳一边脱下手套,一边抬头望着弟弟走远:“奇怪了!他居然没向我询问他那一笔钱到底有多少!”

  他捡起那一沓报纸,把车停好在人行道旁边,一路沉思着走回家去。

  “有人打电话来了。”莱翁低着头对他说。莱翁总是避免说出巴坦库太太的名字,昂图瓦纳从来没有主动决定跟他挑明。“有人交代,您一回来便给她回个电话。”

  昂图瓦纳皱了皱眉头。真是个奇怪的毛病,总是要他回电话!……他还是一路朝着办公室走去,一把将电话机的话筒提起。他把扁扁的草帽推到了脑后,垂着手在电话机旁站了一小会儿,终是没拿起话筒,眼神不经意间瞄到了之前放在桌子上的报纸。突然,昂图瓦纳转身走了出去,轻声说道:

  “都一边去。”

  事实上,今天他的脑袋在想其他的事情。

  雅克和昂图瓦纳谈话以后,心情稳定了很多,现在仅仅只是想快点看到贞妮。但是,因为丰塔南太太的原因,他没勇气在一点半与两点之间去天文台大街。

  他在心底想着:“贞妮会和她母亲聊些什么呢?迎接我的将会是怎样的招待呢?”

  他在奥台翁剧院附近找了一家大学生经常光顾的小饭店,慢慢地吃完午饭。然后,为打发时间,他走向了卢森堡公园。

  大片乌云从西方涌过来,偶尔把太阳遮住了。

  他想起以前在《法兰西行动报》看到过的一篇鼓动武力的文章,在心里说着:“首先,英国不会有所行动。英国会坚守中立的原则,一边等着仲裁,一边观战……而俄国需要用两个月的时间才能投入战斗……法国很快便会被击败……所以,就算是对一个民族主义者而言,仅有的合理的解决之道只会是和平!……这种文章真的是犯罪;无论斯特法尼说什么,这类文章所暗示的力量是不得不承认的……庆幸的是,在群众之间存在着非常强烈的保守能力,不管怎样,还有惊人的现实感……”

  偌大的公园里,四处都是阳光、阴影、树木、花草,孩子们在玩游戏。在花坛的拐角处,有一条空的长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在那里坐了下来。雅克心绪不宁,急得不能安心理清思路,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欧洲、贞妮、梅奈斯特雷尔、若莱斯、昂图瓦纳、遗产。法院的大钟敲了一刻,又敲了半点。他强迫自己再坐着等十分钟,最后终于坐不下去了,从凳子站了起来,大踏步地离开了。

  贞妮不在家。

  这是他唯一没有料想到的。她不是说过:“我一整天都在家的吗?”

  他突然慌乱无措了,门卫连续说了好几次:“夫人要去外地旅行几天……小姐送她去火车站了,没交代什么时候回来。”

  最后,他只好先走出小屋子,无精打采地走在街上。他心里很乱,甚至有一会儿想到,丰塔南太太毫无预兆地去旅行与贞妮昨夜回家之后可能跟母亲承认了些什么当中,会不会有些关联。荒谬地设想一下……不行,现在只能等贞妮回来,向她打听事情的前因后果了。他想起女门房说的话:“……夫人去外地旅行几天。”所以,最近这些天里,只有贞妮一个人留在巴黎?这确实对他很有帮助,他不由得没那么失望了。

  但现在该怎么办呢?他把下午八点一十五之前的时间都留给自己支配——那时,斯特法尼要把他介绍给两位特别积极的革命者。一直到那时候之前,他都有其他事情。

  脑海里又闪过哥哥的邀约。雅克决定先去昂图瓦纳那里,过一些时间再回来等贞妮。

  40

  此时已经有五六人等候在昂图瓦纳的大客厅里了。

  雅克一进来就用眼睛四处搜寻哥哥的身影。马尼埃尔·罗瓦上前告诉他:“昂图瓦纳过会儿就回来,现在他正与菲力普医生在诊疗室里。”

  雅克和斯蒂德莱尔、勒内·茹斯兰、泰里维埃大夫握了手,泰里维留着胡须,心胸开朗,个子不高,在此之前,他们在蒂博先生的办公室已经见过面了。

  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那张精力充沛、意气风发的脸很像年轻时候的波拿巴,他此刻正在壁炉前高谈阔论:

  “确实,各国政府都用相似的声势和同样真诚的外表对外宣称,自己不要战争。它们怎么不表现得妥协一些,以此来证明它们不愿战争呢?它们只是大谈自己民族的荣誉啊、国家的威望啊、永远有效的权利、正当合理的要求……它们似乎都在说:‘对,我要和平,不过我要的是对我有益的和平。’这种语言竟然没有使任何人感到气愤!又因为所有人都跟他们的政府一样,首先热衷于做一笔好买卖!……这事就严重了。买卖不可能对任何人都有利;没有彼此迁就,就没有办法维护和平……”

  “他叫什么名字?”雅克问罗瓦。

  “菲纳兹,眼科医生……科西嘉人……需要我为您介绍吗?”

  “不用了,不用了……”雅克慌张地拒绝道。

  罗瓦淡淡地笑着,将他拉到一旁,然后亲昵地挨着他坐下。

  罗瓦对瑞士很熟悉,尤其是日内瓦,因为他曾经有好几个夏天在那里参加过划船比赛。他问雅克在那里都干些什么,雅克说了在忙个人的事业,是新闻业方面的工作。他决定谨慎一些,在这样的场合,不需要毫无保留地宣扬自己的观点。于是他马上将话题转移到了战争方面,从前些时候听他说的话来看,这位年轻医生的思想见解,很令雅克惊讶。

  “我嘛,”罗瓦抬起手,用指尖梳理着自己纤细的褐色胡须说,“我十六岁时就在想战争了!那时我刚参加了第一次中学毕业会考,在斯塔尼学哲学……可是,这些都不是缘由:那年秋天,我深切地感觉到在我们这一代人面前,存在着德国人的威胁。很多和我一样的学生也感觉到了。我们不想发生战争,然而,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着手准备了,仿佛战争的降临是件很自然而又不能避免的事。”

  雅克挑了挑眉:

  “自然?”

  “确实是这样的:有一笔账要算清。若我们想要法国继续存在下去的话,那么总有一天不得不下定决心去算清!”

  雅克看到斯蒂德莱尔很快转过身来,向他们两个走近,心里有些不高兴。他比较喜欢在没有第三者参与的情况下进行这种小规模的调查。他觉得自己的观点和罗瓦有对立关系,但是对罗瓦本人没有反感情绪。

  “若是我们真心期望法国继续存在下去的话?”斯蒂德莱尔口气高傲地复述了一遍,然后对雅克说道,“会有比民族主义者的那种奇怪的态度更叫人生气的吗?民族主义者总是独自占有着爱国主义,总是试图利用爱国主义为幌子,来掩饰他们的好战目的。爱国主义的证书如同战争!”

  “哈里发,我佩服你,”罗瓦嘲笑着说,“我们这一代人没有你那样的耐心,他们容易冲动发怒,不能再忍受德国的恶意挑衅了。”

  雅克说:“到现在为止,还只是奥地利在挑衅,并且,不是冲我们来的!”

  “那么,等到我们被挑衅的时候,您就愿意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塞尔维亚被日耳曼人攻陷吗?”

  雅克沉默了。

  斯蒂德莱尔冷笑道:

  “这是保护弱者吗?……可是,那时英国人卑鄙地抢夺小南非的金矿,法国又为何不挺身相助布尔人呢,那难道不是比塞尔维亚人还弱小的民族吗,甚至更加需要同情需要帮助的小民族?现在,我们为什么不向弱小的爱尔兰伸出援助之手呢?……您觉得,为了得到实现这些伟业后的荣耀,值得把全欧洲各国军队动员起来互相攻打吗?”

  罗瓦听后淡淡地笑了,他很自然地转身对雅克说:

  “哈里发算是这类勇敢的人,他们的敏锐神经令他们对于战争只想到些蠢事,绝对想不到战争是怎样形成的。”

  “事实上?”斯蒂德莱尔插话说,“是什么?”

  “是很多方面……首先,是自然规律;一种深深扎根在人类体内的本能,若要去除这种本能,是不得不引起损伤的。健康的人应当凭自己的力量去生活,这是人类的规律……其次,对人来说,这是发展许多好品德的机会,这些品德非同一般且十分美好……还有利于身心健康!”

  “都有哪些品质呢?”雅克问道,口气尽量显得只是单纯的疑问。

  罗瓦仰起他那圆圆的小脑袋说:“嗨,我最为重视的品质分别是:坚韧的毅力、冒险精神、责任感,说得更深入点就是:自我牺牲精神,为集体的、充满勇气的伟大行动,牺牲自己个人意志的……难道您还不懂,对一个受过锻炼的年轻的人来说,英雄主义具有很神奇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对。”雅克很坦率地说道。

  “勇气是很好的美德!”罗瓦接着说,他的脸上绽放着迷人的笑容,使他的眼眸熠熠发光……“战争对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而言,是一场宏伟而又壮丽的运动!”

  斯蒂德莱尔有些生气地低声道:“用生命作为代价的战争!”

  罗瓦不假思索地说:“那又怎么样呢?人类的生殖能力不是很强的吗?若必要的话,还能每隔一段时间利用战争来减少一下人类数量?”

  “必要?”

  “对人类的健康而言,每隔一段时间放一次血是必要的事。和平的时间过于长久的话,世界会产生很多毒素,毒化人类的生活,需要把不能创造价值的人,清除出去。我觉得现在这时候,这样的一次放血,对清洁法国人的心灵来说很有必要。甚至对欧洲人的心灵也是如此。假如我们不愿意看到我们的西方文明沦落衰退和低劣的地步中,放血是必要的。”

  “我觉得屈从于残酷和仇恨才是所谓的卑劣!”斯蒂德莱尔说。

  “谁说到残酷行为?谁说到仇恨了?”罗瓦耸着肩抗议道,“总是这样老生常谈、这样可笑的陈词滥调!对我们这一代人而言,我向您担保,战争并不意味着残酷,更不是仇恨!战争不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执,它超越了个人,它是民族之间的冒险……是一场优秀的冒险!仅仅是单纯的竞赛!战场如运动场,开仗的双方就是对立的两个队的运动员:他们其实不是敌人,而是对手!”

  斯蒂德莱尔狂笑,像马嘶叫一样。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位年轻的角斗士,暗淡的瞳孔扩大,却没任何感情色彩,游走在似乳汁的眼白中。

  罗瓦又温柔地说:“我有一个哥哥在摩洛哥,他是个上尉。您对军队不了解,哈里发!您无法猜透青年军官们的思想状态,他们对自己的生活要求很苛刻,他们有着崇高的道德修养!他们是勇敢无私,愿为崇高的理想而奉献的真实例子……你们这些社会党人真应该去那里学习学习!你们在那里就会看到有纪律的社会是怎样的,军队的每一个人都真正献身于集体,过着苦行僧修行般的生活,不允许有任何卑劣的野心。”

  他向雅克俯身,似乎想要雅克做证似的。他用坦率的目光望着雅克,雅克觉得要是再继续沉默下去,似乎就有点不太礼貌了。

  “我认为这一切都很对,”他掂量着每一个字的分量接着说,“至少,殖民军中的青年军官是这样子的……更让人感动的是为实现理想的无私奉献精神,无论那是怎样的理想……不过,我也觉得,这些英勇无畏的年轻人做了可怕的错误的牺牲品,他们诚心诚意认为自己是在献身于伟大的事业,事实上,只不过是在为资本主义贡献力量罢了……您刚才说到摩洛哥的殖民化……那么……”

  斯蒂德莱尔打断他的话:“征服摩洛哥,这不是其他的什么,仅仅是一笔生意而已,一个很大阴谋罢了!……那些去那里征战的人都被骗了!他们不曾有任何怀疑,他们那是牺牲自己的血肉在掠夺!”

  罗瓦用满是怒火的眼睛瞪了斯蒂德莱尔一眼,脸色发白。吼道:

  “在我们现在这个落败腐朽的年代,只有军队仍然是一个神圣的庇护所,藏匿着高尚和……”

  “啊,您哥哥来了。”斯蒂德莱尔说完,碰了碰雅克的手肘。

  菲力普大夫走进来,后面跟着昂图瓦纳。

  雅克没见过菲力普,不过听他哥哥谈论过他。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长着山羊胡须的老大夫,他一蹦一跳地走过来,瘦削的肩膀上挂着一件宽大的羊驼毛男礼服,好像稻草人身上的破衣。他的小眼睛闪闪发光,好像长毛猎犬的眼睛一样,藏匿在浓密的眉毛之下,左右张望,不停留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各处聚在一起讨论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一一上前来,跟大师致意,但大师淡漠地让那些人握着他柔软的手。

  昂图瓦纳向他介绍了雅克。雅克感觉到他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自己,那目光的大胆无礼后面可能藏着胆怯。

  “啊,你弟弟……好……很好……”菲力普一边用鼻音说着,一边很感兴趣似的咬着下嘴唇,就好像他很清楚雅克的性格与生活中的每一个微小的片段一样。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雅克,又说道:

  “听说,您时常去德国住一段时间……我也是的。这非常有趣。”

  他边说边往前走,还将雅克往前推,不久,他们就来到了一扇窗户旁边。他继续说:

  “无论何时,我都认为德国是一个谜……是不是?这是个无法预知而又极端的国家……在欧洲还有比德国更侈谈和平的国家吗?不会有……但是另一面,他们的血液里天生就有一股军国主义……”

  “不过,德国的国际主义是欧洲最积极的。”雅克大胆地说。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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