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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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这些,随后又连续喝下两杯啤酒,然后,四处看看店里空无一人。不,在对面另外一条长凳上还坐着一个女人,面前放着一只空酒杯,在注视着他。这个年轻女人的头发是褐色的,肩膀稍宽。他看到她细腻、怜悯的眼神,心里有些骚动。像这种游走在车站附近从事这种行业的女性来说,她衣着非常简朴。难道是个新手吗?……两人眼神交会,雅克扭过头去。一旦表现出有所暧昧,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过来。她的面容纯真,但又显得稳重愁闷,其实这也是一种诱人的吸引力。他思虑片刻,动心了。他认为今晚和一个简单朴实、清新自然的陌生人交往,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估计她看出他内心的迟疑。而他则是谨慎小心地躲开她的眼神。

  他最终镇定了下来,付了钱给伙计之后,快速地离开了,没有再往她那看。

  屋外的寒气逼人。要走着回去吗?太疲惫了。他来到人行道边,寻找出租车,看到一辆没载人的出租车,就挥手示意乘车。

  出租车才停到他的面前,就有人轻轻触碰了他一下:是那个女人跟来了。她用手肘碰碰他,愚笨地说:“拉马丁路。”

  他友好地摇摇头,打开了车门。

  那女人祈求道:“最起码把我送到拉马丁街九十七号吧……”貌似非常固执地不愿意和他分开。

  司机面带微笑:“老板,到拉马丁路九十七号去吗?”

  她认为,或是装作认为雅克愿意了,连忙进到打开的车里去。

  雅克妥协道:“好吧,就去拉马丁路吧。”

  汽车行驶了起来。

  她用热情的口吻说:“在我面前为什么还表现君子风范呢?”言外之意再不能如此明显了。然后又娇气地说道:“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心里怎样想吗?其实你的心早就在骚动了!”

  她用温热的胳膊抱住他,这种暧昧的碰触,这种柔情,最终还是软化了雅克的心。

  此时,他也想得到安慰,他屏住叹气,默不作声。似乎通过这沉稳的叹息和静默,显示出了他的屈服。她更加紧紧地抱住了他,并且摘下他的帽子,让他依偎在自己前胸上。而他则是乖顺地依从,忽然觉得一阵伤痛,他莫名其妙地啜泣起来。

  她在他的耳边响起了发抖的声音:

  “你做了恶事,对吗?”

  他瞠目结舌,说不出辩解的言辞。他瞬间了然,他穿着满是泥浆的裤子,而脸上留着划伤的疤痕,与这寒冷干燥的巴黎格格不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一个行恶的人,他合上双眼,沉浸在这个妓女把他认作坏人的遐想之中。

  她见他沉默不语,认为他是承认了,更是温情地把他抱得更紧了。

  同时她又用一种坚定有力、庇护他的口吻说道:“需要到我家躲躲吗?”

  他一动也不动地答道:“不要。”

  她似乎对这种难以解释的东西习以为常了,犹豫了片刻,接着说道:

  “最起码,要些钱吧?”

  此时,他睁开两眼,直起身子:

  “什么?”

  她说:“这里有一百四十法郎,你要吗?”与此同时,拿出她的小挎包。在她那粗糙的言辞里,夹杂着大姐般粗俗的温柔。

  他非常感动,瞬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摇着头小声地说道:“谢谢……不用了。”

  汽车渐缓,在一座门楼很低的楼前停下。街道上的灯光很弱,看不到行人。

  雅克认为她会邀请他到她家去。他怎么推辞呢?

  他不用担心了,她已经起身,只是支腿跪在座椅上,在这漆黑的夜晚里又深深地拥抱了他一次。

  她叹声道:“让人怜悯的孩子。”

  她碰触到雅克的嘴,用力地一吻,似乎发觉了其中的奥秘,品味到犯罪的滋味,紧接着就走了。

  “最起码,我是不会向别人提及你的,小笨蛋!”

  她已经下了车,车门砰地关上,付给了司机五法郎:

  “开往圣拉撒路街。地方到了先生会喊停的。”

  汽车又启动了。雅克刚回过神来,但是那个妓女头也没回,就淹没在漆黑的走廊里。

  他用手搔挠着额头,百思不得其解。

  汽车飞驰着。

  他打开车窗,让冷风不断地刺激着他的脸。深深吸了口气,面带笑容,俯身并高兴地说:

  “师傅,到大学路四号乙。”

  14

  墓葬的仪式刚完结,昂图瓦纳就借口要去安排一下大理石匠,所以就乘车去了孔皮埃涅,事实是,他不想和那些人坐同一列火车。下午五点半有一列快车可以刚好在巴黎的晚饭时间到达。他想要单独回去。

  但是,有些事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火车开动前的几分钟才到达了站台,他很诧异竟然碰到了韦卡尔神父,没办法只好抑住自己的脾气。

  神父辩解道:“是刚刚主教让我搭他的顺风车,说谈些事情……”

  他察觉到了昂图瓦纳疲惫、沉闷的神情。

  “令人怜悯的朋友,你可能是疲倦透了……这么多人接连地致辞……但是,在您幸福的回忆里会始终牢记此刻的……我为没来的雅克可惜啊……”

  昂图瓦纳正准备辩解道,像这种场面,雅克没有出现,是可以原谅的,神父插了他的话:

  “我了解……我了解……好在他没来。你会和他说,这丧葬仪式……教育意义深刻,对吧!”

  昂图瓦纳不自觉地揪住这个字眼,嘀咕道:

  “意义深刻,或许对于别人可能这样认为,然而我并不这样认为。我知道,那场面隆重、官样十足……”

  他与神父的眼神相遇,在眼神里看到一丝狡狯。其实,两个人对于今天下午的致辞,看法一致。

  火车开来了。

  他们上了一节灯光暗淡无人的车厢。

  “神父先生,你不吸烟吗?”

  神父认真地将食指举到嘴边。

  他说:“你馋我!”随即就拿了一支,细眯着眼点燃了香烟,然后吸了一口,满足地看着香烟,同时烟从鼻孔中冒出来。

  他友好地说道:“诸如此类的丧礼,是无法避免会有一些——以你的好友尼采的话说:虚荣……过于虚荣……虽然这样,相似于这种宗教情怀,又或是道德情怀的集中体现,仍然是非常感人的。任凭谁都会感动的,是吗?”

  昂图瓦纳等了一会儿含蓄地说道:“我不清楚。”他转向神父,沉默地审视着他。

  这样安静又稳重的面容、尖利又温柔的眼神、毫不隐瞒的语调、脑袋歪向左侧的神态,给人的感觉是神父好像永远都在沉思。还有他那懒散地把手放在胸前的动作,这所有,二十年来昂图瓦纳都非常熟悉。然而今晚,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发生微妙的变化了。此刻以前,他只是以蒂博先生的视角去看韦卡尔神父:父亲的神师。此时,父亲的亡故擦除了这个介质,他之前对神父保持小心严谨的原因消逝了,现在他们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何况,历经一天如此的消磨后,他就愈加难以控制思想的表达形式,干脆直接地表达出内心的想法会让他感到轻松愉悦。

  “实话告诉你,我对这些情感,是完全不熟悉的……”

  神父以玩笑话的语气说道:

  “假若我没有搞错的话,据我所知,在人类所有的情感中,宗教情怀在人类身上是最为牢固的……你如何认为的呢,我亲爱的朋友?”

  昂图瓦纳严肃地回答:

  “我记得我修习哲学的那一年,有一天校长莱克莱尔克神父给我说过一句话:‘虽然有的人非常聪慧,但是他们缺乏艺术感。或许你缺乏宗教感。’这个耿直的老者只是说一些俏皮话,可是我一直觉得,那天,他说得非常高深。”

  神父依然用他那友善讥讽的口气说道:“假若是这样,我可悲的朋友,那时你将埋怨,世界的大门为什么只向您敞开半扇!……不错,很多重要的问题,都可以肯定地说,不通过宗教情感去看待,就只能观察到很片面的一部分。宗教的美就是体现在这……你为何冷冷一笑?”

  昂图瓦纳也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一笑。也许是,经过了一个星期的煎熬,加之今日的厌烦,不自觉地神经性的肌肉抽笑。

  神父也微微一笑:

  “怎么?你可以证明出我们宗教的不美吗?”

  昂图瓦纳幽默地说:“不能,不能,希望它是‘美的’,我由衷地希望……”然后他又用挑逗的口吻说,“为了使你高兴……其实……”“如何?”

  “其实,美归美,但不见得符合情理!”

  神父轻轻地摆晃着手,然后轻声地说:“符合情理!”对于谈及的这句话,他似乎是知道答案的,但却不能透露出来。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用不服输的语气说:“或者,你同样是认为宗教在当今人的内心世界已经不再重要的人之一了。”

  昂图瓦纳温和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这种口气的回答让神父始料未及。“或许不是。现代意识的人,我说的是远离那绝对信仰的人——似乎隐约中茫然地聚集各种宗教的因素,使这些概念趋向同一,从而构筑成一个整体,总体上说,就是整合信徒心目中上帝的观念……”

  神父赞同地说:

  “对,是这样的。并且还要考虑到人所处的实际环境。宗教是人类挽救丑恶的唯一方法,也只有它才能做得到。人只有一个尊严就是宗教,它也是对伤悲之人唯一的慰藉,容忍的唯一理由。”

  “确实如此,”昂图瓦纳夹杂着嘲讽的语气高声说道,“的确是这样,看重真谛比贪图安逸的人少得可怜啊!而恰恰宗教就是精神安逸的最高点!……神父先生,请你息怒,确实存在一些人,对于追求事物的真谛比信奉宗教的教条所表现要更加浓烈。这些人……”

  神父立即驳斥道:“这些人?他们睿智和演绎推理的观点,是建立在非常狭隘的基础之上的,他们不会有进步的,我们要替他们感到可悲。而我们的信念是永恒不变的,并且向着宽广无边的领域前行,意念和情感的方向前行……你认为这样正确吗?”

  因为光线很弱,神父并没看到昂图瓦纳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他继续认真地说下去,这也侧面证明了他根本就没有把神父刚刚说的“我们”二字放在心上。

  “如今的人们,都是自我感觉非常强劲,只因他们需要‘理解’事情,但是,‘信仰’和‘理解’没什么差别。而且,事实上二者是不可相提并论的。现如今,有些人并不认为,他们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他们更不认为他们被偏斜的教育引入歧途,但他们的认为往往是无法求证的,却又是实际存在的。只是因为他们探究得还不够深切。所以坚定地信仰上帝,并通过一步步论证,来证明它的确是存在的。别忘了,首先从亚里士多德开始(不要忘记他是圣托马斯[15]的老师),就真切地论证了……”

  昂图瓦纳只是用质疑的眼神审视着他,并没有打断神父的话。

  这缄默令神父有些窘迫,他接着说道:“我们的宗教哲学在这许多的疑问上给我们列出了非常严谨的推演求证……”

  昂图瓦纳微笑着插了他的话:“神父先生,莫非你有权利说述宗教的推演求证……宗教哲学吗?”

  “权利?”韦卡尔神父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所措。

  “的确!准确地说,宗教思想观念差不多是不存在的,只因思想的首要特质就是质疑!”

  神父大声说道:“嗨,嗨,我的朋友,我们早已偏离原来的话题了。”

  “我很清楚,宗教是不会被这点小困难所缠绕的……这百年来,宗教始终都在想方设法把哲学或现代科学连在一起……其实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我这样说希望你能够包容,因为正是由那具有浓烈宗教特质的物,来培育信仰,造就信仰目标的。然而这个超自然的物正是哲学和科学所反对的存在!”

  神父在座椅上有些不安地骚动着,他似乎隐约地觉得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玩笑话了。他的语气中开始夹杂着一些不快:

  “看来你很孤陋寡闻,如今,在绝大多数的青年人中,他们依靠自己的聪慧,进行哲学的推定,然后才拥有了如今的信仰。”

  昂图瓦纳答道:“哦!哦!”

  “怎么?”

  “实话跟你说,我无法想象信仰不是空洞的和盲目的。在它尝试依靠理性时……”

  “你还以为科学和哲学否决那个超自然的物吗?那你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我年轻的朋友:是科学遗漏了这些,这是两码事。关于哲学,所有实至名归的哲学……”

  “实至名归……非常好!暗藏在深处的危险的敌人就是它!”

  “……只要是实至名归的哲学都必定会造就出超自然的物。”神父不让他人插入他的话,接着说,“让我们讨论更深的层次:纵使你们那些科学家终究得出论证,他们寻到的理念与教会的信念之间也存在着本质的矛盾。但是依从我们护教论的角度来看,这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假设——并不能说明什么,你认为呢?”

  昂图瓦纳笑着说:“呵呵,越来越有意思了!”

  神父愤怒地说道:“说明不了什么!唯一能说明的就是人类的能力尚有不足,无法对认识进行系统的总结,只是跌跌撞撞地前行罢了。”然后他又带着善意的笑容说,“这个发现,对其他人来说并不新奇……”

  “昂图瓦纳,你要知道,如今已经不是伏尔泰的时期了!你们那些‘无神论’的哲人,宣扬的所谓取得的‘理性’胜利,都是暂时的、虚幻的。关于信仰,有什么可以说明教会是不合乎理性的呢?”

  昂图瓦纳笑呵呵地插入他的话:“这一点我赞同,根本没有!教会总是在第一时间内积聚力量,你们宗教的神学者都是非常擅长设计奇巧、制造符合逻辑的、假象的大师。这样就能避免长期因逻辑学家的批判而造成困窘。我知道,尤其是最近以来,他们的做戏手法越来越高超了……这手法真是令人咋舌!但是,这些只能迷惑那些早已产生幻觉的人。”

  “我的朋友,此言差矣。但愿你能相信,在逻辑的论争中终究还会是教会取得胜利,只因它更……”

  “……更机敏、更坚强……”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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