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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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你们更加合乎逻辑。兴许你会认同我的说法,我们的睿智,在精神能量的鼓舞下终究会创想出些许词汇,但我们却无法从这些词汇里领会些什么。是什么原因呢?其实,不单单因为这些逻辑不符合常理,还因为平常人有限的智力无法理解上帝这深奥的定义,主要是——但愿你正确理解我的言辞——其实我们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单凭一个人,力量是渺小的,是得不到支持的。简而言之,就是真正的信仰,雀跃的信仰,要能够充分获得智慧的理解。我们的理性本应得到天恩的训诲、天恩的引导。真诚的信众不单单是竭尽自己全部的智力去探寻上帝,还会谦逊地把自己一生奉献于上帝;在经过理性的思量后凝升到上帝身旁时,他应使自己虚无,使自己放开,以便留下足够的空间,迎接作为他的报偿的上帝!”

  昂图瓦纳在阴森的沉默后说:“也就是说,当思量无法触及真理时,还不能离开您所谓的天恩……这不就等于不打自招了,而且承认得很彻底。”

  神父听了他的口吻立即驳斥道:

  “唉!可悲的朋友,你受到了这个社会的祸及……你倡导理性!”

  “我是……总结一个人是非常为难的!我认同,理性需要得到满足。”

  神父两手挥动着说:

  “同时,也满足疑问的引诱……只因它们掺杂着浪漫主义的痕迹,是由慌乱取得些许虚名,是自以为历尽磨难……”

  昂图瓦纳大喊道:“你大错特错,神父先生。我既不知晓这些诱惑,也没经过哪些磨难,更不明白你所说的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还有我自始至终都不懂得什么是浪漫,也更不知道什么是焦虑不安。”

  (话音刚落,他就觉察到这句话有些不妥。虽然,他的确没有韦卡尔神父所说的关于宗教信仰的焦虑不安。但是,最近三四年来,他也曾非常痛苦地体会过人在宇宙前的疑惑不解。)

  此外,他还说:“我没有信仰,何谈失去信仰,还不如说我从没有信仰过。”

  神父说:“行啦,行啦!昂图瓦纳,儿时的你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孩子,你不记得了吗?”

  “虔诚,倒不如说是顺从。只是勤奋和顺从而已。我自小就是一个守规矩的孩子!因为我是一个优等生,所以我仅仅是为了学好宗教课程而已。”

  “你竟如此轻蔑你学生时代的信仰啊!”

  “这截然不同,是宗教教育,与信仰无关!”

  昂图瓦纳只是想说出自己内心的话,并不是为了让神父感到诧异。疲惫过后,他开始亢奋,所以才与神父辩论了起来。他高声喧哗着,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对他而言这是相当新奇的。他又说道:“确实,就是教育……神父先生,你瞅瞅这些都是如何相连的。从四岁起,所扶养孩子的母亲、奶妈等这些大人,逮到机会就向孩子灌输:‘仁慈的上帝在天堂,仁慈的上帝知道你,是它创造了你;仁慈的上帝爱你,仁慈的上帝看着你,评价你;仁慈的上帝要惩戒你,仁慈的上帝恩惠你……’请你稍等!……八岁时,人家带孩子去观看大弥撒,参加晚上的祷告,夹在跪着的人群中;人家指给孩子看,在鲜花和灯光中间,在烟雾缭绕和乐曲中有一个闪闪发亮的金色的圣体显供台:还有那个仁慈的上帝,摆在白色的圣体饼里。还有!……在十一岁时,说师站在说经台上,用那刻意加重的语调,神圣地介绍着神圣的三位一体、耶稣的诞生、拯救尘世、复活圣母无玷始胎等诸如此类。孩子听着,就都接受了。孩子可能会不接受吗?怎么可能会对父母、同学、老师、挤满教堂的教徒所称赞的信仰产生怀疑呢?毕竟年龄还很小,怎么可能会对这些现象有所怀疑呢?他沉浸在这个世界里,也注定自出生之日起,他就深陷在神秘的包围之中。神父先生,请你思考片刻:我觉得这才是本质,对,就是疑惑的根源……对孩子而言,所有似乎都难以懂得。例如,他们所看到的地球是平坦的,但实际是球体。他们认为地球是静止的,然而实际像陀螺一样在宇宙中自转……阳光促进种子生出萌芽。小鸡从鸡蛋里孵出……所以上帝的儿子来自上天,为了救赎我们,把上帝之子钉在了十字架上……这样为什么不可以呢?……上帝是神灵,而圣子是肉体[16]……不管怎样解释都行,没什么打紧的,故事就是这样设计的!”

  到了一站火车停了。在夜幕中,有人大声喊出了站名。一位乘客,以为这个包厢没人,就猛然间推开,随后又埋怨地关上了门。脸上袭来一股寒气。

  昂图瓦纳又扭身看向神父,但因车厢光线变得昏暗,所以无法看清神父的神情。

  神父一言不发。

  因此,昂图瓦纳就用更加和缓的语气说道:

  “那么,孩子单纯对这的信任,可以说成‘信仰’吗?自然不能说是。信仰是后来形成的。信仰的本源是另外一条。我就能说我身上不曾存在着信仰。”

  神父的口吻恼怒而哆嗦:“那不如说,是你不曾给信仰一个开花的机会,虽然条件非常完备。信仰就犹如记忆,也是上帝赋予的一种天赋。信仰就像是记忆,或是上帝赋予的另外的天赋一样,有培养的需求……可是你……你!……您同其他人一样,经不住骄傲的诱惑,思想被矛盾所支配着,无法克制自由思想的虚名,企图推翻现存的秩序……”

  他在表达出如此神圣的怨愤后,很快又悔恨了。更何况,坚决不允许自己涉入宗教问题的纷争,是他之前为自己定下的行事准则。

  其次,神父也误解了昂图瓦纳的语调:如此讽刺,如此激进,在争论中显现得非常放松和愉悦,而这些出现在年轻人挖苦讽刺中的那不屑的口吻,似乎是假装出来的,不过他的确有兴趣质疑昂图瓦纳言语的真挚性。他还是非常重视昂图瓦纳的,在重视中怀有期望——不仅仅是期望,而是相信:蒂博先生的长子不可能长久地坚信这种如此差劲、如此不稳的观点。

  昂图瓦纳仍旧思忖着。

  他镇定自若地驳斥道:“不对,神父先生,这些我从不曾想过,这是自然形成的,而不是傲慢,更不是坚决要反抗。在我的记忆中,在我首次领圣体时,我就已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我也不能说清楚,当人们教给我们关于宗教的一些事情时,不单单是对我们儿童,就是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模糊的,那种让人疑惑、焦虑的东西,那种模糊的东西……是的,包括大人也一样。就连教士也是如此。”

  神父下意识地挥了一下手。

  昂图瓦纳接着说:“唉,不管是在之前还是在现今,我从不曾怀疑我所熟悉的教士的诚挚,非常诚挚,又或者可以说是诚挚的需要……但他们自身,似乎也在这昏暗中痛苦地骚动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在不知觉中痛苦地随着那些难以释义的教条兜圈。他们始终都在确定,确定什么呢?确定的只是别人曾经向他们确定过的事情。当然,他们相信他们宣扬的真理。但是,他们内心的依附力,真的像他们确信的那样坚定、那样稳固吗?对我来说,我真不敢相信……我令你不高兴了……我们来比较一下:那些不属于教会的教师,我认可他们在专业方面,非常从容与非常敦实!他们给我们说语法、历史、几何,显现出他们非常熟悉自己所说的知识!”

  神父不屑地撇着嘴说:“只有可以相对的事情才有必要对比。”

  “可是,我所要表达的不是他们的知识内容,而是这些世俗教师在所传授的知识面前的姿态。就算他们在教学时产生差错,他们也很淡定,他们的迟疑和困惑都光明正大地表现出来。我跟您说真心话,这样就取得了信任。这样就不会让别人在私下议论……什么方面‘故弄玄虚’。不,我想表达的不是‘故弄玄虚’。但是神父先生,我跟你说心里话,年级越高,我就越感觉学校的神父令我不踏实,但是当我接触到大学教师时,反而感觉踏实多了。”

  神父驳斥道:“假如对你授课的神父是博学的神学家,那么你将会非常踏实地与他们交流了。”(他回想起了在自己勤奋、信服的青年时期和神学院的那些教士)

  昂图瓦纳接着说:

  “你考虑考虑!当人们渐渐地指引孩子学习数学、物理、化学!突然间,有一片未知的广域空间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会认为那里能够更好地体现自己的价值。所以,就这样他们质疑信仰……认为信仰是片面、虚伪、毫不科学的……”

  神父后仰着身子,两手伸着说:

  “毫不科学?你能证明它不科学吗?”

  昂图瓦纳非常肯定地回答道:“可以,而且,我还察觉出曾经没有发现的事,那就是你们这些信仰者,你们是以坚定的信仰为目的,去寻求推理的帮助,也是出于要捍卫这种信仰;但是我们,就好像我这样的人,出发点是疑问和对宗教漠视的态度,我们任由理性来指引,无论指引到哪里。”

  他笑着又立刻继续说,没有给神父辩解的机会:“神父先生,假如我们是在以前谈论这些,你会立马向我证实,我完全不知道这些。这我事先就已经承认了。今天晚上可能是我有生以来思考最多的一次,因为曾经我是不怎么思考这些事的。你应该觉察得到,我并没有故作一副思想者的姿态。我仅仅是想和你说明,我接受的天主教教育是无法妨碍我发展到现在的状态,发展到根本不信教。”

  神父尽力变得非常和善的样子说:“我一点都不惊讶你所展现的丑陋的心态。我认为你比你自己说的要虔诚得多!我认真地听着,你继续说。”

  “事实上,我一直——也可以这样说,那么久以来我总是和其他人相同地遵守着宗教仪式,但确实抱有连我自己都不想认同的冷淡的心态……不违背礼仪的淡漠心态。而且就算到最后,我都没有耗费多大力气去摸索和改变。我可能觉得这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同我一起上工艺美术学院的同学则与我的态度截然相反。他出现质疑的危险,有一次他给我来信说道:‘我检验了所有的组配,你别相信了,老朋友。它有太多的缺陷,都快要垮掉了……’)我在那时正在学习医学,就这样,诀别或者是离开,结束了。那时我还在理科一年级,我就已经知道,没有佐证是不可以盲目相信的……”

  “没有佐证!”

  “……而且应该要放弃真理是永恒不变的思想,原因是,在还没有探寻到反证前,我们能做的只有是相对地认为一些事情是真实的……对,我再次让你不开心了。但是你不要生气,我想和你说的就这么多,神父先生。我是一个特殊,若你执意那样认为的话——天性的、本能的不信神的状况。这不是假的。我有健康的身体,我认为自己非常沉稳。我是个性格活跃的人,我向来都摈弃那种高深莫测的事物。当我察觉到、了解到的时候,什么都不能让我相信在我孩提时期的上帝真的存在。而且,我说实话,至今我彻底摈弃它了。我始终承认,我的无神论观点是和我的思想意识一同形成的。你一定不要觉得我是个被开除教会的信众,在我的内心还会祈求上帝原谅;更不要认为我是个惊恐不安的人,正在悲伤失望地向他认同的缥缈的上帝举起手臂。不可能,不可能,我是个从不伸手求援的人。世界上不存在上帝,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阻碍,你应该能察觉得出,在这世界上我是觉得非常逍遥自在的。”

  神父对他摆着手,表示不认同。

  昂图瓦纳执着地说:

  “非常逍遥自在。最起码已经有十五个年头是这样了。”

  他觉得神父应该会即刻露出愤恨的神情,但是,神父却仅仅是晃着头,并没有说话。

  他终究还是说话了:“可悲的朋友,这只是唯物论的学说而已。你达到这种程度了吗?按照你的意思,似乎你只是信任自己的身体。这样就相当于你只是信任自己的一半——这一半是什么样的呢!……还好这些只是在皮面上,或是说在浮面上。我可悲的朋友,你根本不了解自己真实的本源,也不了解基督教育在你心里种下了怎样的力量。尽管你不承认这力量,但是它依然指引着你!”

  “应该怎么跟你说呢?我要给你说明,我所有的东西没有一件是从教会中获得的。我的智慧、我的意志、我的人格,都源于宗教之外的世界。我也能说,是在和宗教的对立中发展的。我认为我摈弃天主教,就和我摈弃异教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我认为宗教和迷信是同样的……对,可以不偏颇地说,我身上没有残留任何基督教的教育!”

  神父忽然举起手,大声说:“迷茫的人啊!你没察觉到,你平时生活中的工作、责任,甚至是对其他人的诚实,都毋庸置疑地否定了你的唯物论吗?没有谁的生活能比你更加可以佐证上帝的存活了!没有人比你更有即将结束的任务感了,也没有人比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职责感了!对吗?这岂不是默认了有上帝的委派?倘若你不对上帝承担责任,那你要对谁承担责任呢?”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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