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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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他现在装病,可他并不是胆小鬼。在他仅四十个月的步兵生活中,受过两次伤,得到过三次表彰,最后,在进攻奥德默兹的时候不小心吸入毒气。他与他的妻子是在战前六个月结婚的,他们育有一子,而且妻子身体不好。他们没有任何存款,妻子在马赛教书,收入微薄。在去年二月他中了轻微毒气。最开始在特洛亚接受治疗,我觉得这个细节很重要:当时他的妻子在特洛亚陪了他一个月,接着他被转移到了这里,不仅远离战场,而且生活安逸,空气清新。我可以想象得出他心里想法的改变!要是他决心采用一切手段去延长他肺病的治疗时间,谁能说得清楚呢?也许没有多久就能迎来和平,这名本质好的基督教徒,良心上一定会有斗争。他最后选择的是使用一切手段只为了活着,就算自己的行为会让病情恶化也毫不在乎,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就算他下定决心这样做,我对他的尊敬之情毫不动摇。

  晚上。

  又是失眠之夜。一分一秒不断地思考着。似乎是种自言自语的本能,一旦有机会,它就会让我转移注意力,不去想心中的“幽灵”。

  达罗斯的事特别严重,或者说,他对我引起的一些问题特别地严重。

  还有一个不是很重要的发现:我不再相信责任了。

  我以前相信吗?至少从一个医生所相信的范围内我是相信的。(在我看来,责任感并不在人们常说的那种范围内,我想起曾经与韦纳依的一名法医,在狙击营的助理军营谈论的。我们这种人很清楚,我们的言行就是依照我们了解的和环境决定的。要我们对继承性负责?对教育负责?对先烈负责?对环境负责?显然,这些都不是。)

  可我原来总是对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我对于善恶是非有敏锐的感知能力,也许这是基督教的教育?

  (但有这样一个软肋:会有因为自己的行为错误就说是不负责任,而做好事就想领功的趋势。)

  这之间存在着矛盾。

  (给让·保尔:

  不要过于害怕矛盾。矛盾虽然让人感觉不舒服,可是它对于你肉体和精神都有好处。每当我感到自己脑中满是纠结矛盾让人无法解脱的时候,我也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接近避而不见的真理。若是我可以重新再生一次,我还是愿意生活在怀疑之中。)

  生物学的看法。

  在战争初期,虽然气愤,但我还是屈服于用生物学的简单化去看待风俗习惯和社会问题。(人经常这样想:“人类其实是真正的嗜血动物之类的。除了用牢固的社会组织将人们的破坏力限制在一个范围内,就没有别的法子了。”)我甚至将法布尔老人的著作从孔皮埃涅一直带着,还拿到了饭堂。我愿意将自己和其他的人们看作一只武装起来的巨大昆虫,专门为了斗争、争夺、征服和相互吞食。我内心的愤怒一遍又一遍地说道:“希望这场战役让你睁开双眼,笨蛋。让你将这个世界看得清楚。宇宙是无意识的力量综合,用摧毁抵抗力获得平衡。自然是个战场,各种不同的生物体依靠着本能进行厮杀吞食。这些没有善,也没有恶,不管是对于人类,还是对于石貂、老鹰,都是这样。”

  在满是伤兵的战地医疗队的地下室中,怎能否认无力能够压倒权利呢?(我清楚地记得原来那些事:在卡托的一个夜晚,遭受佩罗纳的进攻以后,南特伊勒奥杜安战地救助站,处于凡尔登与卡洛纳后面,两名小步兵躺在一个仓库中等待死亡。)有的时候记忆让我看到这个动物世界,让人无望,真的是看够了!

  缺乏远见。也许一直处于致命的消极观中会提醒我,这样容易让人陷入深渊之中,难以呼吸。

  我现在得关上灯,睡上一觉了。

  凌晨一点。

  今天晚上不用睡觉了。

  那个好达罗斯(他自己不会想到),让我十五个小时一直在“道德问题上”纠结,这一晚比我一辈子想得都多!

  这种问题我原来从未产生过。好与坏:这是常用的词语,我原来跟普通人一样使用它,但是从来没有赋予它真正的含义。在我看来,这个概念完全没有必要。我赞同传统道德范围内的准则是为别人。我只是在这种意义上认同:比如说某个革命政权赢得了胜利,他们要求改变这种规则,然后征求我的意见,这个时候我或许会劝他不要这么快就将原本根深蒂固的规则改变。虽然我认为这种规则是随意设定的,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规定对某些人来讲方便实用。可我在处理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中完全不会考虑这些。

  (扪心自问,若是我建立某种规则,那该建立怎样的生活规范呢?我不仅没有足够的充裕时间,也没有那个精神考虑。我确信我会采用某种弹性手法:“只要对我的生命有利,对我的发展有用的都是属于善的,只要是阻碍我的生命和发展的都是属于恶的。”那么,我现在要做的只是对于我的“生命”和“生活发展”做定义就好了。但我不愿意这样做。)

  老实说,那些目睹过我生活的人,例如说雅克或说菲力普,他们一般不会注意到我对自己的原则,是完全自由宽容的。这是由于在我的言行举止中,我总是能很容易就融合进大家认为的“道德”“正直的人的道德”之中。但是有很多回,毫不夸张,在我一生当中至少有三四次,我会觉得生活或者工作中一些重要时刻,我的解脱并不在理论之中。我的一生中,至少有三四次突然被领到这个平时不会流行的状况下,在这里没有理性,第六感和冲动起决定作用。这是一个畅通安详,却也极其混乱的领域,我在这里感到特别孤独。有力量和自信,是的,我突然觉得自己正逐渐靠近自信。(这句话很难接下去。)或者说是在靠近上帝,靠近最纯真的道理。(大写的道理)。的确是这样,我最少有三次,有意并且毅然地违背了大多数人坚持的道德规范。我没有丝毫悔恨,我今天想起来也无所谓,没有一丝的后悔。(我可以说自己从未后悔。不论我的思想或者行为是怎样的,我都觉得他们是表现我本质的自然表现。我觉得他们合情合理。)

  今天晚上,我觉得自己的心情特别适合写东西,思绪清晰。就算我明天会以难受作为代价也没关系。

  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写的东西,然后长时间地思考着周围的所有事物。

  我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对于一般的人(就是在他们的生活中,一般不会让自己触犯公认的道德标准),是什么在束缚他们呢?因为那一群人中,没有一个人会想过去做公众认为的“不道德准则”。当然了,我不是指那些教徒,他们用深刻的宗教理想和哲学理念,战胜恶魔带来的圈套诱惑。那除此以外的其余人,剩下的那些人是什么在束缚他们呢?是害怕?是尊重人情世俗?是担心别人说闲话?是害怕预审法官?还是害怕他们在生活或者交友的过程中遭受的后果?显然,这些因素都占一部分。这些阻碍对很多人看来都很强大,无法跨越。不过,这些阻碍都是物质方面的。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面或精神层面的阻碍,那么大家都会觉得,人们就算摆脱了宗教的枷锁,也会因为害怕警察或者脸面问题就规行矩步。所以,人们觉得任何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一旦受到了诱惑,环境隐秘,那他绝对有可能不受到责罚,那他会立刻受到引诱扬扬得意地做坏事。所以说,没有可以束缚没有宗教信仰的人的“道德”准则,对于不相信有上天法则,不相信有宗教或者哲学理想的人,没有任何道德准则可以束缚他们。

  顺便说一句:这样好像就赞同了某些人的观点,认为道德的意识(我们自发地辨别能与否,好与坏的标准)是继承古代宗教道义,被先人接受并且残存在现代人身上,如今成了我们的性格。的确如此,我赞同这一点。但我觉得这样的道理忘记了上帝也是一个人类的假说。因对于善恶的区分,是人们创造以后给予上帝,使之成为一个崇高的准则,而非上帝可以强加在人们身上的。如果对于善恶的区分来自宗教,那就是人们将善恶的划分准则强加在了上帝身上。所以,这种对善恶的划分是人们自身持有的。这种划分在人们精神上的根深蒂固,以至于大家觉得这种划分准则是至高无上的。

  这该如何处理呢?

  四点。

  备注还没有写完就感到无比疲倦。接连睡了两个多小时才好些。这是日记本的效果,同样归功于自己对哲理的热衷。

  我已经忘记了当时要写什么。“如何处理?”是啊,如何处理呢?我虽然想起了一点,但还是不能将思绪连接,道德意识和根源情况为何不属于社会习性的残留呢?(或许这是我依照自己的需求胡诌的一个家喻户晓的解释。不要紧,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

  我丢弃道德意识的起源是上帝安排的看法,这也就证实了我的推断是正确的:起源来自人们的过去,这是我的骨髓之中社会习性的残留根深蒂固。这是古代人类群体为了建设集体生活,改善社会关系从而得到经验残留,维持治安制定的规定残留。我很开心可以认清这种道德意识让我觉得很吸引人。(这种区别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存在了,从它给我们下达的命令来看,虽然它常常是荒诞的,但我还是不断顺从它的指引。甚至在理性都无法解决的时候依靠它的指引做出选择,它让最聪明的人做出用理智考察也不能辨别的正确行为。)我还是会认为,它就是人类这种社会动物的基础的本性残留,这种本性经过多年的传承依旧在人们身上残留,人类因这种本性残留而完善。

  八月十五日,在花园里

  美好的日子。晚祷钟声。环境中充斥着节日气氛。不论是天空、鲜花,还是耀眼阳光下颤动的地平线都气势汹汹。我想要召唤灾祸,破坏这种美好的世界!不行,我只希望逃避这一切,躲避痛苦,为了经受痛苦而自省。

  德皇和军队领导参与了在斯巴[48]举行的重大军事会议。瑞士报纸上仅用三排文字报道,但是法国报纸上完全没有提及。也许这一天是个决定性的时期,它会改变战争情况,小学生以后可以在书本中了解到这个事。

  戈瓦朗说现在奥尔赛港湾的那群人中,有很多人都断言说今年冬季会结束战争。

  战报上没有重大新闻。大家都在等待,就如同暴雨前的闷热让人感到压抑。

  晚上,十点钟。

  刚刚重温了一遍昨天晚上辛苦写下的日记。不知不觉中写了那么多张纸,让我感到既诧异又不快。我的缺陷在这表现得太多了。(不论如何,人类那些可悲的词语是感性,而非理性的!)

  给让·保尔:

  亲爱的孩子,你不要拿病人的言语混乱来评判昂图瓦纳伯伯。在思想意识的迷宫中,昂图瓦纳伯伯总觉得很拘束:刚走一步就会迷失方向。我曾在路易大帝中学预备哲结业考核的时候(这是唯一一次我考了两次才成功的考试),有的时候,我一连几个小时,就如一名四肢发达的壮汉吹泡泡一般,不断经受着煎熬。我发现,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也无法改变这种气质。就算在我即将死去也无法改善抽象思维无能的情况!

  快到半夜时分。

  我并不讨厌维尼写的这本《日记》,可是我的注意力总是不能集中,书本从手中滑落。长期失眠让我神经紧绷。我想到了死亡,生命的短暂和人的渺小,头脑十分混乱。每次想这些问题,就会遇到瓶颈无法解脱:“为的是什么?”

  我这种挣脱所有道德枷锁的人,到底是为什么过完这一生的呢?我想起了原来作为医师的生活,为了病人我牺牲自己的全部,我极端战战兢兢地完成自己的职责。

  (我当初决心要躲开这种须有特殊的先天素质和才华才能解决的问题,也许这并不是最好的解脱办法。)

  不顾利益的情感,忠心,职业道德。这些是为什么?

  母狮子为什么宁愿被杀死也不愿意离开它的小狮?含羞草为什么要折起叶子?白血球为什么会有阿米巴样运动?金属为什么会被氧化?诸如此类。

  不为了什么,就是这样。说出这个问题,即是希望得到一个答案,这就已经陷入了形而上学的圈套当中。不对!我们需要承认认识事物的局限性。(勒当泰克[49]等人就是这样。)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要问“为什么”,接受“怎么样”的答案。(但是回答事物“怎么样”已经够费事了!)首要是不要天真地希望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那我也不要自己跟自己解释了。好像我是始终如一的。(我一直都这样觉得。是蒂博家族特有的傲气吗?还是说这是昂图瓦纳特有的自负。)

  但是,在一切可能的态度中,只能采取这一个:采用道德准则,但不被它欺骗。允许热衷秩序,渴望秩序,不能让秩序成为道德实物,但也不能忘记,这个秩序只是集体生活中的一个实际需求,是得到重要社会福利的一种条件。(我写“秩序”二字,是为了防止写出“善”字。)

  感觉自己正在遵守秩序,但完全不了解自己服从的准则,这永远是一个让人烦恼的问题!我坚信终将有一天可以寻到答案。如今,我已经注定在没有了解自己和世界以后就离开人世了。

  拥有宗教信仰的人会回应说:“这很容易。”但对我来说并非如此!

  十分疲惫,但又难以入眠。使用一切可能的办法休息,但脑子里满是胡乱的思绪,无法入眠。两种情感的相互冲突,这就是失眠给人的最大折磨。

  一个小时,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反复思考:“我身为医生向来积极乐观,现在不应死于怀疑和否定。”

  我的积极。我曾经的积极生活。也许当时没有注意,但现在这点特别清晰。这个愉快直觉和积极自信一直鼓励我,支撑我。我觉得这个乐观精神的源头是科学,并且在当中获得养料。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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