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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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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赫德准备出门,他像以往一样,每天早上都会在煤油炉上煮上一杯咖啡。雅克还没将行李放在地上,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去敲范赫德的门。

  “日内瓦有什么新的消息吗?”他高兴地说,将行李放在了地上。这个患白化病的人站在房间的最里面,眯着眼睛看着进来的人,他认出了来人是谁。

  “蒂博,你回来啦?”

  他朝着雅克走过去,像孩子一样伸出手,打量着这位刚出远门回来的人。

  “气色还行啊。”

  “对啊,”雅克承认说,“还行!”

  这倒是真的,出乎人的意料,这一夜的旅行感觉非常好,舒适极了。车厢的隔间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可以躺着睡觉,而且睡得很香。他这一觉一直睡到居洛兹,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精力很充沛,感觉非常高兴,就像是终于从什么中解脱了似的。

  他站在车门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早上新鲜的空气,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驱散了峡谷深处夜晚残留的黑暗。

  他思考着,他在想,为什么今天早上会这样高兴?他想:“或许是因为再也不用在乱成一团麻的各种思想和学说里挣扎了,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而且这个目标即将实现,那就是直接采取行动,反对战争。”现在的形势非常严峻,也决定了现在是决定性的时刻。但是,当他总结巴黎的形势时,法国社会党人的立场很坚定,形成了以若莱斯为核心的领导圈子,并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工会和党之间的联系异常紧密,这就进一步加强了他对国际工人协会的信心,更加认为他们可以战无不胜。

  “您坐这吧,”范赫德叠好了床上的被子,又将凌乱的床单扯平(他从来不能下决心用第二人称“你”来称呼雅克)。“喝杯咖啡吧……一切都顺利吗?跟我说说,那边的人都是什么样的态度?”

  “巴黎吗?这个得到时候再说……在群众方面,还没有人知道。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当地的报纸只关注卡约案件,普安卡雷出访俄国取得成功,竟然还谈到放暑假的事!就像是上头给法国的报纸界下了个命令,不许报道巴尔干事件,以免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使得外交事务变得被动、变得复杂……但是党内都在秘密地进行着活动,好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做!总罢工的问题已经放在了首位。这也将成为大会在维也纳的总纲领,很明显,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德国的社会民主党会采取什么样的立场,虽然他们在原则上同意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但是……”

  “那奥地利方面的消息呢?”范赫德问,并用一个刷牙的杯子倒满了咖啡,放在了堆得全是书的床头柜上。

  “是啊,如果消息可靠的话,那倒算是一个好消息。昨天晚上在人道报报社,看上去大家都很相信,奥地利给塞尔维亚的照会,没有盛气凌人的气势。”

  “蒂博,”范赫德突然说,“见到你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你回来了。”他笑了笑,算是为了打断他说话而感到抱歉,接着又说:

  “布尔曼来过这里了,他说了一些事,他从维也纳首相府办公室听到了,证明事实是相反的,奥地利的意图很阴险……他早就预谋好了……一切糟糕透了!”

  “详细给我说一下,小范赫德。”雅克说。他的声音并没有太多的惊奇,倒是很多对范赫德的关心和在乎,范赫德大概也感觉到了,笑着走过来,靠近雅克坐在了床上:

  “好像去年冬天,有几个医生被召到弗朗索瓦·约瑟夫身边,让他们帮着治疗一种呼吸系统的疾病……那个病不好治……非常严重,好像不行了,奥皇肯定会在年末的时候死掉。”

  “那好呀,那就愿他安息吧!”雅克说话声音很小,此时,他没有心思去仔细考虑那些问题。他怕烫手,就用手帕裹住玻璃杯,小心地品着范赫德给他煮的满是咖啡粒子的饮料。他越过玻璃杯,看着范赫德那蓬乱的头发和苍白的脸,眼神有点关心,也有点怀疑。

  “等一等,”范赫德又接着说,“现在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病情的诊断结果将会很快告知首相……贝尔希托德在他的府邸会见了各方面的首脑,他们开了一个会,进行了秘密会谈,好像是商量王位继承的事。”

  “哦,哦。”雅克顿时感到很有意思。

  “会见的这些人里有蒂斯查、福尔加希和参谋长赫岑多夫——他们大概是这样猜测的:根据现在的状况,奥皇的死很可能会在国内掀起一场政治灾难。即使是维持双重君主制,奥地利的势力也会长期得到削弱,只好长期放弃攻打塞尔维亚的计划,可是为了帝国的未来,攻打塞尔维亚是必需的,这该怎么办?”

  “那就在这个老头子死之前,抓紧时间去攻打塞尔维亚?”雅克这样说,他听得越来越专心了。

  “是啊……但是有的人走得更远……”

  雅克看着范赫德这样说话,看着他那像天使一样的脸庞,又一次非常感动。他虽然外表柔弱,但是别人不知道的是,在这张苍白的脸背后,还隐藏着很坚强的一面,就像硬核一样强韧。“这个小范赫德。”他脸上带着微笑,回忆起星期天,在湖边的一个旅店里,在多次的激烈争论中,这个白化病患者突然离开桌子,很气愤地说:“这太卑鄙了!一切都糟糕透了!”自己离开后,像个孩子一样,自己一个人去荡会儿秋千。

  “……有些人走得会更远,”范赫德用高调的声音继续说,“我听他们说,萨拉热窝的暗杀是由一些破坏分子组织的,而且他们是受到贝尔希托德的指使,目的是制造他们所期望的机会!他们说,贝尔希托德这个方法可以说是一箭双雕:一方面,他解决了让人不安,过分爱好和平的人继承王位;另一方面,又可以赶在皇帝死之前,挑起对塞尔维亚的战争。”

  雅克笑了起来,说:

  “你给我说的这些事,简直就是一部传奇的强盗故事……”

  “蒂博,您不信?”

  “是这样,”雅克一本正经地说,“在我看来,一个充满了野心的,在政治圈里打拼了这么多年的人,一旦他完全地掌握了全部权力,他将会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地做那些他想做的事!回想那些历史,这样的事多得数不过来……但是,我的小范赫德,我一直坚信的是,不管这个阴谋是多么诡计多端,一旦遇到渴望和平的人民,瞬间就会土崩瓦解!”

  “您觉得飞行员们也是这样想的吗?”范赫德摇着头,疑问地说。

  雅克询问似的看着他。

  “我觉得……”比利时人犹豫不决地说,“飞行员们是不会反对的……但是,他们好像并不是真正地相信这种反抗,并不是真正地相信人们的这种意愿。”

  雅克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他很清楚地知道,梅奈斯特雷尔在有些地方跟他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这些不同,让他感觉很不好,他本能地避开这些话题。

  “我的小范赫德,这种意愿是值得相信的!”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刚刚从巴黎回来,对此我有信心。现在,不仅仅是在法国,更是在欧洲的各个地方,在那些可以被发动的人里,可以说在每一百个人里,别说十个,就是五个愿意打仗的人都没有!”

  “但是其余的九十五个人,大部分都是消极被动的,他们对战争是逆来顺受的,蒂博!”

  “这个情况我知道。但是,你想想,在这九十五个人里,只要有十二个,即使只有六个,他们意识到了战争的危险,他们必然会揭竿而起,这样就形成了一支强大的反抗军,各国的政府就不敢小看了!……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就是要去接触,去组织这些人起来反抗。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的。现在,欧洲各国的革命者也正在为此努力着!”

  他站了起来。

  “现在几点了?”他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小声地说,“我现在要去看看梅奈斯特雷尔。”

  “今天上午就别去了,”范赫德说,“飞行员同里沙德莱一起去洛桑了。”

  “真不巧……你确定吗?”

  “他们九点的时候要开个会,好像是代表大会的事,在中午之前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雅克显得很不高兴。

  “那好吧,我就等到中午吧,那今天上午你做什么?”

  “我本来打算去图书馆的,可是……”

  “那你跟我一起去萨弗里奥家吧,我们可以边走边说,我这有一封信要给他。我在巴黎的时候见过奈格罗托……”他拿起自己的行李,向门口走去,“你先等我十分钟,我想先刮刮胡子,你待会儿下楼的时候叫我。”

  萨弗里奥自己一个人住在大教堂区,是在佩利斯里路三楼的一间小破屋子里,他开的铺子就在楼下。

  大家对萨弗里奥的过去不怎么了解,但是大家都很喜欢他,因为他的脾气很好,而且很热心肠。在他到瑞士之前,就已经加入了意大利社会党,七年来,他一直经营着药品生意。他是因为婚姻的不幸,才决定离开意大利的。关于他的不幸婚姻,他经常提起,但从不说得很详细,有人说,他还曾经因为这种不幸想去杀人。

  雅克和范赫德走进铺子里,里面没有一个人。门铃响了,萨弗里奥从里面的门里走出来。他漂亮的黑色眼珠子里闪烁着热情的光芒。

  “你们好!”

  他脸上带着笑容,晃着脑袋,粗壮的肩膀一高一低,双手张开,殷勤的态度像极了意大利旅店的老板。

  “在我这儿还有两个同胞,”他附在雅克的耳朵旁,轻声地说,“跟我来吧。”

  他随时为那些被瑞士政府下令驱逐的意大利人提供一个容身之所(瑞士的警方平时很好说话,但是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心血来潮,不合时宜地将一批不守法的外国革命者驱逐出境。这种情况一般要持续一周。在这期间,那些不怎么听话的人只得离开自己的地方,到其他同志的家里避下风头,等风头过了,再出来。萨弗里奥便是这样一个乐意做这种事的人)。

  雅克和范赫德在后面跟着他。

  店铺门面的后面是一间用来存放食物的储藏室,和门面之间只隔着一间很小的厨房。这间储藏室就像一间囚室:房顶是拱形的,只有一个通气孔,装着铁的栅栏,窗外是一个人也没有的院子,光线从这个窗户上照进来。但是,正是这样的一间储藏室,成了一间容纳所,可以容纳很多人。有时候梅奈斯特雷尔也会把这当作召开小型会议的秘密地点。储藏室的一整面墙都安放着木板,上面堆着各种各样的旧药瓶、小玻璃瓶,还有空的短颈大口瓶和一些没有用的研钵。木架的最高一层放着一幅卡尔·马克思的石版画,画框上面的玻璃已经裂开,而且上面布满了灰尘。

  屋里果然坐着两个意大利人,其中的一个长得很英俊、很年轻,但是穿得很破,就像乞丐。他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吃着一盘番茄冷通心粉,他用刀尖挑起来抹在面包上。他抬起来头,目光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柔和,接着又吃着自己的东西。

  另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穿得稍微好点。他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几份报纸,朝着雅克他们迎面走过来,原来这人是雷莫·杜蒂,是几份意大利报纸的记者,雅克早在柏林就认识他了。他个子不怎么高,长得有点像个女人,但是目光却充满了热情和智慧。

  萨弗里奥用手指着杜蒂说:

  “雷莫是昨天才从利伏诺过来的。”

  “我刚从巴黎回来,”雅克一边对萨弗里奥说,一边从皮包里掏出来一封信,“我还在巴黎见到了一个人,他还让我交给你一封信,你猜他是谁。”

  “奈格罗托!”意大利人喊出来,高兴地接过信来。

  雅克坐下来,面朝着杜蒂:

  “奈格罗托告诉我,这半个月来,意大利政府以军事演习为借口,征召了八万后备军,并给他们配备武器,这是真的吗?”

  “不管怎样,五六万的后备军倒是有的……是的……但是奈格罗托不知道的是,现在军队中出现了很严重的骚乱。尤其是在北部的驻军里,发生了很多不守纪律的动作!领导们无法控制,索性就甩手不管了。”

  范赫德好听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气氛:

  “对了!可以采取以柔克刚的形式!这样地球上就不会再有杀戮了……”

  大家都笑了,除了范赫德。他的脸红了起来,两只小手交叉着,沉默不语。

  “既然这样,”雅克说,“要是在你们的国家进行全体动员,这样的事也就不会独自发展了吧?”

  “你放心吧!”杜蒂坚定地说。

  萨弗里奥抬起了看信的眼睛:

  “在你们的国家,只要是有人想搞军国主义,别说是社会党人了,全体人民都会站起来反对的!”

  “我们比你们的经验要多点,”杜蒂解释说,他法语说得很地道,“对我们来说,当时远征的波里的事还历历在目,人民已经接受了教训,把政权交给军人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我说的人民不仅仅指的是那些去打仗的人,还有那些瘟疫,使整个国家陷入混乱:歪曲事实,大肆宣传民族主义,遏制自由,抬高物价,对利益的贪得无厌……意大利刚刚走过这条路,还记得很清楚。在我们国家,要组织起来一次新的‘红色周’,也是很容易的!”

  萨弗里奥仔细地将信折好,放在了衬衫贴身的口袋里,眯起自己漂亮的眼睛,把浅棕色的脸凑到雅克面前:

  “谢谢啊。”

  储藏室里面的那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盛着凉水的多孔陶土高颈瓶,两只手捧着,大口大口地喝了很多水。

  “别再喝了!”萨弗里奥笑着说。他向年轻人走去,友好地摸着年轻人的脖子:“现在你去楼上休息会儿吧,同志。”那个意大利人听了后,乖乖地跟着他走向厨房,走的时候还不忘向别人优雅地点头示意。

  萨弗里奥在出门之前,转身对雅克说:

  “放心吧,我们在墨索里尼发表在《先锋报》上的警告,已经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国王和整个政府现在都已经知道,人民不再像以前那样支持他们好战政策了!”

  他们上楼了,还可以听到脚踩在木楼梯上的吱嘎声。雅克沉默着,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抬起头看了看杜蒂: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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