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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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昂图瓦纳倚着铁栏杆,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他的脸迎着猛烈的雨水,他的眼睛呆呆地辨认着甲板、桷杆、烟囱……啊,拉雪尔!她站在那里,离他只有几百米。毫无疑问,她肯定像他一样俯着身,她想看着他,想盯着他,可是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什么也看不清。他们之间的爱情结束了,可是却又一次使他们向往爱情。他们无法向对方优美地挥手告别,他们无法得到安慰。昂图瓦纳的头顶上闪着一盏灯塔,忽明忽暗的灯光像一支笔,不时地抚摸那模糊的黑影。轮船已经在浓雾中消失了,随之消失的是他们俩之间最后一次目光相遇,那目光近乎绝望,仿佛将他们之间的秘密也带走了。

  昂图瓦纳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忘了要离开。他的眼睛模模糊糊,他的脑袋昏昏沉沉。耳旁的鸣笛声已经令他习惯了,他几乎快要听不到这恼人的鸣笛声了。

  最后他看了一眼手表,朝城里走去。他有些迟钝了。他的脚步很快,也不看脚下的路,胡乱地踩在水洼里。淡紫色的圆灯在港口前的工地上亮了起来,棉花似的空气中回荡着木槌的击打声。开始涨潮了,潮水击打着海湾,一个梦幻一般的城市在海湾后面浮现了。鹅卵石的小路上行走着一辆辆两轮载重车,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吆喝,还有鞭子抽打的噼啪声。经过了那么久的静寂,此时听到这喧闹声,昂图瓦纳感到非常放松。他甚至停了下来,专注地听铁轮摩擦石头时发出的嘎吱声。

  突然,他恍然想起来,他乘坐的火车十点钟才开车。他没想过还要等将近三个小时。拉雪尔出现后,他再也不能准确地预料任何事了。现在该怎么办?还有好几个小时,而他一点计划都没有。这死一般的空虚令他的烦恼迅速增加,以至于他不知道该如何与之斗争。他靠在了走廊上,失声痛哭起来。

  迷迷糊糊地,他又开始朝前走。

  前面的街道开始变得热闹了。喷泉附近,一群孩子在玩水,蓬头垢面的。一辆辆近乎堤坝那么宽的卡车从码头上轰隆隆地驶过。昂图瓦纳走了很久,不知道要去哪里。等到天完全亮了,他又回到了旅馆前的广场,那里有一个小摊贩在卖鲜花。昨天晚饭前,他几乎就要挑一束菊花送给拉雪尔了,可是他忍住了。他们之间仿佛有某种默契,真正分离之前,谁都不想有任何言语和举动来将他们的意志粉碎。他们好不容易才将那些烦恼扛住,两个人都不想自己再次被击垮。

  这时,他想起来了,还要去一趟旅馆的办公室,那里有他的行李寄存单。他想再看一眼他们住过的房间和床,可是他忍住了。不过那房间已经住上了两个刚刚到来的女旅客。

  他走下台阶,有些绝望地在街心公园四处游荡。他看到了那条街,他们曾从那里走过。他还看到了那条路,他们曾一起去了饭店,在那里听了一场拿波里人的演奏。此刻他真想再次走进那饭店。

  他的眼睛在寻找他们曾一起吃过饭的桌子,还有曾为他们服务的伙计。可是,眼前的东西令他认不出来了。阳光无情地穿过玻璃天棚,昨日的娱乐场所此刻像个宽敞肮脏的冷冰冰的厂棚。桌子上摞椅子,音乐台也被翻倒了。黑色的木匣子里放着那把大提琴,一块漆布盖在钢琴上。那漆布仿佛一张厚皮动物鳞状的皮,上面布满了灰尘,看上去就像一个装满尸体的木筏。

  “不好意思,先生。”

  过来了一个伙计要打扫桌底。昂图瓦纳的腿搁在长凳上,眼睛跟着扫把来回地游走:一个瓶盖,两根火柴,一块橘皮……不,橙子皮……大厅里吹进了一阵风,地上的残屑被卷了起来。伙计忍不住开始咳嗽。昂图瓦纳重新打起精神。火车已经开了吗?他站起来寻找挂钟。唉,时间才过去了七分钟而已。

  要不再坐会儿?算了吧。他离开了饭店。他很有自信,只要到了车站,他就不会像这样难过了。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他上去到了火车站,如同找到了栖身地。

  行李已经登记过了,他还要等一个多小时!

  他开始四处走动,顺着月台小跑了起来,仿佛有谁在追赶他似的。

  “你打算对我做什么?”他看着一个火车司机,心里想。这个司机站在一辆停住的机车里,惊讶地看着他。他回头看身后,一群车站工作人员也在看着他。

  昂图瓦纳挺了挺身体,走了回去。他将候车室的门推开,找了张扶手椅坐了下来。昏暗静默的大厅里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大厅门口的玻璃门上靠着一个老太太,晃动着灰色的脖子,一边轻轻地摇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哼着一首歌。她的嗓音十分年轻,没有一点颤抖。这古老的歌曲温柔得令人痛苦,过去老小姐经常为吉丝唱这首歌:

  噢,妈妈,我再也不想去钓蚌……

  不知不觉,泪水充盈了他的双眼,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将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然而他马上看到了。他看到拉雪尔靠在他的身上。他看到拉雪尔的项链,他曾那么欢喜地抚摸过它,手指上还残留着香气!他看到拉雪尔将圆润的肩膀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脯上!他看到她那温热的肌肤紧紧地贴着他的唇!这打击太猛烈了,他忽地往后一仰,一动也不动了。他松开双手扶住栏杆,脑袋重重地跌到椅子的靠背上。他想起拉雪尔曾说过:“我有过自杀的念头……”是啊,将这一生做个了结!逃出这郁郁寡欢的无恶意出路只有自杀……这种自杀的念头不必经过深思熟虑,也不必经过他人同意,更不在乎用什么方式来进行。只要在烦恼到达顶点之前,能让他从这老虎钳般夹紧的痛苦中逃脱出来就够了!突然,他吓了一大跳,猛地跳了起来。一个人走了过来,碰了碰他的手臂,他竟然没看到。差一点他就本能地想要将这个人推开,一拳将他打倒。

  “您怎么了?”那人惊讶地问道。

  是个来检票的老头儿。

  “去巴黎,火车,在什么地方?”昂图瓦纳语无伦次地问道。

  “停在第三站台。”

  昂图瓦纳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有些睡眼惺忪地朝站台走去,脚步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软绵绵的。

  “先生,车还没挂好牌子,您还有时间!”那人朝他喊道。昂图瓦纳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一头撞到了玻璃门上。老头儿耸耸肩:

  “还假装自己身体强壮啊!”他咕哝了一句。

  注释:

  [1]昂利·迪帕克:生于1848年,逝于1933年,法国著名作曲家。

  [2]法国作家纪德(1869——1951)的作品《地粮》中的句子。

  [3]古希腊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公元前525—公元前456)的三部曲《俄瑞斯特》中的一部。

  [4]巴坦库的昵称。

  [5]法国诗人奥古斯特·巴比埃(1805—1882)的讽刺诗《偶像》里的诗句。这首诗抨击了拿破仑,原诗为“噢,平头发的科西嘉人”,被巴坦库改动后就变成了以头发为重点,而不是人了。

  [6]奥台翁长廊是书店的集中地,人们可以自由翻阅陈列的书籍。

  [7]在沙俄时代,灵魂指农奴。

  [8]蒙马特尔高地为巴黎的一个街区,是劳动者和艺术家的集中地,有很多娱乐场所。

  [9]摘自《秋天的小河》,原文是英文YouProstitutesflauntingoverthetrottoirsorobsceneinyourrooms,WhoamIthat1shouldcallyoumoreobscenethanmyself.

  [10]根据《圣经》记载,巴比伦是个淫荡的城市,这里暗指帕克梅尔家。

  [11]原文含有“真卑鄙”的意思。

  [12]摘自帕斯卡尔(1623—1662)《思想集》第二十四节。帕斯卡尔,法国十七世纪著名散文家、自然科学家。

  [13]托马斯·劳伦斯(1769—1830),英国著名肖像画家。

  [14]特罗卡戴罗宫建于1878年,1937年拆除。

  [15]法国著名数学家,此处以他的名字作为公园的名字。

  [16]根据《福音书》记载,拉撒路病逝后被埋入土中,他的姐姐不相信他四天后会复活,从盖着石板的坟墓中走出来。耶稣便对着拉撒路的坟墓说道:“打开石板。”坟墓的石板便被打开了。耶稣又说道,“拉撒路,出来。”拉撒路便捆着手脚从坟墓中走了出来。

  [17]法国画家德拉克洛瓦(1799—1863)的名作《七月二十八日自由领导着人民》中的女性形象。

  [18]西班牙地名。

  [19]约瑟夫·维莱尔(1773—1854),英国复辟时期保皇派的首要领导,1822年—1827年任议长。

  [20]选自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台词。

  [21]马尔利:一座小城市,也是一个公园,靠近凡尔赛。

  [22]选自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台词。

  [23]狄更斯:英国十九世纪作家。

  [24]魏尔伦(1844—1896):法国象征派诗人。

  [25]马拉美(1842—1898):法国象征派诗人。

  [26]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诗人,代表作是《恶之花》。

  [27]孔德(1798—1857):法国哲学家,实证主义的创始人。

  [28]爱默生(1803—1882):美国散文家、哲学家,代表作是《人类代表》。

  [29]马莱伯(1555—1628):法国诗人,古典主义的前驱。

  [30]布瓦洛(1636—1711):法国古典主义理论家,著名讽刺诗人,代表作是《诗艺》。

  [31]摘自《圣经·旧约》中的一段。都是拉丁文,意思在文中有解释。

  [32]《瓦尔基丽》是瓦格纳写的著名神话歌剧,共有三幕。威廉·理查德·瓦格纳,德国著名作曲家,生于1813年,卒于1883年。

  [33]法利埃尔,1908年至1913年期间任法国总统。

  [34]根据《圣经》记载,大卫曾与巨人作战,他就是靠投石器杀死巨人的。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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