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美好的季节(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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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他很清楚,他不用威胁我,也不用对我施加暴力,他只需要等待就好,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是我自己主动跑过去敲他的门,而他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将门打开……就这样我不顾一切地跟他私奔了!我没有回到法国,我一直跟着他,像一条狗,像一个影子。那两三年里,我的生活简直像在地狱里一般,疲劳、危险、殴打、凌辱,可是这一切我都忍受了。那一切是真正的监狱般的生活。那三年之中,每天我都为第二天的到来而恐惧不已,有时候几个星期我都将自己藏起来,不敢出现……在萨洛尼克的时候,因为一个真正的丑闻,总是有一些伤风化的丑闻,我们被土耳其所有的警察追踪了很久,直到换了五次名字我们才逃到了边境!在伦敦的郊区,他想办法将一家人收买了,那是一个士兵的女儿和她的两个姐姐以及一个年轻的弟弟。他把他们称作他的什锦烤肉……有一天,房子被警察包围了,他们抓住了我们。我该怎么向你说呢?他们把我们关了三个月!不过最后他还是想办法让警察放了我们……啊,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这一切的!你不知道我经历了多少事,受过多少磨难!也许你心里在想,‘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她会离开他了。’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不是我主动离开他的,我没有向你说实话。我永远都不会自己离开他。我是被他赶走的!他嬉皮笑脸地对我说,‘滚开,等我叫你的时候你再回来。’我朝他吐了一脸口水。可是你知道吗?事实上,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着他!我在等,等他叫我。现在,他终于叫我过去了。你应该明白了为什么我非走不可了。”
拉雪尔起身走到昂图瓦纳的身边,跪在地上,头挨着他的膝盖,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看到她哭得脖子都颤抖了,两个人都不停地哆嗦。
拉雪尔紧紧地闭着眼睛,不停地呢喃:
“我是如此爱你,我的小猫咪。”
他们俩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整天都没和对方说什么。何必如此呢?吃午饭时他们不得不相对而坐,被对方的目光所吸引,可是他们却心烦意乱地转身背对着彼此。何必如此呢?
拉雪尔要买几件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可是她却假装十分感兴趣地挑了很久。风从海上吹来,夹杂着倾盆大雨,雨水淹没了街道,风雨在房前呼啸。拉雪尔一家一家地逛着商店,昂图瓦纳十分顺从地跟在她后面。他们一直逛到了晚饭时分。拉雪尔都不用去邮轮上订位子,因为她坐“罗马尼亚号”过去。那是一艘从奥斯唐德开来的货船,也会载客。大概早上五点钟的时候会到达勒阿佛尔,在这里停一个小时后就起启程。在卡萨布兰卡,希尔什会等她。而关于比属刚果的故事都是她编的。
晚饭他们吃了很久,因为他们不得不又要在房间里独处,度过这最后一个夜晚,两个人都感到无比地疲惫。他们吃饭的地方很大,人潮涌动,人声鼎沸。人们在这里吃饭、跳舞、打弹子。这里烟雾缭绕,不时能听到弹子相互碰撞的声音,还有软绵绵的华尔兹舞曲。他们可以在这里过一个晚上。大概十点钟的时候,进来了一队剧团,是意大利人,来这里做巡回演出。总共有十二个人,统一穿着红色上衣和白色长裤,头上戴着一顶拿波里渔夫帽,他们在跳舞时,帽子上的绒球就在他们肩头不停地跳动。他们所有人都擅长一件乐器,有提琴、有吉他、有铃鼓,还有响板。他们边演奏边高声唱歌,到处疯狂地乱窜,像魔鬼一般。昂图瓦纳和拉雪尔看着他们演出,心里既高兴又感激,因为他们可以暂时从这耗尽他们注意力的难堪局面中逃离。
这群小丑得到观众的募捐之后,便将最后几节歌唱完了。这时,场面对昂图瓦纳和拉雪尔来说更加尴尬了。他们不得不起身离开,冒着骤雨,冷得哆嗦,逃回了旅馆。
此刻还是午夜时分,昂图瓦纳要在三点钟把拉雪尔叫醒。
这个夜晚非常短暂,时值十一月,雨水被狂风夹杂着打到阳台的铅皮上。他们俩一夜无话,没有一点点欲望,就像两个被丢在一起的忧伤至极的孩子,共同度过了这一夜。
昂图瓦纳只对拉雪尔问过一句话:“你冷不冷?”
拉雪尔整个人都在哆嗦。
“不冷。”她回答,紧紧地贴着昂图瓦纳,仿佛他能保护她、拯救她似的,“我害怕……”
他没说话。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也不愿意问她。
敲门声刚一响起,她便跳到床下,避免最后一次和他拥抱。他对她非常感激。这种要强的意志支撑着他们俩。
他们俩假装很平静地穿好衣服,不时地还给对方帮个小忙,这种共同生活时形成的习惯一直持续到了最后一刻。她的手提箱太满了,他只好跪在箱子上,用整个人的重量压着箱子,帮她关上,而她则在地毯上蹲着,转动手里的钥匙。最后,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他也无需再说什么,无须再做什么。而她则将被褥卷好,将旅行帽戴好,整理好面纱,将手套戴好,扣好手提包。几分钟后马车就要到了。门前有张矮凳子,她坐在上面,冷不丁地哆嗦了一下。为了不让牙齿颤抖作响,她紧紧地咬着牙关。拉雪尔抱着膝盖,低垂着脑袋。昂图瓦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也不敢靠近她,只好在最高的箱子上坐着,悬空着两只手。等待的时刻总是难熬,只有沉默。这一刻是如此可怕,令他们难受极了。幸好他们还不至于晕倒,因为彼此都明白,只要再过一会儿,这一切就都结束了。此时,拉雪尔想起斯拉夫的习俗。当地受人爱戴的人即将远行时,周围会围着一群送行的人,大家静静地坐一会儿。她几乎就要大声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可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声音。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伙计过来拿行李了,拉雪尔猛地抬起头,转身看着昂图瓦纳,极度绝望、恐惧,又无比柔情。昂图瓦纳禁不住朝她伸出了双手。
“亲爱的!”
可是门被推开了,一群人拥进了房间。
拉雪尔站了起来,她一直在等,等有人进来,她好同他说再见。她朝他走了一步,靠在他的怀里。他双手搂着她,并不想拥抱她,可是却不愿放手让她走。最后一次,拉雪尔将她温热柔软的双唇贴上了他的嘴唇,模糊地呢喃了一句,他猜到了:
“再见,我的小猫咪。”
随后她迅速离开他,穿过敞开的房门,头都没回,在幽暗的走廊里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昂图瓦纳徒然地站在原地,空悬着双手,吃惊而失落。
她要求他答应,不送她上船。可是他坚持要送她到岸堤的尽头,在那座灯塔下,目送“罗马尼亚号”离港。拉雪尔的马车刚一走远,昂图瓦纳便按响门铃,让人将他的行李送到车站的行李寄存处,他再也不想回到这里了。随后他便冲出房间,消失在暗夜里。
整个城市寂静得如同一座死城,浓雾笼罩了整座城市,地上流淌着雨水。头顶上是浓郁惨淡的乌云。远处的天边云雾缭绕。两端的雷雨仿佛要汇合一般,中间的那片天空惨白得仿佛要融化了一般。
昂图瓦纳不认识路。他走到一盏路灯下面,顶着风雨,费力地将一张城市地图打开,随后就在浓雾中消失不见了。耳边是潮水声还有远处的汽笛声,它们指引着昂图瓦纳前进。他顶着狂风前进,大衣被风吹起,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腿。走过一段泥泞湿滑的小路,他来到了码头,踏过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他走了进去。
岸堤一点点地伸向海里,路也变得越来越窄。右边是宽阔宏伟的大洋,喧声四起;左边是平静的港湾,被制伏的海水只能发出微弱的拍打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喑哑的笛声,渐渐地越来越清晰,最后响彻天宇:呜!呜!呜!
昂图瓦纳一直走了十分钟,一个人都没有遇到。浓雾遮住了他的视线,头顶上的灯塔若隐若现地闪着微光。终于,他走完了整条岸堤。
有一道台阶通往平台,昂图瓦纳停了下来,辨认方向。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耳边响着风声和涛声。在他的前方有一道白色的光,那是东方,冬天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的脚下是一片花岗岩,上面砌着台阶,一级一级的台阶最后没入深不见底的水中。波浪拍打着岸堤,可是他低下身也看不清那些波浪,只在附近听到长长的叹息,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呜咽,两种声音很有节奏地相互应和着。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可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慢慢地周围的浓雾被一道耀眼的亮光划破,雾气萦绕着他,将他同四周真实的世界分开。此刻,他能看清南面岸堤上闪烁着的火光,在南北灯塔之间有一片银灰色的地带,他紧紧地盯着那里,因为不久那里就会有一场大雨。
突然,在他的左前方出现了一个影子,冬日的光晕映照着它。这窄而高的影子在乳白色的空气中一点一点地出现了,慢慢地竟变成了一艘巨轮。那巨大的轮船黑乎乎的,闪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一条黑色的浓雾低垂着,拖在巨轮的后面。
“罗马尼亚号”开始转动方向,进入航道。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