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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英国军队收复凯梅尔峰以后。我国军队便攻上运河,使得敌军向利斯河[52]撤退。

  一日,夜间。

  拉雪尔,怎么突然想到她?

  拉雪尔红棕色的眉毛,眼睛周围闪着耀人的金色黄辉,目光是那样地成熟!她轻轻按住我的双眼,使我无法看见她的愉悦。她的手在抽筋,无比沉重,当她松开手的时候,她的嘴巴和全身的肌肉也都放松了下来。

  九月二日

  外面起了风,我整天都窝在房间里面。在头顶和走廊,我听得见戈瓦朗、伏瓦兹内和士兵们在谈论他们大学时的日子。(拉丁区,苏弗洛咖啡屋,瓦舍特咖啡屋,右风笛伴奏的派对,女生之类的。)仔细听了一下便气愤且不安地回到客厅。

  让·保尔,不要害怕花费时间。

  不对,我不应该跟你这样说。正相反,你的一生短得无法达成人生理想。

  但你还是可以放纵一下你的年轻时光,我的小东西。昂图瓦纳伯伯临死之前,就因为年轻时没有放纵自己,所以无法感到慰藉。

  九月三日

  早晨。

  让·保尔,昨天我梦到在这个花园中,我抱着你,我看到你坚硬地挺起胸膛,像是一棵健康成长的小树,什么都无法阻挡这股成长的力量。你还很小,就如同几周前我抱你在膝上时那样,你像我当年那样地年轻,像我一样成了一名医师。将来以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或许他以后会成为一名医师?”

  我围绕着这个不断幻想着。我想将我这十年观察、探究、草拟的方案和所有的笔记、书籍都给你。若你二十岁时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就把它们随便送给一名年轻医师吧。

  我不愿早早地放弃自己的目标。那一名年轻的医师将会继续完成我的梦想,那人就是我今早看到的,我印象中你的样子。

  午间。

  或许我不该放弃喉咙发声练习,并且减少呼吸练习的时间。这半个月我病情更加严重,今早上只好进行一次直流电烙器治疗。

  整个早上都在床上度过。

  重复阅读《劳动日报》上的最新内容。威尔逊的讲话朴实且高尚,言语中透露着他的睿智。威尔逊强调真正的和平绝不是改变欧洲形势。他明确指出:“这是一次战役。”(就如同美国革命一样。)[53]我们需要一次性地推翻欧洲以往的荒谬形态,不能重蹈覆辙:“每个国家追崇和平的人们因军备而破产,被迫在国家边界过着枪支随时上膛的日子。”要建立一个和平友好的欧洲联盟,让美国那种强盛的安全环境带给欧洲旧大陆。那是一个没有战胜国和战败国的和平,不存在任何复仇因素的和平,不留下任何有可能重新萌发战争意识的和平。

  威尔逊指明了推翻独裁是达到和平的第一条件。这是最根本的目标。一旦日耳曼帝国主义留有余患,欧洲就无法安全。一旦奥德国集团没有向民主方面转化,或是错误思想的源头(错误是由于违反了人们总的利益)还存在:追崇帝国主义独裁,不知羞耻地鼓吹武力,坚持认为德国的能力凌驾他国,可以统治他们,诸如此类,欧洲就无法安全。(德皇随从对于救世主降临说的传播,是为了让民众都加入十字军,最后建立日耳曼霸权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

  晚上。

  戈瓦朗和伏瓦兹内特地在晚餐过后来访。我们谈及德国现状。戈瓦朗觉得这种不祥的暴力追崇与其说是帝国主义制度产生,或是因为种族原因,还不如说是一种本能。我们谈及德国毕竟不是普鲁士。戈瓦朗也赞同,德国拥有成为一个和平自由民族的所有必备条件。何时日耳曼救世主降临说会成为一种民族本能呢?独裁统治制度明显鼓动、发展并且使用了这种本能!若我们想要推翻这个罪恶德国,赢得战争,那我们依靠的是自己,依靠的是和平协议的性质,依靠的是我们对于战败国的心态。威尔逊希望德国民众可以进行民主教育,让救世主降临说被搁置。只要德国无法拿和平条例作为战争理由,就可以消除救世主降临说,或者让它转移目标。可能我们要花十五年。我怀抱希望。我相信在一九三〇年以后,德国将成为一个民主、朴实、勤奋、和平的国家,并且成为欧洲联盟的中流砥柱,这不会错。

  伏瓦兹内想起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很对。为何卡约的法德条约没有结束战争?威尔逊知道这是由于德国政治体制没有,而且无法改变。如果没有出动普鲁士条顿的帝国独裁精神,不触动它的称霸野心,不触动泛日耳曼主义的内在因素,光战胜德国是没有作用的,帝国主义精神没有根除,无法到达真正的长久和平。

  不要忘了,只是德皇政治反对欧洲,破坏了海牙会议[54]。(戈瓦朗指出细节:都同意限制军事编制和装备,并且签署条约,原本可以达到好的效果。但是签订条约的前一日,德皇政府命令拒绝签订条约。)德国在这一天摘下了面具。如果当时决策通过,德国和其他国家一样同意了限制军事编制和装备,那么一九一四年的欧洲大陆不会如此,战争或许不会爆发。想想看。如果泛日耳曼思想始终在欧洲中部采取扩张制度,对七千万人民持续统治,不断鼓励人民的民族傲慢情绪,那么欧洲始终不会取得和平。

  九月四日

  今天早上开始,胸口断断续续地长时间疼痛,特别难受。(还有其他不适。)

  战报又一次宣布了收复佩罗纳。我记得八月以来,从未宣布佩罗纳失陷。

  收到菲力普的消息。巴黎传出福什准备同时发起三处进攻的传言。一处进攻圣冈丹,一处进攻埃斯纳,另外一处是与美军一同进攻默兹。就像菲力普讲的:“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损失。”果然要靠牺牲更多的人来赞同威尔逊的观点吗?

  晚上。

  戈瓦朗来看我的时候特别愤怒,他跟我说,威尔逊最新咨文在晚饭期间起了争议。一八九九年五月和六月,在俄国开展的海牙会议是为了让各国联合抵制英国。大家一致觉得,联合国的本质是为通过稳定的制度团结文明世界,共同抵挡德奥两国的工具。戈瓦朗觉得这种思想在所有法国高官(从普安卡雷和克列孟梭起)脑中生根,换句话说:“将德国排出集体是使欧洲获得和平统一的唯一方法。德国是个可恶的种族,是未来战争的催化剂。只要欧洲还有德国在活跃,那和平永远不能实现。因此,需要监督德国,以防它害人。”

  要戈瓦朗说的是真的,这将是完全否定威尔逊的想法,真是吓人。欧洲的三分之一将对战争负责,把不可信任作为借口,将这三分之一赶出联盟,这便是将欧洲司法组织扼杀在摇篮里,让国际联盟成为笑话,认同梦想的实现需要将欧洲在英法的霸权主义下,任意栽培可能产生矛盾的萌芽。

  威尔逊对这方面特别敏感,他清楚地知道怎样便陷入到帝国主义的大网里!

  九月五日,周四

  今天无法站稳,我的确是一名正在逐渐死亡的人,下楼都需要五分钟。

  我被缓慢但有规律地推向死亡。突然想到父亲临死前的夜晚,他一直重复哼唱着小时候喜欢的歌词:

  赶快,赶快去约会!

  我不应该再继续拖欠为让·保尔写的,有关父亲的札记。

  在后方营地中,有几次找到一张可以让人安静躺下来的床,那时候觉得特别的幸福。我曾在床上几个小时,一直在幻想战争结束以后的场景,单纯地想象马上到来的时光,我希望过上更加幸福、更加忙碌、更加有用的日子。好像这些美好都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死亡,死亡,这个固执的认识,就如同身体的入侵者,陌生人,依附者,是一个烂疮。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接受死亡,那一切都会不一样,可那个时候我需要求助于形而上学,但这……

  复归虚无居然能产生这样的抵抗,真叫人奇怪。我想:若我相信有地狱,那我被打入地狱时会有什么感觉呢?我不相信那时候比现在更坏。

  晚上。

  约瑟夫帮少校给我带了一本标有记号的杂志。我翻开阅读:“战争总有各种不一样的理由,但原因只有军队。如果没有了军队,就没有了战争。军队的取消是靠消除独裁体制完成的。”这句话是维克多·雨果在一次演讲中说到的[55],雷蒙在旁边写着“一八六九年的和平代表大会”,还画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谁要嘲笑就笑吧。难道是五十年前有人指出要取消专政,限制军备,所以现在有理由失望,于是人们始终不能摆脱谬误吗?

  这几天咳痰比前几天更加严重,而且碎屑物质增多了。(一片片脱离的黏膜和假膜。)

  九月六日

  今早收到了罗瓦太太的来信。她每年都会在儿子的忌日给我写信。

  (吕班经常让我想到小马尼埃尔·罗瓦。)

  若他现在还在世,他现在会怎么想呢?我可以想象出他像吕班一样伤势严重,可总表现得无所谓,希望早点养好伤重回战场。

  让·保尔,我在想,等到你二十五岁,一九四〇年的时候,你会怎么看待战争?那个时候,你一定生活在正重新建设的和平欧洲。你能想得出“沙文主义”是什么样的吗?在一九一四年八月,很多跟你一般大、拥有美好前途的人们,却跟我可爱的马尼埃尔·罗瓦一样严肃地走向战场,你能理解他们的英雄主义吗?你要公平地理解他们的崇高行为,他们没有一个想死,但都心甘情愿、勇敢地去为拯救危机中的祖国奉献力量。他们都不是一时冲动。很多跟马尼埃尔·罗瓦一样甘愿牺牲的人,都坚信他们的牺牲换来的是你们这批人的美好未来。我的确和很多这样的人成为朋友,昂图瓦纳伯伯可以证明他们。

  报纸上报道我军已渡过索姆河,攻入吉斯卡尔。现在朝着索瓦松北部推进,准备收复库西。我国军队能够阻挠德军在埃斯考河和圣冈丹运河后方立足吗?

  九月七日,晚上

  给让·保尔:

  我想到了你的前途。是马尼埃尔·罗瓦那些的人期望实现的“更加幸福”的前途。我希望你可以更加幸福。可我们留给你的是一个更加杂乱的世界,我害怕你在混乱动荡的时刻步入生活。矛盾、不安,新旧势力的相互斗争。只有强健的肺部才能吸入这样肮脏的空气。你要小心,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生活的乐趣。

  我一般不会做预言,想要窥见明天的欧洲大陆,只需要动脑筋。从经济层面看,每个国家都不富足,社会生活失去了平衡。从精神层面看,忽然与过去割裂,旧价值观全部崩塌。所以,很可能发生巨大混乱。这是一个蜕化的时刻。危机日益增长,随着盲目、痉挛、莽撞与低迷。最终将达到平衡,但这需要时间。没有阵痛就不会有新生。

  很难料想你那时会变成什么样呢,让·保尔?每年的人们都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可以拿出最好的解决方法,戈瓦朗认为可能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无政府管理时期。但我不这样觉得。就算是无政府主义,也只是表面上的。因为人们不能靠自己前进,也不可能出现无政府状态。难以想象。历史经验摆在这里。人们在经历了动乱之后,只会慢慢趋向组织化。(这一次战争很可能意味决定性的一步,就算没能走向兼爱,至少也能走向互相谅解。达到威尔逊提出的和平之后,欧洲大陆的地平线会不断扩大,人们相互友爱、团结合作的观念会逐渐取代民族观,诸如此类。)

  不管怎么样,你将会看见巨大的变化和变动。我要表达的是,我觉得在接下来的时代,公众言论和它引起的思潮力量会更加强大,并且起到一定的决定作用。以后的时代或许会拥有与现在相比更多的可塑性。个人会具有更加重要的地位。有能力的人会拥有更多的可能让别人接受他的想法,让人接受,而且有更多的机会为新建设做贡献。

  想要成为一名有才能的人,就要发展自己需要具备的个性,不盲目地相信流行的道理。挣脱束缚自己个性的苛刻要求很吸引人!参与到集体狂热的活动当中很吸引人!信仰也很吸引人,因为它很热情而且让人快乐!你要学会抵制这样的吸引力。这不容易。道路越是混乱曲折,人们越会为了找到出口而不惜一切代价,就越乐于选择一个让他感到安心、指引他的现成理论。面对一个自己无法独立解决的问题,所有言之有理的答案在他看来都是一个避风港,特别是大家都会赞同的答案。这极其地危险!需要抑制自己不接受这样的口号!不让自己随便加入一个党派!就算在精神上经受找不到答案的折磨,也不要通过某些信徒成为他们的同党。一个人在黑暗中搜寻并不奇怪,只会让人感到烦恼。最可怕的是你乖乖地附和周围人鼓吹的那些谬论。你要小心!这个问题上,你父亲做得很好!他孤寂的生活,始终变动。不安的想法成为你胸怀坦荡、谨慎、有内在能量和尊严的榜样。

  清早。无法入睡,无法入睡。

  (每次我有话对让·保尔说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使用“布道者”的语气,爱用“小心”之类的词语。)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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