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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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昂图瓦纳,我不能发誓说再也不去见达尼埃尔。是你要向我发誓,说可以让我去见他。请听我说,昂图瓦纳,不要生气了。我在上帝面前向你发誓,从此以后我不会隐瞒你任何事。不过我依然想见达尼埃尔,我不想背着你去看他,他也不想。我已经写信告诉他回信时我会去邮局取信,他不同意。你听听,他是这样写的:‘为什么要自己去邮局取信。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事需要隐瞒。你哥哥总是站在我们这一边。这封信写给他,然后经过他转交给你。他最终拒绝了我提出在先贤祠后面约会的想法: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你尽早来我家过一个星期天,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妈妈很喜欢你和你哥哥,是她让我向你们发出邀请的。’你瞧,他非常坦荡。父亲不用怀疑,他对达尼埃尔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就假意归罪。其实我也不怪他。但你,昂图瓦纳,你就不一样了。你和达尼埃尔是认识的,你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见过他母亲,没有理由像父亲一样。我能拥有这份友谊,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对不起,我这样说不是要怪你,你知道的。不过你是一个人,而达尼埃尔是另一个人。相信你也有很多年龄相当的朋友吧?难道你不知道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的意义吗?”

  “其实,我不懂……”昂图瓦纳在沉思,他发现雅克说到“朋友”这个词时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快乐与柔情。突然间,他很想走到弟弟身边去拥抱他。不过雅克的眼神里有种难以驾驭与好斗的东西,这严重地伤到了昂图瓦纳的自尊。想要直面这种执拗并把它碾碎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但最后被雅克的毅力镇住了。

  他没说一句话,伸了伸腿脚,想着:“其实,我思想开放,应该承认,父亲的禁令是荒唐的。这个丰塔南对雅克的影响只会是正面的,那儿舒适的环境能替我完成任务。对,毫无疑问,她一定会帮我。从某种程度上说,她看得比我更明白,很快就会对这孩子产生巨大的影响。要知道,这是个第一流的女性。但是,假若父亲知道了……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成年了。是谁在对雅克负责呢?对,是我,所以有权利做这个决定。在我看来,父亲的禁令严格说来是荒唐的、没有根据的。不管了,不过如此。第一,因为这件事雅克会更亲近我。他会觉得:‘昂图瓦纳和父亲不一样。’第二,我很确定,那位母亲……”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丰塔南太太微笑时的样子:“太太,我一定会把弟弟送来……”

  他起身走了几步,然后来到雅克身边。雅克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神经紧绷,一心想要反抗昂图瓦纳的态度,进而战胜他。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不管父亲怎么吩咐,我一直坚持让你和丰塔南一家见面,甚至想过要亲自带你去。你觉得怎么样?不过我认为还是等你恢复理智以后再去为好,我本打算等到开学的时候。现在看来,你和达尼埃尔的信加快了进程。是的,我来承担所有的责任。我不会让父亲和神父知道这件事。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星期天就去。”

  “有一点必须说清楚,”他稍做停顿,然后用关爱又责备的口气说,“你不相信我这就太离谱了,这是不对的。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我们之间必须推心置腹、互相信任。不然的话,我们所有的希望都不过是泡影而已。”

  “你是说星期天?”雅克嘀咕。不战而胜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认为自己确实被某些诡计欺骗了,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诡计。接着,他对自己的猜疑又惭愧不已。昂图瓦纳确实是最亲密的朋友。只不过他比起自己,年纪大了很多,这真是太遗憾了!但是,他说星期天去?为什么要这么急?这时候他开始想,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想重新见到朋友。

  11

  星期天,达尼埃尔正在他母亲身边画画,这时候小母狗叫了起来。接着有人按铃,丰塔南太太放下书要去开门。

  “让我去吧,母亲。”达尼埃尔抢在母亲前面向门口走去。由于手头拮据,家里早已将女佣辞退,上个月又将厨娘辞退了,现在是尼科尔和贞妮在做家务。

  丰塔南太太仔细一听,发现是格雷戈里牧师的声音,脸上随即露出了笑容,急忙赶上前去迎接。这时他正抓着达尼埃尔的肩膀端详,笑声沙哑:

  “怎么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我的孩子,为什么不去外面散散步呢?难道法国人永远不划船,也不打板球,不做运动吗?”他的上下眼皮间被虹膜填满了,一双小小的黑眼睛几乎看不见眼白。他两眼炯炯有神,靠太近的时候让人难以抵挡,达尼埃尔有些窘迫地笑着转过头。

  “请您不要怪他,”丰塔南太太说,“他正在等一个同学。相信您应该听说过蒂博一家吧?”

  牧师做了个鬼脸,努力地回想。突然,他激动地用力搓揉干枯的双手,就像是手里会蹦出火花来一样。他咧咧嘴笑了,没有声音而且看着古怪。

  “噢,对。”他说,“是不是那个留着胡子的医生?对,他是个心地善良的青年。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他在看望我们九死一生的小女儿时,脸上的表情有多惊奇?他想用温度计检测康复的程度!多么可怜的人!我们的可爱的孩子,她现在在哪里?这么阳光灿烂的日子,难道她也躲在房间里吗?”

  “没有,请不要担心。贞妮和她表姐刚吃完午饭,现在正在外面。两个人想试一下新的照相机……那是贞妮收到的生日礼物。”

  达尼埃尔为牧师搬来了一把椅子,他抬头看着母亲,发现她说到这件事时嗓音有些变了。

  “尼科尔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消息?”格雷戈里坐了下来,“难道说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丰塔南太太说没有。事实上,她不想在儿子面前说起这件事。听到尼科尔名字的时候,达尼埃尔朝牧师看了一眼。

  “请告诉我,我的孩子,”牧师猛地向达尼埃尔转去,“你那个留胡子的医生朋友什么时候会来找我们呢?”

  “我不太清楚。大概是三点吧。”

  格雷戈里挺起胸膛,从背心里摸出一块茶碟一般大小的怀表看了看。

  “太棒了,”他大声说,“还有将近一小时的时间,你这个偷懒的小家伙!把你的外衣脱下来吧,然后立刻沿着卢森堡公园跑一圈,创造一个新的跑步纪录。快去吧!”

  小伙子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站起来狡猾地说:

  “行,行,那我先走了。”

  “狡猾的家伙!”格雷戈里抡起拳头吓唬他。

  只剩下他和丰塔南太太单独相处了,他刮得光滑的脸庞非常温和,目光也温柔了很多。

  他说:“好吧,我想和您开诚布公地谈谈,亲爱的。”他沉默半晌,看上去像是在祈祷。接着,他有些神经质地捋了捋自己的黑发,从旁边搬来一张椅子骑坐在上面。“我和他见面了,”他单刀直入地说了一句,然后发现丰塔南太太的脸色瞬时间变得惨白,“我是从他那里过来的。他现在很后悔,非常不幸!”他紧盯着她,似乎想用快乐抚慰他给她带来的痛苦。

  “你是说他现在在巴黎?”她喃喃地说,没有仔细思考过自己所说的话。前天是贞妮的生日,她知道热罗姆来过,而且还将送给女儿的照相机放在了女门房那里。似乎无论他在哪里,都从来不曾忘记在亲人生日时送上祝福。“您真的和他见面了?”她假装不经意地问,以便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呆板。已经好几个月了,她不断地想他。事到如今,一旦有人提及他,一种特别的昏沉感就会席卷她的心房。

  “他非常不幸。”牧师再次强调,“他非常懊悔。那个可怜的女人一直曲不离口,不过他还是厌倦了,不愿意再见她。他说他的生活不能缺少妻子和孩子。我觉着他说的是真心话。他想请您原谅他,请求您忘记离婚的事情,他什么都愿意做,仍然想要当您的丈夫。我看见他的脸,是一张正直的面孔:他确实是个义人。”

  她沉默不语,有些恍惚地望向远方。她面颊丰满,下巴稍微有些臃肿,两片嘴唇看起来非常柔软可人、非常敏感,透露出仁慈敦厚的性格。格雷戈里看着她,以为她已经原谅他了。

  “听他说,你们这个月会上民事法庭办理和解手续,”他紧接着说,“在和解不成功的情况下才会开始进入真正的离婚程序。他真的改变了。他说当时他苦苦地哀求不只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要比我们想象的好得多。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能找得到工作,他现在非常想工作。只要您同意,他将回到您身边,改过自新,重新开始。”

  他发现她的嘴唇在发抖,脸的下半部分也在抽搐。但她突然耸了耸肩:

  “不。”

  声音里满是决绝,眼神绝望而骄傲。她的决定看上去不可能更改。格雷戈里仰着头,两眼紧闭,沉默了很久。

  “听我说。”他一反常态,用一种冷漠而悠扬的声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讲一个您从未听过的故事,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的故事。听着。他还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和一个惹人怜爱的姑娘订了婚。姑娘美丽善良,虔诚地信仰上帝,所以,他也热爱上帝……”他的目光越来越严肃庄重。“……一心一意地爱,”他抑扬顿挫地说。

  他就像是在努力回想自己到底说到哪里了,很快又接着说:“两个人结婚以后,这个男的发现一件事情:他的妻子在爱着他的同时还爱着另一个人人。这个人是他们家的朋友,平日里像兄弟一样常来他们家。于是,丈夫决定带妻子进行一次长途旅行,以便让她忘记另一个。不过他早就知道,事到如今她还爱着另一个朋友,但不再爱他。所以他们的生活就像是在地狱。这个男的看到奸淫欲望折磨着妻子,慢慢地深入她心里,最后进入她的灵魂。她已经变得轻浮而堕落。是的,”他意味深长地说,“这确实非常恐怖:她因为爱情遭遇挫折而开始堕落,而他也很不幸,因为他们四周都是污浊的空气。您认为这时候他会做些什么?他在祈祷。他想:‘如果我深爱一个女人,就应该让她远离邪恶。’他欢欢喜喜地邀请妻子和她的朋友到自己的房间,然后面对《新约》说:‘请允许我在上帝面前庄严地祝福你们结合。’三个人都哭了起来。他接着说:‘请不要担心,我离开,再也不会回来打扰您的生活。’”

  格雷戈里把手放在眉眼上,低声说:

  “噢,亲爱的朋友,上帝这是给了他什么样的补偿啊:奉献了自己所有的爱情以作纪念!”他抬起头,“他说到做到:他本来非常富有,而她穷困潦倒,所以他把自己所有的财产留给他们,然后远走他乡。就我所知,他独自一人隐姓埋名过了十七年。为了生活他努力工作,就像我一样,就像所有‘基督教科学协会’的救护信徒一样。”

  丰塔南太太看着他,情绪有些激动。

  “请听我说完,”他兴致高昂,“我告诉你故事的结局。”他的脸有些抽搐,手依在椅背上,瘦弱的手指忽然交叉在一起。“这个可怜的男人想,为了他们,他抛弃了幸福带走了厄运。所以上帝的秘密就在这里:邪恶与他们同在。他们出卖了圣灵,嘲笑他,抽噎着接受他的奉献,心里却在嘲笑。他们在绅士们耳边捏造他的坏话,甚至糟践他的信,污蔑他的好心不过是惺惺作态。他们甚至宣称,他走的时候没有给妻子留下一个便士,还去占有了默洲的一个女人。他们在胡说八道,是的,甚至还买了一份对他非常不利的离婚判决书。”

  他双眼低垂,很久才发出一阵苦涩的嘀咕声,站起身,然后又蹑手蹑脚地坐回去。他脸上的痛苦表情不见了踪影,俯身对一动不动的丰塔南太太说:

  “爱情需要原谅。如果这个背信弃义的、我曾爱过的女人有一天突然回来对我说:‘詹姆士,我想回到您身边,您再次做被我使唤的仆人。如果我想的话,我还会嘲笑您。’这时候,我会告诉她:‘回来吧,把我仅剩的这点东西都拿走吧。我感激上帝让您回到我身边,我会竭尽全力让您看到我真正的好,让您也跟着变好:因为世上没有所谓的邪恶。’是的,恕我直言,亲爱的朋友,假若我的宝贝有一天要回到我身边,我会好好地对她。我不会对她说:‘亲爱的,我宽恕您。’只是说:‘上帝保佑您!’只有这样,我的话才会实现:因为只有善能止恶!”他停了下来,抱着手臂,托着瘦骨嶙峋的下巴,用牧师特有的动人嗓音说:“您,您也可以这样做,丰塔南太太。您是全心全意地在爱这个人,爱情就是正义。基督说过:‘如果说你们所谓的正义不过是一般犹太法律家的正义,或者是法利赛人的正义,那么你们不可能进入天国。’”

  这个可怜的女人摇了摇头:

  “您有所不知,詹姆士,他四周的空气让人感到窒息。他将恶带至所到之处,将来也会重新摧毁我们的生活,还会教坏孩子们。”

  “基督用手抚摸麻风病人的伤口时,基督的手没有变成传染的手,只是麻风病人的病菌被清除。”

  “您说我爱他,不是的,事实并非如此!对于他,我太了解了,我很清楚他的承诺有何价值。我对他的原谅已经太多了。”

  “彼得问基督,他应该原谅兄弟七次。基督告诉他:不过七次而已。我呢,我认为可以有七十个七次。”

  “我想告诉您,您对他并不了解,詹姆士!”

  “谁能说:我非常了解我的兄弟?基督说过:我不会说死任何一个人。至于我,我想说:一个人过着罪人的生活,心里却始终没有不安和痛苦,那是因为他还没真正领悟真理。不过他已经接近了,他在抽泣,生活在罪恶中。我想说,他非常后悔,他的脸像一个正直的人。”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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