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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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了解得不够深入,詹姆士。您可以问他,当这个女人不得不逃到比利时,不得不躲着包围她的债主时,他在做什么。她和另一个男人走了,他却抛下所有跟着他们去了,答应做所有的妥协。他甚至还在她唱歌的剧院当了两个月的查票员!我想说的是,这是莫大的耻辱。她继续和那个提琴手同居,他接受所有的一切,包括在他们家吃饭,和情妇的情人一同演奏。正直的脸!您有所不知。如果今天他在巴黎忏悔,说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女人,不会再和她见面,那么,他为何要帮她还债,难道不是想要破镜重圆吗?要知道他偿还了诺艾米所有的债。对,这就是他待在巴黎的原因!您知道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吗?那是我的钱,是孩子们的钱。看吧,三个星期过去了,您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他把我们在拉菲特别墅区的不动产典押了,然后将换来的两万五千法郎给了诺艾米的一个没有耐性的债主!”

  她低垂着头,没有说出所有的事。想起那次公证人事务所召见,她什么都没想就赶过去,在门口遇到热罗姆,他正在那里等着她。他若想典押必须要得到她的同意,因为不动产是继承的财产,归她所有。他苦苦哀求她,借口说已经身无分文,已经到了要自杀的地步。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他竟然掏出了自己衣服的口袋。而她,几乎没有做任何反抗。她陪他来到公证人事务所,目的是让他不再在大街上骚扰她,也因为她自己也一样缺钱。她同意让他从存款中提取几千法郎,这样可以维持半年的生活,然后再等着离婚后账目的具结。

  “我再和您说一遍,您真的不了解他,詹姆士。他向您发誓他改变了,希望能留在我们身边一起生活。我想告诉您的是,前天贞妮生日的时候他送礼物来,离我们家门口大约一百米的地方有一辆车……他不是独自一人来的!”她在颤抖。突然,她在杜依勒里宫码头的长凳上再次看到热罗姆和那个啜泣的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女工。说着她站了起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的声音很大,“身上所有的道德都泯灭了。即便是女儿生日的那天,遇到一个情人,他也会带在身边!但您却告诉我,说我还在爱着他。不是的,绝对不是这样!”她挺起胸脯,似乎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格雷戈里看着她,一脸严肃。

  “有个真理您还没明白,”他说,“即便只是在精神上,我们难道应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精神就是全部。物质只是精神的奴隶。基督说过……”小母狗的吠声打断了他的话。“看,那个该死的留着胡子的大夫来了!”他扮鬼脸嘀咕,于是回到位子上重新坐下。

  门开了,雅克在前,昂图瓦纳在后走了进来。他脚步平稳,早已接受了这次拜访可能产生的后果。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洒在他的脸上,他的头发和胡子成了黑乎乎的一团,光线都集中在白皙的长方形脑门儿上,所有天才般的闪光都积聚在上头。虽然只是中等身材,猛一看却显得非常高大。看到他走了进来,丰塔南太太复苏的所有好感瞬间膨胀起来。他向她鞠躬,在她握住他的手时,认出了格雷戈里。对于格雷戈里的到来,他自然是很不高兴的。牧师在座位上向他高傲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雅克惊奇地看着这个有些怪异的老人:格雷戈里骑坐在椅子上,下巴趴在环抱着的手臂上,鼻子红彤彤的,嘴巴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友好地上下打量这两个年轻人。这时,丰塔南太太走到雅克身边,眼里全是柔情。这让雅克想起那天晚上她把自己搂在怀里哭泣。她似乎也回忆起了这个场景,于是喊了起来:

  “他长得实在是太快了,我已经不敢再……”她一边说话一边给了他一个拥抱,并有些风雅地笑起来:“看来我真是一个母亲,我看着你,总觉得你很像达尼埃尔的兄弟……”这时她看到格雷戈里站起身准备离开:“您这是要走了吗,詹姆士?”

  “很抱歉,”他说,“我现在就得走了。”他用力握紧两兄弟的手,往她的方向走来。

  “多说一句。”丰塔南太太陪他走出房间,对他说,“请诚实地告诉我,在我向您说了这么多以后,您是否还坚持认为热罗姆适合留在我们身边,回到他原来的位置?”她的目光里满是询问,“请好好想想您的答案,詹姆士。假若您还是对我说‘请您原谅他吧’,我就原谅他。”

  他一个字也没说,眼中的目光、脸上的神情都投射出一种怜悯。这是那些自认拥有真理的人会引以为傲的。他以为丰塔南太太的双眼曾有过一丝希望之光,但基督所期望的并不是这种原谅。他将头扭过去,笑声中夹杂着一丝责备和讥讽。

  她挽着他的手臂,假装热情地和他道别。

  “谢谢您,詹姆士。请转告他不可能。”

  他在为她祈祷,没有听她说话。

  “愿基督深入您的心里。”离开时,他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回到客厅时,昂图瓦纳正在那里观察四周。想起第一次拜访时的情景,丰塔南太太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能和您的弟弟一起来,这真是太棒了。”她大声地说,尽量地表示最热情的欢迎,“请这里坐。”她为昂图瓦纳指了指靠近她身边的位子,“今天我们根本不指望他们两个人会陪着我们,这样也很好……”

  达尼埃尔这时候早已挽着雅克的手臂,把他抱到了自己房里,两个人已经差不多高了。达尼埃尔没有想到朋友的样貌会改变这么多:他的友情更加坚定,他的信任更加强烈。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脸看起来很激动,有一种神秘的表情:

  “我想告诉你,你一定要去看望她:一个住在我们家里的表妹。她是那么……神圣!”从雅克的反应中他捕捉到了一丝窘迫。难道他本来打算谨慎一些,却因冒失而感到不安?“还是说说你吧。”他轻轻一笑,在所有的朋友关系里,他始终保持着一些客套。“已经过去一年了,你试着想想!”雅克还是一句话没说,“噢,始终没有一点消息。”他说着,身体也往前倾,“不过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这种执着的眼神和声音让雅克感到有些僵硬。他这时才发现,达尼埃尔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不过他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同。达尼埃尔的脸庞还是那样,也许原本椭圆的脸更长了,但嘴巴还是那种复杂的三角形。由于长了一整圈的胡须,这个三角形就更突出了。他一直都是只有半边脸微笑,这种笑容会扰乱线条原有的次序,以至于左上方的牙齿也露了出来。可能他的眼神不再那么干净;可能他的眉毛在伸向两鬓时更顺从了,以至于有了一种光滑的柔润感;可能他在自己的声音和举止中掺入了一些潇洒的气质,放在以前,这是他所不容许的。

  雅克看着达尼埃尔,没有想要回应他。可能是因为这种既让人气愤又让人着迷的懒散随意的态度,雅克突然感觉到对朋友热烈的感情复苏了。这是他在中学时曾感受过的。想到这儿,泪水已经在他眼眶里打转。

  “那好。嗨,都过去一年了,聊聊吧!”达尼埃尔嚷道,他坐立不安,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一股最真切的感情从他的态度中倾泻而出。不过雅克看到他如此认真,反倒不好意思说了。不过他最终还是说起自己在教养院寄宿时的生活。有一次,他忍不住用起那种文学模仿的方式,他曾经也在李斯贝特身上试过。一种强烈的羞耻感使他没有把在教养院的生活和盘托出。

  “但是,为什么你给我写的信那么少?”

  为了避免父亲遭受一切恶意的批评,雅克没有说出真实的理由。在他看来,这并不影响他在其他方面反对蒂博先生。

  “是孤独,知道吗?它会改变很多事情。”他稍做停顿,每当想起孤独,他的表情就会很呆滞,“你会因此变得对所有的事情都毫无兴趣。另外还有一种模糊的恐惧感,始终缠着你。你在不停地动,但什么都不想。时间久了,你就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存在。到最后,可能会抑郁而死,要知道……或者会发疯。”他用询问的目光盯着前方,稍微哆嗦了一下,然后变了声调说起昂图瓦纳到克卢伊探望时候的情景。

  达尼埃尔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扰他。但每次看到雅克说完了,他的脸便会显出激动的神情。

  “我还没告诉你她的名字,”他心直口快,“尼科尔,你是否喜欢?”

  “非常喜欢。”雅克第一次想到李斯贝特的名字。

  “这个名字和她很配,我认为。你会见到的。不是很漂亮,但假如你喜欢,就非常漂亮。远远不只是漂亮,她稚气、意气风发,还有一双特别的眼睛!”他踌躇着,“很诱人,你懂吗?”

  雅克可以回避他的目光。他是那么想要说起自己的爱情,而且也是为此而来。但当达尼埃尔说起这些隐私,他觉得不太自在。事实上,他听的时候一直低垂眼帘,以一种压抑、几乎是羞耻的心情。

  “就是今天清晨,”达尼埃尔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母亲和贞妮很早就出门了,只剩下我和尼科尔在喝茶。我们单独待在房间里,她没有穿衣服,这多有意思。我跟着她到了贞妮的房间,你知道她们俩是一起睡的。我的朋友,在这个房里,这张少女的床上……我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过了好久,她一边挣扎一边笑。她真的很灵活!最后她逃走了,躲在母亲的房间,怎么也不愿意把门打开……天啊,我怎么告诉你这些事情,真笨。”他站起身想要微微一笑,但嘴唇却发生了痉挛。

  “你是否想过要娶她?”雅克问。

  “你是说我吗?”

  雅克感到有些不自在,似乎被冲撞了。两个人越来越话不投机。达尼埃尔以一种惊奇的、有些嘲弄的眼光看着他,这让他感到心灰意冷。

  “那你呢?”达尼埃尔凑近了问,“从你给我的信上看,你似乎也,你……”

  雅克一直耷拉着眼皮,他摇摇头,就像是在说:“没有,算是完了。我的事情,你不会再知道任何消息。”不过达尼埃尔没等他回答就站了起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下次再告诉我……她们回来了,请过来!”他瞟了一眼镜子,然后昂着头冲进过道。

  “可爱的孩子们,”丰塔南太太呼喊着,“假若你们想要试试……”

  餐室内茶已备妥。

  一踏入门口,雅克就开始心猿意马,他发现桌旁坐着两个美丽的姑娘。她们戴着帽子和手套,因为刚散完步脸色绯红。贞妮来到达尼埃尔身边,拉着他的胳膊。他似乎并不在乎,将雅克往尼科尔身边推,用随意、诙谐的口气介绍。雅克发觉尼科尔对他很好奇,贞妮则对他报以审查的目光。他转眼看着丰塔南太太,发现她正站在餐厅的入口处,昂图瓦纳在一边,谈话刚结束。

  “要不厌其烦地教育孩子们,”她苦笑,“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珍贵,但生命却异常短暂。”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待在生人中间了,这个场面让雅克十分兴奋,所有的胆怯瞬时消失不见。他发现,与其说贞妮长得小,不如说长得有些丑。尼科尔则优雅大方,神采奕奕。这时候她正在和达尼埃尔说话,笑眯眯的。雅克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她偶尔会挑眉表示惊讶和愉快。她的双眼呈深灰蓝色,陷得不是很深,但却离得太远或长得太圆。即便如此,乍看上去还是亮闪闪的,带着一股喜气。她肉嘟嘟的脸蛋非常白皙,头发金黄,编成一条粗辫子盘在头上,让头部看上去沉甸甸的,同时也焕发出一种不断更新的生活气息。

  她喜欢将身体前倾,神情像是要赶到朋友的身边,遇见人就笑呵呵的。雅克上下打量着她,不禁想起达尼埃尔的话,这句话让他很不喜欢:诱人……她发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立刻变得不自然,有些矫揉造作起来。

  雅克从不在乎是否要掩饰一下对别人的兴趣。他就像孩子一样单纯,张开嘴盯着看,脸上一副傻乎乎的模样,眼神呆滞。在以前,在从克卢伊回来之前,他不会这样做。和别人一起走路,他从来都不认人,淡漠异常。现在,无论他走到哪里,在商店或大街上,他的眼睛会突然盯着某个行人看。不过他并不去想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什么,他的思绪悄然运转。只要找到一个特殊的脸庞或神态就足够了,这些不期而遇的陌生人在他的脑海中成了特殊的人,他会赋予所有人以独特之处。

  丰塔南太太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从幻想中拉回现实。

  “来我身边喝茶吧。”她对他说,“以后你要经常来看看。”她递给他一杯茶、一只碟子。“非常高兴见到你。贞妮,亲爱的宝贝,帮我们拿些糕点过来。你哥哥刚才把很多事告诉了我,听说你们生活在小套间里。太好了!兄弟俩像最好的朋友那样相处,这真是一件乐事!达尼埃尔和贞妮也相处得非常好,这让我感到非常高兴。说这些让你见笑了,我的大孩子,”她对和昂图瓦纳一起靠过来的达尼埃尔说,“他肯定是在取笑自己的老母亲。我要惩罚你,过来拥抱我一下吧,在所有人面前。”

  达尼埃尔脸上露出笑容,但多少有些尴尬。他俯下身用双唇在母亲的发鬓处轻轻地吻了一下,动作非常优雅。

  贞妮在桌子的另一边看见这个场景,扑哧笑了一下,昂图瓦纳看了乐陶陶的。贞妮禁不住又挽住达尼埃尔的手臂。“这儿还有一个。”昂图瓦纳想着,“她给予别人的总是要比得到的多得多。”还记得第一次来拜访时,这个女孩儿脸上发出的女人的眼神就让他惊呆了。他发现她每隔不久就会做出一个好看的耸肩动作,这使得她刚发育的胸部在内衣外拱了起来,然后再恢复原状。她既不像母亲,也不像达尼埃尔。这并不稀奇,她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过与众人不一样的生活。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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