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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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是刚刚收到关于巴尔干事件这个棘手的确切消息。昨天晚上,也是在最后通牒就要到期的时候,议会主席帕希契把塞尔维亚的答复交给了奥地利驻贝尔格莱德的大使吉斯尔男爵。这个答复,不仅仅是要和解,简直就像是一份投降书。因为塞尔维亚接受了所有的条件:同意公开谴责塞尔维亚反对奥匈帝国的宣传,并且答应将这份谴责刊登在塞尔维亚的《政府公报》上;还答应要解散主张民族主义的团体“保卫人民”社;甚至还要把军队中那些有反对奥地利嫌疑的军人开除出军队。塞尔维亚只是希望,在《政府公报》上,给那些负责指控有嫌疑的军官的法庭成员,做一个补充。这个保留,小得不能再小了,不能给对方造成任何不满。但是,奥地利公使团好像接到了命令,不管怎样都要切断外交关系,从而一定要进行军事制裁。所以,帕希契刚刚返回到外交部,就接到了吉斯尔的通知,这让人目瞪口呆:“塞尔维亚的答复,不令人满意,奥地利方面的使馆人员在当晚就会离开塞尔维亚领土。”塞尔维亚政府,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动员工作,随即匆匆撤出贝尔格莱德,将政府机关迁至克拉古耶伐次。
这些事实已经很明显地告诉大家,不用再猜疑了,奥地利是铁了心要打仗。
战争即将爆发的威胁,并没有动摇聚集在人道报报社里的那些社会党人的决心,倒是更加强了他们对胜利、对和平的信心。加洛收集到的一些关于国际工人协会的行动,更使得这个希望有了现实的依据。无产阶级的反战运动也不断地紧张起来,现在,连那些无政府主义者也加入了这场运动:他们的代表将在一周后聚集在伦敦召开代表大会,他们也把对欧洲事件的讨论提上了日程,放在了其他辩论之前。在巴黎,总工会准备,近期在瓦格姆林荫路的各个聚集场所举行一场示威游行活动。总工会的非正式机关报《工会战斗》,也刚刚用很大的字刊登出,一旦战争爆发,总工会的代表们应该采取什么样态度的正式决定:不管是哪一方开始宣战,劳动者们必须毫不犹豫地以革命总工会的名义给予回答。除此之外,在欧洲各国的国际工人协会的重要领袖,经过不断地交流意见,将在这周在布鲁塞尔的人民公会召开紧急会议,积极筹备国际局的会议——这个会议的目的就是要把欧洲各国的反战运动联合起来,并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使那些受到威胁的各国人民都在第一时间得到帮助,对各国政府的威胁决策表示彻底的反对。
所有的这一切,都好像是一个好的预兆。
在日耳曼国家,反对战争,希望和平那些反战运动显得特别有意义。今天早上,奥地利和德国的那些反党报纸已经送到,大家都相互传阅着,加洛把它们翻译了出来,并加上了一些鼓舞人心的评论。维也纳的《工人报》也刊登了一篇奥地利社会党刚发表的一份宣言,文章毫无保留地谴责了最后通牒,并以全体劳动者的名义要求召开和平会议:“和平现在处于危急时刻……我们不接受这次战争,也不对这次战争负责!……”
德国的情况也是一样的,那里的左翼政党也站起来进行反对。《莱比锡人民报》和《前进报》也都发表了言辞激烈的文章,并催促德国政府要公开表态,反对奥地利进行战争的行为。二十八日,星期二,社会民主党在柏林召开了一次集体大会。大会上,宣读了一份言辞激烈的告全体公民的抗议书,书中直截了当地宣告:即使在巴尔干地区发生了战争,德国也应该保持中立。加洛认为,昨天领导委员会发表的宣言非常重要,他大声地念出了其中的几段:
“奥地利帝国主义所挑起的战争和对战争的狂热,正准备把死亡和毁灭散播到整个欧洲。如果,塞尔维亚的民族主义应该受到谴责的话,那么,奥匈政府的挑衅行为更应该受到强烈的指责。奥地利对一个完整的国家提出这样的要求,简直是无理至极。这样的要求,只能说明,他们的目的就是挑起战争。那些有觉悟的德国无产阶级,以人类和平和文明的名义坚决抗议战争贩子的罪恶行径,强烈要求德国政府向奥地利施加压力,从而维护和平。”这一小段宣言,在人群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但是,雅克并不同意朋友们毫无保留的赞同。他觉着这个声明还是经过仔细斟酌用词的。让他感到遗憾的是,德国社会党人不敢将日耳曼政府勾结在一起的事实公开出来。他想要是社会民主党将贝尔希托德和贝特曼·霍尔韦格两个首相之间商定好的行动公布于众的话,肯定会激起德国各阶级的舆论联合起来反对政府。他十分坚信自己的观点,就相当尖锐地批判了德国社会党人采取的过于谨慎的立场(不用明说,通过批判德国社会党,同时也说到了法国社会党,尤其是那些议会小组的成员和《人道报》的社会党。因为最近几天,他经常发现《人道报》的社会党人开始缩手缩脚,太过于偏向政府,经常采用一些外交辞令,太过于民族主义)。加洛却引用若莱斯的观点来反驳雅克。若莱斯并不认为社会主义党人的坚定性开始出现了问题,也不认为他们的反对立场的效率低下。但是,对于雅克向加洛提出的问题,加洛也不得不承认,根据从柏林传来的情报,大多数的社会民主党的领袖认为,奥地利对塞尔维亚采取的军事行动,似乎已经不能避免,几乎开始支持威廉街的这种主张,要把战争仅仅局限在奥边塞境地区,并不危及其他国家。
加洛说:“根据奥地利现在所持的态度和所采取的行动,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认真考虑下——把战火控制在局部地区才是最明智和最理性的:为了整体利益而舍弃部分利益是必要的,这样可以防止冲突范围的扩大。”
雅克并不赞同他的观点:
“支持战争小范围进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同意了——不说其他的——奥塞之战;同时也意味着许多国家会不约而同地拒绝参与到大国之间的较劲中。事情的严重性却不仅仅如此。一场战争,就算是小范围的,也会使俄国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要么自动认输投降,让塞尔维亚沦陷;要么伸出援助之手,一起攻打奥地利。当然,在这期间俄国帝国主义可能会抓住一些机遇,在战争中建立自己的威信,并号召人们,共同攻打奥地利。你看,如此一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因为联盟本身具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一旦俄国调动兵力成功,便会引起一场大战……所以,无论是否考虑到这一点,如果战争真的局部化了,俄国就会被迫不得不加入战争中去!这样一来,平息战火的唯一方法,就不是英国之前所希望的那样了,不是使冲突小范围化,而是让这场冲突转变为欧洲各国之间的外交问题,并和所有大国都有直接关系,让所有的政府不得不尽力解决……”
在他说这些的时候,无一人插话,但他一说完,不赞成的意见就如潮水般涌来。大家的口气无比坚定:“德国要……”“俄国决心……”就好像每个人都已获得了帝国应对措施的高级军事机密似的。人们的言辞越来越激烈,这时卡蒂厄来了。他是陪同若莱斯和穆泰到韦兹从罗纳过来的,此刻他才下火车赶回来。
加洛看到他马上问:
“老板回来了吗?”
“还没。他下午才能回来,他在里昂约了一个丝绸老板,需要暂留一些时间……”卡蒂厄浅笑着说,“哦!我觉得这应该不算秘密……那个丝绸厂厂主是一个社会党工业家——其中有几个——也是维护社会和平者……应该是个有钱人……他答应立刻拿出自己的一些金钱,捐给国际局,作为宣传的经费!他的奉献行为让人很佩服……”
“要是所有富裕的社会党人都能捐款多好啊!……”茹默兰小声地嘀咕。
雅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深深地看着茹默兰,眼睛眨都没眨。
在屋子中间的位置,卡蒂厄在继续说话。他兴高采烈地说着他旅程的见闻与昨天晚上的种种经历,说得很生动。“老板表现得比平时更为出色。”他在心里这样认为。他说若莱斯在演讲前半个钟头,先是收到了塞尔维亚投降、奥地利拒降的消息,之后又得知双方外交失败与两国调动兵力的消息。若莱斯情绪激动地走上讲坛。卡蒂厄接着道,“这真是他做过的最悲观的演讲!”当时若莱斯的灵感挡都挡不住地涌出来,随即给他们描绘了一幅生动的现代史画面。听得出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指责的口气,逐一斥责了欧洲列国各自应负的责任。奥地利的责任在于,它多次意图明显,想让战争蔓延在整个欧洲土地;现在看来,是很明显的预谋;对塞尔维亚的挑衅,没有别的目的,主要是希望以自己的军事力量,再一次稳固已经不坚定的君主制王朝。德国的责任在于,在开始的几个星期里,它似乎不反对奥地利,没有对奥地利进行限制和牵制!似乎在纵容和支持这种行为。俄国的责任在于,一直坚持着将战争往南延伸,这些年以来,俄国希望发生一场巴尔干战争,能够让它既不失去本国尊严,又不需要付出损失,还能对其干涉,之后它就有借口攻击君士坦丁堡,夺得那几个海峡[40]!最后,法国的责任在于,因为它采取了殖民政策,特别是征服摩洛哥,完全不能理直气壮地反对其他国家的吞并行为,对于维护世界和平事业处于爱莫能助的地位。欧洲各国政府的政界要人、各国外交人士也有责任,三十年来,他们一直在暗中致力于缔结和人民生活有关的秘密协定,仅仅致力于对进行战争阴谋与帝国主义征伐有利的危险联盟!他用响亮的声音说:“在我们面前,只有可怕的命运……只有一个维护和平的机会,那就是将无产阶级团结起来……我这种想法是有点悲观……”
雅克漫不经心地听着,当卡蒂埃说完,他就起身了。
一个瘦瘦高高的人从外面进来,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蓄着胡须,灰白的头发,脖子上扎着大花结领结,头上戴了一顶有着宽边的毡帽。他是儒勒·盖德[41]。
讨论得很热烈的人群立马安静了下来。盖德一来,他那一副总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冷漠没有人情世故的神情,经常让场面很尴尬。
雅克背靠着墙面,保持了一会儿后,突然,像决定了什么似的,瞄了瞄钟表,和加洛打了个手势表示有机会再见,然后就出了门。
一些比较活跃的人,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在楼梯上上上下下,全然不顾自己还在兴奋的讨论之中。楼下,一个身穿蓝色工装裤的老工人,两只手放在裤袋里,静静地靠在入口处的门框边上,看着街上穿梭的人群,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声音空洞而低沉地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无政府主义者的歌曲(拉瓦肖尔[42]在断头台底下哼过的那首歌):
如果你想得到幸福,
借上帝的名义,
杀掉所有主……
雅克从门口路过时,仔细地看了看这纹丝不动的老工人。那是一张布满皱纹、棕褐色皮肤的脸,额头很宽且秃顶,如此高雅和粗俗、毅力和衰竭的混合,雅克从没有见过。他想起去年某个冬天的夜晚,在街上,走到罗盖特路的旗帜报报社的时候看到过他。穆尔朗跟他说起过,这个老工人从监狱出去后,在军营门口发一些反军国主义的传单给路人。
十一点,太阳好像躲在一层雾的后面,整个城市都笼罩着雷雨前的闷热。他一睁开眼,对贞妮的想念就如影随形般扑面而来,贞妮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苗条美丽的身姿、微微下斜的肩膀、在面纱衬托下更加白皙的脖子……一抹甜蜜的笑容不自主地在他的嘴角绽放。不用问,贞妮一定会支持他刚做出的决定。
交易所的广场上,一群看起来很欢快的年轻人从他面前路过,他们骑着载满食物的自行车,很有可能是准备在森林里野餐。雅克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目送着他们往塞纳河方向走去。他不急不慢地看着这一切,他打算去找他哥哥,不过他清楚昂图瓦纳午饭前不能到家。街上没有人影,显得很安静。刺鼻的柏油气味从路面上冒出。雅克只顾低头走路,随口哼起了一首曲子:
如果你想得到幸福,
借上帝的名义……
“大夫还没回来。”雅克来到大学路时,门卫这么对他说道。
他准备在路边等,隔着很远他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小汽车。昂图瓦纳握着方向盘开了过来,看上去忧心忡忡。车还在行驶的时候,他就看到雅克了,边停边点了点头。
“今天早晨发生的事你怎么看?”雅克到车旁时,昂图瓦纳问道。然后指了指车里坐垫上的一沓报纸。
雅克对他扮了个鬼脸,就不说话了。
“去楼上吃中饭吗?”昂图瓦纳问道。
“不用了。我跟你说句话就走。”
“难道在这里的人行道上吗?”
“嗯。”
“上车来说吧。”
雅克上了车,坐在哥哥的旁边。
“有件关于钱的事要和你聊聊。”雅克的声音略显低沉。
“钱?”一瞬间,昂图瓦纳显得很惊讶。然后立刻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这个没问题,你需要多少?”
雅克听后,恼怒地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是来和你借钱的!……我是来跟你说说那封信的事,你清楚,父亲去世后……关于……”
“遗产?”
“对。”
因为不是自己说出这个字,他感到松了口气。
“你……你有新想法了?”昂图瓦纳谨慎地探问。
“应该是的。”
“行!”
昂图瓦纳淡淡地笑了。他此时的神情很让雅克愤怒,那是一种预言家以为自己很轻易就看穿别人后的表情。
“我不想责备你,”昂图瓦纳说,“只是那时候你是那样回答我的……”
雅克插话说:
“我只是想知道……”
“你的那一份财产后来怎样了?”
“对的。”
“还在等着你处理呢。”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