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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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你在做什么?已经着手写点东西了吗?”

  “没错。”雅克回答道,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脸红了。“假期最主要的还是休息。”他又说,“在学校待了一年,比我想得要累得多。更何况前不久我才去给那个可怜的巴坦库当证婚人。那个不讲义气的家伙!”

  “贞妮昨晚已经告诉我了。”达尼埃尔说。

  听到达尼埃尔的话,雅克又感到脸红了。昨天他对贞妮说的话被第三个人知道了,雅克有些不高兴。可是,很显然,贞妮非常重视昨天的谈话,牢牢记在了心里,晚上还特意跟哥哥说了,雅克又感到非常高兴。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塞纳河边走吧,怎么样?”雅克挽着达尼埃尔的手臂,提议道。

  “非常抱歉,兄弟。我下午要回巴黎,火车一点二十分开出。你知道的,晚上让我守着家门我倒是愿意的,可是白天的话……”达尼埃尔冲雅克笑了笑,表示他有急事必须回巴黎。这让雅克非常不满,原本挽着达尼埃尔的手也缩了回来。

  “不过亲爱的,我想跟你说,”达尼埃尔看着雅克阴沉着的脸,便对他说道,“中午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吧。贞妮肯定会非常高兴的。”听到达尼埃尔的话,雅克心中一阵慌乱,只好低头掩饰,假装犹豫。事实上,他回不回家吃午饭根本不重要,因为父亲还在巴黎没回来。雅克感到一阵快乐,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强忍住内心的兴奋,对达尼埃尔说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这就回去跟老小姐说一声。你先走,一会儿我去广场找你。”

  过了几分钟,雅克赶上了达尼埃尔,他的朋友正躺在宫堡前的草地上等着他。

  “真是个好天气!”达尼埃尔晒着太阳,伸直了双腿,冲雅克喊道,“早上的公园可真美!在这儿生活,你可真幸福!”

  “你不是一样可以在这儿生活吗?”雅克反驳说。

  达尼埃尔从草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

  “是啊,你说得没错。”达尼埃尔说道,脸上充满了快乐和憧憬,“可是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啊,亲爱的。”他走向雅克,忽然提高音调说道,“我想,我正在进行一项非凡的冒险行为。”

  “你是在说那个有着绿色眼珠的美丽姑娘吗?”

  “什么绿色眼珠?”

  “我是说在帕克梅尔餐厅遇到的那个姑娘。”

  达尼埃尔停了下来,目光呆滞,望向虚空,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你说的是丽内特?不,我迷上了新的姑娘,一个比丽内特要好得多的姑娘。”达尼埃尔沉默不语,仿佛在思量什么。“啊,帕克梅尔的丽内特,”许久,达尼埃尔终于又开口说道,“那可真是个奇怪的姑娘!我得告诉你,那个姑娘玩弄了我。没错,就在几天前。”达尼埃尔说这一切时都是微笑着的,就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你觉得呢,小说家,她应该会喜欢你。不过我已经对她感到厌倦了。这样一个令人弄不明白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总在想,她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有十分钟?不过我必须跟你说,她在爱上我的时候非常不一样,真是一个神经质的女人。她从前可能有过一些不堪的过往,所以至今那些事情还在令她烦恼。我听人说,她以前参加过黑社会组织,你听说过吗?可是对此,我一点也不惊讶。”

  “你现在已经找不到她了吗?”

  “是的,我再也没见过她了,甚至不知道她在哪里。那次以后,她再也没去过帕克梅尔餐厅。有的时候我会有点想念她。”过了一会儿,达尼埃尔又说道,“当然,我只是这么说说而已,事实上,我不可能跟她待很久,因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变得让人无法忍受。你不知道她有多失礼。她总是不断地问我一些问题,都是些我私生活的问题。没错。她问我的家庭,问我的母亲,问我的妹妹,她甚至还问我的父亲。”

  达尼埃尔不说话了,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开口说道:

  “但是无论如何,现在回想起来,她在我心中还是个非常正直的姑娘。那天晚上她本属于吕德韦格松,可是我却把她抢了过来。”

  “那个老头儿呢?他有没有剥夺你的工作?”

  “吕德韦格松吗?”达尼埃尔目光炯炯,咧开嘴笑了,雅克看到了他雪白的牙齿,他说道,“至今为止我都还没有机会好好地对我的吕德韦格松做一番彻底的评论。看他那样子,似乎已经彻底忘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不管你怎么想象他,他都无所谓。兄弟,要我说,这老头儿的确是个大好人。”

  贞妮今天早上一直待在家里。昨天达尼埃尔邀请她今天一起去打网球,她找了个借口,说她有事,一口拒绝了雅克。可是事实上,她什么事都没有,而且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做事也总是恍惚失神。贞妮朝窗外望去,正看到雅克和达尼埃尔从花园里走来,贞妮立刻就不高兴了,雅克来了,她和哥哥就不能单独用餐了,因为她唯一感兴趣的也就是这个了。尽管很不愉快,可是当看到达尼埃尔兴高采烈地站在半开半掩的房门前时,她的那点不快也就释然了。

  “快猜猜,我带谁过来陪你一起吃午饭了?”

  “我得上楼换件衣服。”贞妮想着。

  雅克在花园里来回走着。今天早上雅克觉得这个地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魅力。从别墅公园出来,就看到丰塔南家的房子,这所农舍孤寂地处在森林边缘,看上去倒是别有一番情趣。主楼两旁依偎着高低不一致的副楼,很显然那是从前打猎的亭子,窗户开得很高,看上去起码修葺过十多次了。屋顶上有一块挡雨的屋檐,下面有一个小木梯,应该是通向谷仓的,楼梯将高高的两翼连接起来。屋顶是斜坡的,在上面经常能看到贞妮养的那群鸽子。屋子的墙壁都粉刷成鲜红色,那些灰泥能很好地吸收阳光,看上去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让人联想起意大利的灰泥。房屋四周都是高大的枞树,树冠遮蔽着房顶,树荫下面十分干燥,阵阵树脂的香味夹杂在风中,树下没有一根杂草。

  达尼埃尔的活跃也感染了其他两个人,整顿午餐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进行着。整个早上,达尼埃尔都非常高兴,充满希望地期待着下午的到来。贞妮穿了一件蓝色的亚麻布连衣裙,达尼埃尔称赞她,还把一朵漂亮的白玫瑰插在了她的衣服上。他叫她“小妹妹”,任何东西都能引起他的微笑声。达尼埃尔对整顿午饭充满了盎然的兴趣,心情也无以言比地轻松快乐。

  达尼埃尔表示,希望雅克和贞妮能一起陪他去火车站,陪他一起等火车。

  “晚饭能回来跟我一起吃吗?”贞妮问道。雅克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忧伤,抑制不住的哆嗦,还有略微不那么谦卑和柔和的声调。

  “上帝啊,也许吧。”达尼埃尔回答,“我会尽量赶上七点钟的火车回来,不过无论如何深夜之前我一定会赶回家。我已经给妈妈写信了,告诉她了。”最后几句话,达尼埃尔用的是乖孩子的音调,一个成年男人用这种语调说话,显得非常可爱。雅克忍不住笑了起来。贞妮正俯身给小母狗的项圈上系皮带,听到哥哥的话,也忍不住笑着抬起了头。

  火车已经到站了,达尼埃尔离开雅克和贞妮,快速跑到前面几节人比较少的车厢去了,然后俯在窗户上,调皮地挥舞着手帕,远远地跟他们告别。

  出乎意料的,现在就只有他们俩了。达尼埃尔带给他们的轻松气氛还令他们沉醉其中。不用做多大的努力,两人之间的语气还保持着刚才的友好。达尼埃尔似乎仍然是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这种全新的和缓的气氛,两人都感受到了,彼此内心也轻松了许多,都努力地保持着这样的和谐。

  达尼埃尔这次的离开,令贞妮感到有些伤感,她想到达尼埃尔经常不在家。

  “你怎么不劝劝哥哥,好不容易有个假期,还这样来回跑,白白浪费。今年他就没回来过几次,他都不知道妈妈有多难过。当然啦,你肯定会站在他那边的,给他说好话。”贞妮又说了一句,不过并没有挖苦讽刺的意思。

  “没有,我压根儿就不会那样做。”雅克反驳说,“他的生活方式你觉得我会认同吗?”

  “不管怎样,你总劝过他吧?”

  “的确劝过。”

  “但是他没听进去?”

  “我跟他说的他都听了,但是他好像并不明白我的意思。”

  贞妮转身对着雅克大声问道:

  “什么,你说他没明白你的意思?”

  “大概是这样吧。”

  两人之间的谈话忽然变得有些严肃。雅克和贞妮都很喜欢达尼埃尔,而从昨天开始,他们之间也相互有了些好感,只是还不敢大大方方地表现出来。两人回到别墅公园,贞妮先对雅克说道:“走大路回去吧,你陪我一起从森林里走怎么样。现在还早,天气也还不算热。”

  雅克承认,此刻他被莫大的幸福包围着,但他不敢过于陶醉。此刻的话题使得他们之间难得地融洽,他可不敢就此结束它,便连忙回答道:

  “达尼埃尔的身上充满了对生活的迷醉之情!”

  “啊,的确如此,”她说,“他生活得无拘无束。可是,无拘无束的生活是非常,嗯,非常危险的。淫荡的生活。”贞妮没有看一眼雅克,补了一句。

  雅克神情严肃地重复了一遍:

  “淫荡的生活。我同意你的说法,贞妮。”

  这个词经常游离在雅克的嘴边,但他一直不敢说出来,如今借着贞妮的嘴,他很激动地说了出来。雅克认为,达尼埃尔的艳遇都是淫荡的,昂图瓦纳的激情也都是淫荡的。所有的肉欲都是淫荡的。唯一纯洁的只是他此刻心中的情感,这情感几个月前就开始在他心里萌芽生长,这情感说不出名字,但从昨天开始,这情感已经慢慢地开出了艳丽的花朵。

  雅克佯装镇定,继续说道:

  “对于他的这种生活态度,有时候我会严厉地批评他!这种生活态度简直是……”

  “堕落。”贞妮脱口而出,天真的贞妮经常说这个词,在她看来,凡是她认为有问题的行为都是堕落的。

  “倒不如说是无耻。”雅克纠正了贞妮的说法,他经常用这个词。但接着便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便停下来说道:“我这么说倒不是意味着偏爱那种能够不断自我检点的本性,我所偏爱的是……”(贞妮盯着雅克,仿佛要看清他的思想,那最后一句话对于她来说似乎更为重要。)“……我偏爱的是那些能够有决心保持本来面目的本性。难道我还必须……”雅克想到了几个例子,但是他不敢对贞妮说出来,有些犹豫不决。

  “没错,”贞妮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真害怕最后达尼埃尔会完全丧失……嗯,该怎么说呢……完全丧失判断是非的能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雅克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次换成了雅克不由自主地盯着贞妮,她若有所思的神情让她的话显得更有深意。“她刚才说的,”雅克思索着,“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贞妮竭力控制自己,但是她呼吸急促,嘴角颤抖,很显然,她在努力遏止心中的热情。贞妮心中常常会突然爆发出一股热情,而她自己则常常竭力压制它,不让它外显。

  雅克看着贞妮想着:“为什么她的脸上总是这样一副严肃刻板的神情?是因为眉毛太细、脸部线条太僵硬了吗,还是因为她明亮的灰蓝色的虹膜在收缩时看上去就像两个黑洞?”这一刻,达尼埃尔已经不再留在雅克心中了,贞妮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

  有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的时间事实上很长,可是他们却觉得很短。两个人想接着聊点什么时,却发现也许对方已经在想着迥然不同的东西了,所以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片沉寂。

  好在他们走的路要经过一个停车场,停了很多待修理的汽车,轰隆隆的马达声阻碍了他们交谈。

  停车场上到处都是油污,一只瘦得皮包骨的癞皮老狗从油污中缓缓走来,跑到皮斯的身边转着圈儿。贞妮只好将小母狗搂在怀里。当他们走出工地的大门时,身后传来一阵汽车碾过什么东西的声音,他们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一个大约十五岁的学徒正开着一辆车从车间出来,突然拐了个弯,尽管那孩子已经尖叫出声了,可是还是没赶上。黑毛老狗被撞了个正着。雅克和贞妮看着汽车碾过狗的身子,前后轮都从上面碾了过去。

  贞妮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大声喊道:

  “哦,天哪,那只狗会死的,它会死的!”

  “还没有,它还能走。”

  果然,那条可怜的老狗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慌乱地逃走了,嘴里汪汪地叫唤着,被汽车碾碎了的后半身拖在了尘土里,走路时腿脚一瘸一拐的,走不到两米就摔倒了,然后再爬起来,再摔倒。

  贞妮吓得脸色都变了,只顾着喊:

  “它会死的!它会死的!”

  最后,可怜的老狗逃到一家院子里便不见了。起初断断续续地还能听到它的呻吟声,最后便什么也听不到了。这个意外就像一个小插曲,将停车场的工人们都逗乐了,他们沿着狗的血迹四处寻找,最后有个人找到了那个院子,冲着其他人大声地喊道:

  “那只老狗在这儿呢,它躺地上不能动弹了。”

  贞妮这才舒了口气,放心地将母狗放了下来。两个人继续朝森林方向走去。借着这次共同遇到的惊吓,雅克和贞妮变得更加亲近了。

  “我无法忘记,”雅克说,“刚才你叫喊时惊恐苍白的脸色,和恐惧战栗的声音。”

  “当巨大的震惊冲击神经时,人就会有一些愚蠢的行为。刚才我喊了什么?”

  “刚才你喊:它会死的!你看,汽车把狗碾得血肉模糊,这情景是非常恐怖的。可是真正的恐惧却是从这以后才产生的,也就是说,真正的恐惧是从这样一个悲惨时刻产生的,即原本活蹦乱跳的老狗现在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死了。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最让人震惊的就是这样一个时刻,即原本鲜活的生命无法抑制地走向虚无。这个时候,我们往往会感到恐怖,这恐怖是神圣的,仿佛时刻准备着凸显出来……你会经常想到死亡吗?”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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