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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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昂图瓦纳从她的声音还有目光中发现了一种挑战的意味,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因为每当她开始说自己的过往时,声音总会变得咄咄逼人。似乎在拉雪尔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他们初次相遇的那天晚上就给了她深刻的印象,能让他吃惊一下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希尔什从不会感到不安。”她换了一种有些嘲讽的语气说道,“可是那一年,他还是觉得不回法国才是谨慎的!”

  “你能确定他的女儿,在结婚旅行时……”

  “好了。”她扑进他的怀里。他们谈话时,每当他提到希尔什,她就会对他表现出热情,有时候会冲动地亲吻他的嘴,阻止他说话。“啊,你跟别人不一样!”她依偎在他怀里轻声细语,“你多好啊!你刚正不阿,宽容他人!我就是爱你的这些优点,我的小猫咪!”可是昂图瓦纳始终想着那件事情,仿佛随时还会向她发问,于是她只好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提这个了。是我过于激动了。我想忘了它,最好能永远忘了它。亲爱的,抱着我,亲吻我,没错,摇摇我,好好摇摇我,我的小猫咪,我要忘掉它。”

  他将她搂进怀中。突然,他心中仿佛有了一种新的想法,他想要去冒险,将现在这安排好了的生活抛弃,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他想到处去冒险,他有辛勤奋斗的能力,这能力一直是他非常自豪的,他想要无拘无束,自由地行动!

  “我们私奔吧!去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你不知道,我一定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你?”她看着他笑。

  她开始吻他。他醒了过来,露出一个微笑,努力让她相信他刚才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我是如此爱你!”她看着他,后来他始终难以忘怀她眼中的忧郁。

  昂图瓦纳对卢昂非常熟悉。他的父亲曾经住在诺曼底,现在在卢昂还有蒂博先生的几个亲戚,更何况昂图瓦纳还在这里服过兵役。

  晚饭前,昂图瓦纳拉着拉雪尔从桥上走过,往郊区走去,那里到处都是士兵,还有无边无际的兵营的围墙,他们俩沿着围墙一直向前走。

  “你看,诊所!”昂图瓦纳快乐地喊道,指着前面一栋灯火通明的大楼给拉雪尔看。“看到那里的第二扇窗户了吗?那是办公室。在那里我不知道度过了多少无聊的日子,什么事都不能干,甚至不准看书,我监视着那些士兵,有几个是逃避勤务的,还有几个是谈恋爱而受罚的。”他毫不幽怨地大笑起来,最后感叹道,“你看,现在的我多幸福!”

  她走在前面,沉默无语。他没发现她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们来到一个电影院,墙上贴着一张大海报:《你所不知道的非洲》。昂图瓦纳指着海报示意拉雪尔来看,可是她摇摇头,拉着他回到了旅馆。

  晚饭时,他想让她开心点,可是无能为力。一想到此次旅行的目的,他就为自己的快乐而深深自责。

  两个人一回到房间,她就勾着他的脖子。“这不能怪我。”她说。

  “怪你什么?”

  “怪我怂恿你出去到处逛。”

  他刚想说些什么,她又将他的嘴堵住了,喃喃自语:

  “啊,我是如此爱你!”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去了科德贝克。

  天气异常闷热,宽阔的河面上有一层水汽,发出闪烁的光芒。昂图瓦纳将行李提到了小旅馆,那里可以出租马车。他们预定的马车提前到了,在他们吃饭的那个窗户旁边停着。拉雪尔三口两口就把饭后点心吃完了,将自己的行李放进车厢里,跟马车夫详细地说明要怎么走,然后就高高兴兴地钻进了马车里。

  此趟旅行最难受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可是她却显得更加活跃了。一路上她都兴致勃勃,她指出上坡下坡,指给他看耶稣受难像,还有村子里的空场。她仿佛从没到过郊外似的,任何事物都能让她惊奇万分。

  “哦,天哪,快看,那些母鸡!还有那个瘫痪的老太婆,她在晒太阳!还有那个栅栏,有块大石头顶着!这里的人发育得有些迟缓了!快看那儿,我得提前告诉你,那可是真正的荆棘林!”

  忽然,她站了起来,脸上光彩四射,如同回到了久违的故乡,因为山谷里已经能看到散布在盖-拉-罗齐埃尔小教堂四周的屋顶了。

  “左边就是墓园了,在那片白杨树的后面,离村子有点远。等会儿你就会看到了。可以快点了,从村子里穿过去。”当村头上的几间屋子出现时,她对马车夫这么说道。

  他们经过一间石板屋顶的房子,房屋两边是水松,百叶窗紧紧闭着,院子里杂草丛生,透过苹果树和杂草能看到闪闪发光的黑白相间的茅草屋。

  “那是村公所!”拉雪尔兴奋极了,“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所有的证件都是在这里开的。看那边,就是后面,奶妈曾经在那里住过。这里的人都非常正直,可惜他们都不在这里了,不然我一定要下去拥抱他们,那个老太太。看这儿,我曾经住的地方。有户人家能出租床,他们将我安排在那里,和他们一起吃饭,我还嘲笑过他们的土语,他们则认为我是一头没被驯服的野兽。为了给我做睡衣,女人们都过来看我,当时我就睡在床上。这里的人发育得非常迟缓,简直令人无法相信。他们都非常正直。小姑娘死的时候他们对我非常好!后来我走的时候,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们,有糖果,有发带,而饮料则送给了神父。”她又站起来,“墓园在那边,往山坡那边去一点。你仔细看就会发现坟墓,在凹下去的地方。亲爱的,把手伸给我,你瞧,我的心在扑通扑通乱跳,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总是害怕找不到我那可怜的孩子。我们没有付永久的费用,这里的人也说他们从不这么做。可是每次我来的时候就会担心,假如他们把她扔了呢?你知道,他们完全可以这么干!老伙计,在小路前停下来,我们得走到门口去。来,快点过来!”

  拉雪尔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迫不及待地往铁门走去,将门打开后便在一堵墙后面消失了,随后又出现了,对着昂图瓦纳大声喊道:

  “她还在,一直在这儿!”

  她的脸上充满了喜悦,阳光照着她的脸。不一会儿她又不见了。

  昂图瓦纳连忙赶到她身边。她站在一片墙角面前,徒然地双手叉腰,那里长满了杂草和荨麻,草丛中还能看到破烂的栅栏。

  “她就在那儿,一直都在,可是情况糟糕透了!啊,我可怜的孩子!你也许会说他们把坟墓照顾得很好!我每年都给他们寄二十法郎,拜托他们帮忙照看!”

  随后她转身对着昂图瓦纳,有些犹豫,仿佛在为自己的任性而道歉:

  “我的小猫咪,脱下帽子好吗?”

  昂图瓦纳不由得脸红了,马上将帽子摘下。

  “我可怜的孩子。”突然,她说道。她的手靠在昂图瓦纳的肩膀上,眼泪充溢着双眼。“我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她悲伤地自言自语。

  “我去得太晚了。她是天使,一个真正的小天使,苍白的小天使……”突然,她将眼泪擦干,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道,“我竟然让你跟着来这里,真是可笑,是吗?可是你能怎么办,虽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可是还是让你激动不已。好在还有工作,能让你不想太多。走吧。”

  她们回到了马车里,拉雪尔没要车夫帮忙,自己将包裹搬到了墓园里。她跪在草地上,将包裹解开。她不慌不忙地将东西拿了出来,有铲子、砍柴刀、木槌,还有一个大纸盒,里面放着桂冠,上面结满了蓝白两色的珠子。

  “我总算知道这包裹怎么那么沉了。”昂图瓦纳微笑着说。

  拉雪尔高兴地站了起来。

  “不要站在那里光说话了,快帮我个忙。把外套脱了吧。给,拿着这把砍柴刀,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砍掉。你瞧,墓穴就在砖的下面。可怜的小东西,她的棺木很小,很轻!给你这个,这个桂冠并不完整,是祖科拿来的。我的女儿已经不小啦,这个送给她。我和他已经分开一年了,你知道吗?这么做是合情合理的。他穿了一身黑衣过来了。老实说,我非常开心,这样一来我就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她下葬了。啊,人可真蠢!等一下,这是十字架,把它扶起来竖着会牢固些。”

  昂图瓦纳扒开草丛,内心不由得十分激动:罗克莎娜-拉雪尔-格普费特。一开始他并没有看到碑文,第一个名字有些模糊了,他只看到了拉雪尔的名字。有一会儿他陷入了沉思。

  “喂!”拉雪尔说,“干起来吧!从这里开始。”

  昂图瓦纳很高兴地干了起来。他只穿了一件衬衣,时而挥动柴刀,时而举起铲子,不一会儿他就出汗了,跟一般的工人一样。

  “把那些花冠递给我,”她说,“我把它们擦干净。嗯,好像少了一只。啊,在这里。这是最漂亮的一只,希尔什送的,是瓷花做的。啊,这个可真难看!”

  昂图瓦纳满心愉悦地看着拉雪尔。她摘了帽子,乱糟糟的头发被阳光照射得非常耀眼,嘴唇嘟起,有些气恼又有些嘲讽,裙子扎了起来,袖子拉到了手肘,她在墓园里到处乱跑,在每一个坟墓前都看一看,然后气恼地抱怨:

  “他们会把我的花冠拿走的,那些贪心的家伙!”

  她有些懊恼地走了回来。

  “他们会把它拿去当作装饰物,我很清楚这个。你知道,那都是些脑筋迟钝的家伙!不过,”她仿佛疯了一样突然安静下来,“我刚刚在那边看到一些黄沙,可以用来把这里布置得更好看一些。”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小坟墓焕然一新:十字架已经竖好了,昂图瓦纳用木槌将它敲得更深了,在长方形的砖头墓上牢固地耸立着,四周的杂草也都清理干净了,旁边还用细沙铺了一条窄窄的小路。坟墓终于有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天上积着黑压压的乌云,他们俩都没注意到,直到几滴雨打在他们脸上,他们才惊觉。此刻,一场雷雨即将在山谷上降落。天空变得灰蒙蒙的,石块看上去更白了,青草也更绿了。

  “快点!”拉雪尔对他喊道,朝坟墓慈爱地一笑,“我们干得真棒!”她轻声说道,“现在它看上去像个别墅的小花园了。”

  昂图瓦纳看到墙角下有一条玫瑰枝,两朵红色的玫瑰在风中摇曳。他想摘下来,献给小罗克莎娜当作离别的礼物,可是他想尊重别人,这浪漫的举动还是由母亲来做比较好。于是他将玫瑰花摘下来递给了拉雪尔。

  拉雪尔接过玫瑰花,匆匆忙忙地别在胸前。

  “谢谢,”她说,“我们得快点走了,雨会淋湿我的帽子的。”她头也没回地朝马车跑去,双手将裙子提起来,她的裙子上已经被雨点弄湿了。

  马车夫已经将嚼子取了下来,将马牵到篱笆深处。昂图瓦纳和拉雪尔躲进了车厢,用斗篷遮雨,膝盖上还披着围裙,沉甸甸的,发出一股皮革的霉味。她有说有笑的,这场突然到来的雷雨让她非常开心,况且她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她高兴极了。

  这场骤雨一会儿就停了,雨点开始少了,乌云慢慢地飘向东边,只过了一会儿,太阳便出来了,发出耀眼的光芒。马车夫开始将马套上马车。有几个顽皮的孩子赶着一群湿漉漉的鹅从前面走过。其中一个最小的孩子,大概不到十岁,跑到马车的翻板上,用稚嫩的嗓音对他们喊道:

  “多美好的爱情,先生太太!”然后拖着木底的鞋子嗒嗒嗒地跑开了。

  拉雪尔不由得大笑起来。

  “你说他们脑子很迟钝?”昂图瓦纳说,“我看希望在年轻人的身上!”

  最后,马车终于跑了起来。可是现在已经赶不上去科德贝克的火车了,他们只好直接去最近的火车站。昂图瓦纳希望今晚就能回到巴黎,他可不想星期一的早上让别人代他上班。

  马车在圣乌昂-拉-努停了下来,三人在那里吃晚饭。很多人都赶在星期天去旅店喝酒,晚到的人只好去后面用餐。

  当晚的饭菜十分可口。拉雪尔停止了笑闹,开始思索。孩子下葬的那天,也是在这一时刻,也是坐着这辆车,也许吧,她来到这里,只不过陪同她的是那个男高音。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他们之间发生了一场争吵,祖科朝她扑了过来,在木箱前扇了她一耳光。可是当晚她就把自己献给了他,就在这家旅店的某个房间里。之后的整整四个月,他对她蛮横且粗暴,她都忍受了。可是她并不恨他,即使是今天晚上,她依然充满肉欲地想念他,想起他扇她的那记耳光。当然,她并没有告诉过昂图瓦纳这段经历,她从没有在他面前承认男高音打过她。

  可是她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一个想法,她也明白,正是为了逃避这种恼人的想法,她才会一直沉溺于回忆当中。

  她站起来对他说:

  “我们走到火车站去,好吗?”她提出建议,“十一点火车就开动,我们可以让车夫将行李送到火车站。”

  “大半夜在泥水里步行八公里?”

  “没错,为什么不呢?”

  “你简直疯了!”

  “啊,”她喃喃自语,“走到火车站,也许我会疲惫不堪,可是这样会让我好受些。”不过她没再坚持,跟着他回到了马车上。

  夜晚的空气十分清新,黑漆漆的夜什么都看不见。

  她在车上坐好,用阳伞戳了戳车夫的背:

  “可以走慢点,时间很充足。”她紧挨着昂图瓦纳说道,“今晚天气真好,舒服极了……”

  她的脸贴在他的脸上,过了半晌,他伸手去抚摸,发现泪水布满了她的脸。

  “我只是太激动了。”她向他解释,将脸挪开后,依偎在他怀里,靠得更紧了,嘴里絮絮念叨,“啊,我的小猫咪,把我留下来吧,留在你的身边!”

  两个人紧紧地搂着对方,相互无言。车灯照着两旁的树木和房屋,宛如静立的幽灵,随后在暗夜里消失不见。他们的头顶上是繁星闪烁的夜空。马车有些颠簸,拉雪尔的头靠在昂图瓦纳的肩上晃来晃去。不时她会起身亲吻他的情人,感叹道:

  “我是如此爱你!”

  火车站的月台上,等候开往巴黎的火车的人只有他们俩。他们躲在一个遮雨棚下,拉雪尔默默地拉着昂图瓦纳的手臂一言不发。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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