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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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普拉特内和一名德国年轻医生卡贝尔,他们都与雅克熟识。当初我怀孕的时候他帮了我不少忙。他们曾带我去过雅克曾经写下宣言的破屋子。还有他曾坐过飞机的高台。”通过她的讲述,他的眼前似乎展现出一幅她在复杂又危险的边界城市中日子的画面。她又看到了莱茵河,她尽可能地将她的所见所闻都跟昂图瓦纳描述出来,那有警卫森严的大桥,斯坦夫太太的老屋,雅克曾居住的楼房天台,还有一片漆黑的仓库天窗。她与范赫德、普拉特内和卡贝尔一同坐上曾将雅克和梅奈斯特雷送到一起的车子,它由安德列耶夫开往高台。似乎现在她还能听见普拉特内哑着嗓子为她讲解,“我们已经上坡了。天已渐暗。我们在这休息,等着第二天的到来。一架飞机出现在这个山间里……它就在那里……蒂博登上飞机。”

  “还在高台等着飞机的时候他做了什么,在想什么?”她很感慨,“他们都觉得他不合群。是他要一个人去旁边躺着。也许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知道他快要死去。他在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我现在也无从得知。”

  昂图瓦纳死死地盯着肖像看,他听着贞妮的解释,脑中一直想着雅克就是在这个高台上守夜时,被那个狗屁飞机的下降害死,这个牺牲多么不值得!他认为这样的自我牺牲或是其他相似举动完全没有意义。他认为所有的自我牺牲行为毫无意义。他脑中不断浮现出那些在战争中让人尊敬或毫无意义的举动!他思索:“正因为它近乎疯狂的英雄行为,一般情况下都会出现问题:从未安静下来思考这是否值得,毫无依据和缘由地去相信某些意义。”虽然他对于耐力和信念的崇拜已达到某种痴迷的地步。但是他的个性又不允许他追求这种自我牺牲。加上这四年战争的洗刷就更加讨厌了。他不愿意否定弟弟的这种举动。雅克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仰而牺牲的。他一直都坚持这样的想法,就算是牺牲也毫不犹豫。他最后的牺牲让大家敬畏。但这次昂图瓦纳考虑雅克的“想法”时,他经常会碰到这个重要问题:他的弟弟其实是个极其讨厌暴力的人(当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反抗暴力,宣扬和平解决,拒绝战争的时候说明了这一点),那他又怎么可能一直为社会革命而努力,也就是说,他为何维护空谈者一直推崇的最坏的暴力行为,那些空谈者鼓吹的理论上的,冷血且算计的暴力呢?“不管怎么说雅克是很懂事的,”他思索着,“也正因为雅克不相信人类可以自己变好,所以他所希望的革命不会出现流血牺牲,而且最终能够实现!”

  他转向贞妮,不再继续观察那幅肖像。她还在继续讲述,她激动的内心在脸上展露无遗。

  他想道:“总的来说,我正因为没有丝毫作为,所以没有资格去评定那些追求信仰而努力的群体。他们愿意去尝试或许无法达成的事。”

  “最让我痛苦的,”贞妮短暂停顿之后继续说道,“就是他当时还不知道我将要生产。”她拿起那叠草稿边说边将它放入抽屉。她先是短暂不语,接着又继续讲述(昂图瓦纳受到她真心相待的感动):“您也清楚,我为小家伙儿能在巴塞尔出生感到满足。这里曾是他父亲临终前生活的地方。可想而知,在那里他度过了多少紧张日子。”

  每当她想起雅克的时候,眼眸的蓝色会显得更加深邃,脸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鬓角,那种浓烈的感情在脸上一闪而过。昂图瓦纳仿佛可以看到她身上印刻着爱情的标志。他感到躁动,但又无比诧异这样的情绪。“真是莫名其妙的感情,”他不禁想着,“爱情居然能在这样不协调的两个人之间产生,这明显是个错误。正常情况下这种错误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但现在这种错误爱情居然影响着她的言行举止,一直深入到了她与雅克的记忆当中!”(他始终认为:所有的长久激烈的感情必然会有一种错误,正因为有这种容忍和判断错误的存在才使得人们一直没有任何缘由地爱下去。)

  “我现在的任务重大,”她解释说,“雅克对儿子的未来抱有很大的期望,帮他将让·保尔培养成他想要的样子让我压力很大。”她拨开眼前的一缕发,眼神中透露出坚毅,似乎表达了她的坚定信心,“我可以的。”她讲,“我对这小东西有信心!”

  他很庆幸见到她这样坚强勇敢地面对未来的生活。原来阅读她的来信,依据里面的语气,他以为见到她时会看到她越发彷徨、脆弱。不过很欣慰的是,她现在知道怎么走出绝望,她和其他经过苦难的妇女都不一样,她很乐意跟别人讲述自己的不幸,这让她的爱情变得更加高尚。不仅如此:她现在已经走出阴影,她可以独自让自己的生活朝着正确的轨迹行进。他想让她知道,她现在的样子让他特别崇敬:

  “您在这方面表现得特别坚强!”

  她安静地听着,然后诚实地讲:

  “我并不值得夸赞。我相信我如今的样子是因为雅克,我还未和他一起生活过。所以,他的死没有影响我的生活……不管怎么样,刚开始的时候这一点帮到了我。而且我还有这个小家伙儿,在他还未出生的时候,他的存在就已经支撑着我了。将我和雅克的孩子抚养成人是我现在的生活目标。”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这个很艰难。这个小家伙儿性格固执,经常不听我的!有时我都怕这个小家伙儿。”她探测性地看着他说,“我想达尼埃尔已经跟您提过小家伙儿吧?”

  “您是指让·保尔吗?很少提他。”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哥哥跟妹妹对于孩子的个性判断不同,这种不同让他们失衡。

  “达尼埃尔觉得让·保尔常常不听话,并且经常是这个样子,这是不对的。不管怎么说,这一切没那么简单。我仔细想过。他只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存在感,才会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很自然地说出:‘不’。显然,他没有错,这是一种内心的力量,让人无法抗拒。这是他为了保护自己的一种自然的行为。所以我一般都不会责怪他。”

  昂图瓦纳饶有兴趣地听着。他点了点头,对贞妮表示鼓励,让她继续说她的想法。

  “您能了解我的意思吗?”她信赖地安心笑着,“您总是与小孩交往,也许觉得这不足为奇。可我就跟看一个谜团一样地看着那执拗的脾气。也对:我总会因为他惊慌,这一切都是出于感叹,我看着他不断长大,慢慢地懂事起来。若他一个人在花园摔倒,必定会哭出声,但是只要有大人在,我就极少看到他因此哭泣。我每次给他糖,他没有任何缘由地拒绝,可他却总趁我不注意偷偷把整盒糖果拿走。他不贪吃:连糖果盒他都懒得打开,他每次都把糖果盒塞到座椅下或是沙子里。这是什么原因?我感觉,他只是想要独立完成一件事。要是我责怪他,他总是绷紧的小肌肉表现出无声的反抗,虽然一声不吭,但看到他眼睛波光闪动,死死地盯着我,让我也不敢继续说下去。那眼神不屈不挠,却也表现出纯净和孤独。这样的目光让我折服!可以想到,雅克小时候也是这样。”

  昂图瓦纳笑着说:

  “也许这只是您的想法,贞妮!”

  她不想继续讨论这个,打住他的话,接着自己的思路说:

  “准确来说,要是他拒绝所有强硬手段,那就是说他接受所有的柔和手段。所以,我有次在吵架时将他抱入怀中,事情便迎刃而解:他用鼻子蹭着我脖子上的肌肤,抱着我,亲吻我:好像他身上的坚硬和固执都软化了一般。这时他由恶魔变回了天使!”

  “他更不听吉丝的话吧?”

  “不是的,”她突然变得不自然,“他对吉丝姑妈有一种热情:只要跟她有关的都能接受!”

  “他能从她那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连我和达尼埃尔都不如,但他离不开她只是为了达到他所有的任性!他让她做的,经常是他高傲得不愿让别人做的:比如替他解裤子,或是替他拿够不到的东西。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他不会跟她道谢!你听他是怎么使唤她时你就会发觉。”她停顿了一下,才结束她的想法:“虽然我这样说对吉丝不好,但我觉得这也是事实:吉丝能够让让·保尔闻到她那种奴隶气味。”

  昂图瓦纳听到最后这一句话,诧异地望着贞妮表示询问。但她装作没有看见一般。正好到了午餐时间,她起身准备。

  他们向门口走去,这时候贞妮将手搭在门闩上,好像有话要说,犹豫了一会儿又移开。

  “我很开心能说出这些心里话,”她低声说,“自从离开瑞士,回来以后我就没和别人提起雅克。”

  “怎么不跟吉丝聊聊?”昂图瓦纳探究性地问了一句,想起那个女孩对自己说的掏心话跟愧疚之情。

  贞妮望着地面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站着一动不动,整个人倚靠在门前。

  “和吉丝聊聊?”她好像才反应过来一般自言自语。

  “吉丝是唯一清楚您的人,她也很难过,她也深爱雅克。”

  贞妮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眼睛始终望着地面。她似乎一直都想逃避这个问题。接着,她意外地用生硬的语气对着昂图瓦纳说:

  “吉丝吗?她为了不多想,手一直闲不下来,不停地数珠念经!”她低着头,短暂停顿以后接着说,“我总会嫉妒她!”喉咙里想笑又没笑出声,这和她讲出的话大相径庭。紧接着她又对刚才的话表示后悔,诚恳且轻柔地说,“昂图瓦纳,如今您应该知道吉丝是我的好友。她在我未来的生活规划中占有重要地位。虽然这是一种自我安慰,可我还是希望她可以一直在我的生活中。”

  昂图瓦纳想着她一定会说“但”,果然她犹豫一会儿之后继续说道:

  “但你也知道我不能代表吉丝的想法。是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吉丝的优点和缺点都不少。”接着,她又补充说,“缺点上看,吉丝并不坦诚。”

  “你指吉丝?她眼神看起来很坦诚呀?”

  昂图瓦纳刚一听到吉丝不坦诚就立马反对。没多久他才反应过来贞妮指的是什么。吉丝的确像她说的那样,总是故意隐瞒一些秘密的想法。她不会表现出喜爱和反感。不爱跟别人解释。会友善地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她是胆小?害羞?还是对自己内心的掩饰?还是说黑人长期受到种族歧视,导致他们性格产生了两面性的基因,一直在她血液中流淌?“生来便是奴隶。”

  他马上指正:

  “的确是这样,这个我很清楚。”

  “这时您应该明白,就算我们整天在一起生活,看起来关系很好。但不论怎样。很多话都不能跟她说。”她坐直身体强调说:“根本不行!”

  她做了一个明显的动作,想要结束对话,连忙打开门:

  “您该去吃饭了!”

  9

  饭桌放在外边,摆在厨房外的走道上。

  贞妮没有食欲,午餐很快就吃完了。在饭前昂图瓦纳没有足够的时间做治疗,吃东西特别艰难。只有达尼埃尔将克洛蒂德烹饪的小牛胸脆骨和青豌豆吃得津津有味。他没有任何情绪,安静地吃着,心神不宁。快吃完的时候,听见昂图瓦纳和“在后方参军的人”谈论吕梅尔,他突然打破沉寂,积极为“战争为利益人”辩护。(“唯独他们知道使事情向着人们的需求发展是多么重要。”)他带着像是嘲讽又像是夸赞的口吻说他以前的老板,“以这个天才海盗吕德韦格松”的进步作为例子,战后吕德韦格松住在伦敦,听说他创立的一个叫作SAC的碳氢燃料股份有限公司,得到了当地银行家还有几名英国的领导人的赞助,最后资产翻了几十倍。

  “是这样,我想她长大以后会和她母亲很像。”昂图瓦纳暗想,他见到贞妮以后特别诧异她这四年来身材的变化。因为有了小孩,喂母乳让她的屁股和胸部更加丰满,脖子下面也粗了。但这也产生了一定的作用:臃肿的身材让她的举止言行不那么僵硬,让她面庞上的冷漠,苦恼的神情变得柔和。只有她的眼神依旧孤独而苦闷,但是,在那当中依旧流露出无限的勇气。昂图瓦纳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她小时候,那是雅克与她的哥哥一同逃亡那次,当时她的眼神让他惊讶。他暗想:“不论如何,如今她更加从容自在。他很诧异,她对于雅克居然存在着吸引力。原来的她那么讨人厌!不仅傲慢,缺少勇气,让人感到不舒服!而且无视他人,冷冰冰的!现在她完全不一样了,一切似乎为了向别人吐露心声。今早她的确对我敞开心扉。很好地照顾我。唉!可惜她终究没有她母亲的美貌与宽容。不是这样,在她高贵的举止中好像常有一种难以表达的因素在说:‘我想要的不是展现自我,讨好别人。我就喜欢自己这个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但我绝不中意这种类别。就算是这样,她现在还是变好了很多。”

  刚吃完午餐,他们聊完,昂图瓦纳便和贞妮一起去医院看望丰塔南太太。

  达尼埃尔又躺回椅子上喝咖啡。贞妮到楼上去叫醒让·保尔。昂图瓦纳也趁着这个空隙赶忙回房间做吸入治疗:他害怕他扛不住这一天的忙碌。

  贞妮依旧骑车去上班。她推着车与昂图瓦纳一同走过公园,好让自己回来的时候可以骑车。

  “我感觉达尼埃尔有很大的改变,”他们走过花园,到了林荫路,昂图瓦纳试探性地说,“他真的不准备做事了吗?”

  “不做了!”

  声音里满是责怪。昂图瓦纳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兄妹之间的不和。他很诧异当初达尼埃尔对贞妮的那种细微的关心,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他想,难道是达尼埃尔已经不注意这一方面的事了吗?

  他们向前走着,一句话都不说。地上洒满了斑驳的树影,虽然天空清澈,但是空气充满雨前的闷热。

  “您闻出了吗?”他抬头说着。一簇盛开的丁香花在一个花园的树上,香气扑鼻而来。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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