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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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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门缝,一束刺眼的阳光照进了大厅。贞妮在最里面的角落里蜷缩着,她握紧被汗浸湿的双手,双眼紧紧地盯着门口,生怕错过雅克的到来,虽然距离两点还有一段时间。由于天气又热又闷,再加上一路的颠簸,座位的不舒适,使得贞妮浑身哪里都不舒服。正午的阳光刺得贞妮的眼睛看东西略显模糊,逆着光她看到有人进进出出,有人在斑马线上快速走过。此刻在贞妮的眼里,所有看到的景象都像看电影一样可望而不可即,她干脆将视线从周围转移到行李箱,她先拿过来放到桌下,然后又放到长凳上,一遍一遍地摆放。这会儿贞妮积压的焦急全都显露了出来,一路上被她刻意压下去的思绪又全数回来了。现在,她无奈地责怪着自己。这么安静的地方,没有嘈杂的人群,还有一个小时,难道要一直沉浸在这种氛围里?她想她会疯掉。贞妮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些有的没的,可是结果不尽如人意,那些事情依旧在她脑子里飘荡。A计划失败,她实行了B计划。贞妮叫来服务员点了些吃的,她将注意力全放在桌子篮里的面包和茶盘里的糖果上。随后又将目光望向了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这时,进来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她在门旁找到一个没人的座位,双头捧着脑袋,沉重地在桌上支撑着。看到这一画面,贞妮想要避开的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感觉眼前的是妈妈,自己走了,妈妈是不是就是这样靠在背椅上,然后双手撑起头。现在妈妈在做什么?有没有吃午饭?贞妮能想象出妈妈站在凌乱的厨房中,面对着两副肮脏的碗筷。这回轮到贞妮闭起双眸,两手撑起低垂的头。

  数分钟过去了,贞妮依旧保持这个动作。她在默念自己说过的话,说出去的话又怎会忘记呢?

  等到她抬起脑袋的时候,她的表情异常严肃,脸因手掌挤压过度留下的都是掌印。她暗自思索:“我还在这里思考什么呢?现在我就该坚持不懈地做下去!”贞妮的眼睛呆滞无神,好一会儿视线都无法集中,她已被自己的决心压迫得无法呼吸。贞妮现在仅对一件事犹豫不决,那就是她的妈妈,既然这次行动无论从自己内心,还是从雅克那里都不会得到改变,那么就该将妈妈的痛苦压缩。

  于是,她喊来服务员问道:“附近有邮局吗?”

  “邮局?附近就有,您瞧,就在蓝路灯。看着开着门呢。”服务员指着路口说道。

  “帮我看着我的行李箱,我去去就来,谢谢!”

  她快速跑了过去。

  这会儿邮局果然开着门,很多普通人以及军人都在窗口处排着队,贞妮拿了一张信纸,快速写道:

  “我最亲爱的母亲,对不起,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对您造成的痛苦,我恳请您忘记我的过错,我决定不走了,我今天晚上不会陪着雅克去瑞士了,因为我真的不舍得您。今天是雅克在这儿的最后一天了,我以后再去找他,希望您陪我一起去找他可以吗?本来我是想现在就回家的,好好和您在一起,可是他没有几个小时了,我如果不把握这几小时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我真的做不到,对我们都太狠了!我发誓,今天晚上我就回到您的身边,将这一切都告诉您,希望得到您的原谅,致我最亲爱的母亲。

  J.”

  她也没有检查一遍所写的内容就直接封上了信封。感觉浑身每个细胞都在颤抖,出的冷汗都将她的衣服浸湿透了,这封信大概一个小时后就能让母亲收到,贞妮浑浑噩噩地回到咖啡馆,经过刚才的事,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平静了。做出这般决定,她是彻底垮了,脸色异常苍白,如同失血过多一般。如今她特别怕见到雅克,做出离开他的决定,她确实更有信守诺言的力量,可是想到一天不见他,一周不见他,最多两周不见他,这种痛苦的滋味,恐怕只能和死亡媲美!

  贞妮透过窗口,终于等到了雅克,她将身体挺得笔直,整个脸毫无血色,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雅克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感觉绝对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她用手势比画着出去再说,雅克拿着她的行李箱跟着她一起走出了咖啡馆。

  出门走了几步,她的内心十分煎熬,迟早还是要面对的。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下,用空洞低沉的声音说道:“雅克,今天晚上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雅克表情十分不自然,趁着弯腰放箱子的空当隐藏了吃惊与怀疑的表情,抬身欲言又止,半天才蹦出一句:“任务。现在我一个人了。”

  路上的行人很多,不停地碰撞着他们,雅克只得让贞妮退到空地处。

  贞妮解释道:“雅克,我不能走,我不能这样对我妈妈,至少今天不行,我对她太愧疚了!”她不敢看着雅克的眼睛说话,但雅克却一直盯着她,嘴唇张张合合却无音,看着她的愧疚雅克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能看出贞妮是有多煎熬,自己都想帮她把一切说出来。

  “你懂吗?出了这件事情之后,我真的不能。”贞妮好像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懂。我懂。”雅克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

  “至少现在我必须得和她在一块,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你,时间不会长的,很快很快。”

  “嗯,尽快!”他说得坚定有力,可是心里却一点把握都没有。

  两个人半晌沉默不语,如同陌生人一样。贞妮原本想把关于和妈妈之间的事情都告诉雅克,但是由于雅克没有参与这个事件,她该怎么完整表述呢?既然事情都到无法改变的地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解释或说什么了。

  这边的雅克心里也方寸大乱,虽然表面上没有多大的表现。此刻的他深深地感觉和贞妮有了距离感,和所有人都有了距离感。这两个钟头里雅克的英雄主义思想把他封印了起来,使得他抵制了所有的感情。在贞妮对他说出“我不能和你一起离开”这句话开始,他就像怀表停止走动一般,情绪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现在最后的一点羁绊也没有了,他即将离开这里,一个人离开。好像所有的事也因此变得没有那么复杂了。

  她仔细地看着雅克,好像要把他刻在心里一般,总感觉从明天开始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在这张脸上给贞妮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坚毅,但是对于已经下定决心的雅克,他已经做了全新的改变,而陷入自我陶醉中的贞妮根本没有察觉出他的变化。她继续用她那充满温柔的眼神,贪婪地扫射着雅克的唇、下颚、肩膀、胸膛。尤其是雅克这宽广结实的胸膛,这是她曾经睡过的地方,可是想到今夜不能零距离地接触他,不能在他的温柔中度过,贞妮就感觉心被针扎一般,痛得难以抑制,以致她把所有的事都忘记了:

  “雅克,我最爱的人。”

  雅克的眼睛里顿显一片火热,贞妮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地不小心,把自己的想法都显露出来了。雅克眼眸里的火焰将贞妮的回忆勾起,吓得贞妮慌乱不已。她只是想在他怀里躺着而已,没有别的想法。

  雅克用温情的目光紧紧地锁定贞妮逃离的眼神,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在我离开之前,我们好好地度过属于我们的最后一个下午,可以吗?”

  她也不愿意拒绝雅克的要求,红着脸笑着点了下头,紧接着就转到了一边。

  雅克将目光暂时离开贞妮,往阳光普照的广场里看了一圈,附近金字闪耀的建筑门面不少:“旅客饭店”“中央大饭店”“启程饭店”。

  “我们走吧。”雅克揽过贞妮的胳膊说道。

  78

  萨弗里奥一脸怀疑:“谁跟你说的?”

  “给卡卢日路看门的人,”雅克回答道,“下火车后除了他,我还没有见过其他人。”

  那个意大利人也赞同道:“的确如此,他自布鲁塞尔来之后就一直跟我住在一起。我知道他是有意躲着别人的,失去了阿尔弗雷达之后,那个家就只会让他非常痛苦、伤心。我告诉他说:‘飞行家,你就先在我家住下吧。’他就来了,住在楼上。不过他的生活过得如同蹲监狱一般,天天躺着看报纸,告诉我说得了风湿病,可我看得出来这是他的借口。紧接着他左右望了望,低声说道:‘他之所以编造这个理由是因为那个贱人把他的膝盖弄断了,所以才不出门、不见人、不说话。就连里沙德莱也不见,唉,他这辈子算是完了!’”说完还绝望地摆了摆手。

  雅克没有说话。萨弗里奥说的话就好像穿过浓雾刺入他的耳膜中,这会儿的雅克还没有从梦游中走出来。从巴黎到日内瓦,在这十八个小时的漫长旅途里,雅克一直处于这种状态里,而且他的牙疼又犯了,导致最近几周觉都睡不好,再加上昨晚车厢风大,牙痛也越来越厉害了。

  萨弗里奥接着问道:“你吃饭了没?喝水了没?要不要来点什么?对了,抽根烟吧,这个是奥斯塔[129]生产的,味道很好的,你可以试一下。”

  “你先等等,我到楼上给他说声你回来了。也许他会见你,也许不会见你。”萨弗里奥用温和的眼神看着雅克说道,“雅克,我发现你也变了,你心里好像只想着打仗。也对,每个人都变了,说说你那边的事情吧,他们怎么把你放回来了?你知道吗,现在最可怕的就是每个人都发疯般地想去当战士!你听听他们唱的歌,看看他们那愤怒的样子。一火车一火车的新兵,他们每个人都眼中冒火,高喊:‘打到柏林去!’还有一些人高喊:‘打到巴黎去!’”

  “我见到的那些去打仗的人并没有唱歌!”雅克表情沉重地说道。突然雅克像还魂了一般,无比激动地又说道,“萨弗里奥,我认为最可怕的不是这群参军的新兵,而是国际,它什么也没干,而且还叛变了。若莱斯死后,每个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所有的人都是,包括非常优秀的人才。若莱斯的朋友勒诺代!盖德!桑巴!瓦扬!对,就是这个叫瓦扬的,只有他才敢对议会的人说不要战争!所有的人,甚至总工会的领导人,这才是最令人难以解释的。不过好在这些人还未受到议会的传染,总工会会议最后的决定是当战争开始的时候,便是罢工的时候,其实在动员的前一天,无产阶级明显还在犹豫当中,本来是可以行动的,但是他们却连尝试也不尝试一下,什么‘神圣的领土’啦,‘祖国’啦,‘举国一致’啦,他们也就只会说这些,如果有人问他们该怎么办,回答只会是按动员表上的办!”

  萨弗里奥顿时泪眼蒙眬。

  过了一会儿萨弗里奥说道:“哪怕在这里,一切也都变样了,现在的同志都窃窃私语,每个人都人心惶惶的,虽然联邦政府现在是中立状态,不插足我们的事情,但是以后呢?到时候再走还能走到哪里去呢?每个人都害怕,警察也在暗中监视着,现在连聚头的地方都没有人了,里查德利一般晚上在家或在布瓦索尼家开会,大家带着报纸在那讨论,看得懂的就翻译,讨论到最后总会为一点小事而发火。他们还会干什么呢?现在也就只有里沙德莱在用心工作,他对‘国际’有信心,相信这个协会会活过来的,而且会变得比以前更厉害!他认为,意大利应该说点什么,这样党才能重新振作起来。紧接着他骄傲地昂起头说道,因为意大利的无产者是忠诚的,是真正的革命起源国,那里的马拉代斯达、波尔吉、墨索里尼等领袖都在奋力战斗着,这样做不仅是为了阻止政府参与战争,而且还和欧洲、德国、俄国党人共同合力实现着和平。”

  “的确如此……但他们找不到更好更快的途径……”雅克暗想。

  雅克想着这些话虽然对,但是好像和他并没有关系,于是用冷漠的语气说道:“在法国也是如此,也可以在几个小岛上找到有共同想法坚持着的人。例如,你该和冶金联合会的人保持密切联系,那里有不少厉害的角色。像梅雷姆[130]、莫纳特[131]及《工人生活报》的那些人。他们没有顺势同流合污,还有马尔托夫、[132]穆尔朗及《旗帜报》的那群人。”

  “在德国这个地方,有李卜克内西,里沙德莱早已和他一起工作了。”

  “还有维也纳的霍斯梅尔,你可以通过米托尔格找到他。”

  “米托尔格?”意大利人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站起来打断他,好像非常惊讶。

  “米托尔格?难道你不知道他离开了吗?”

  “离开了?”

  “嗯,已经回奥地利去了!”

  “米托尔格?”

  在萨弗里奥低下眼皮的时候,雅克从他那罗马形好看的脸上看出深深的痛苦表情。

  “米托尔格从布鲁塞尔回来的那一天告诉我们:‘我要回家去了。’”

  “我们每个人都说:‘你是疯了吗?你都是已经被判为逃兵的人了,还敢回去?’但他说:‘没错,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回去的。逃兵并不是软弱的表现。当战争开始的时候,曾经逃兵的人反而回去了。因此我认为我该走!’我当时就问米托尔格:‘你回去是要去当兵的吗?’当时的我还不明白他回去的意思!他告诉我说:‘我并不是要回家去当兵,而是要回去给大家当个榜样。让他们在大家眼前将我枪毙!’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紧接着他当晚就回去了。”

  话还没有说完,萨弗里奥都泣不成声了。

  雅克也痛心疾首,失神反复重复着:“米托尔格?”

  过了好久,雅克想到还没有见到梅奈斯特雷尔,就对意大利人说道:“现在你去转告他,说我回来了,可以吗?”

  房子里剩下雅克一个人,他小声翼翼地喊着“米托尔格”。米托尔格是伟大的,他做过一些他能做的事,他证明了自己一直忠诚的信念!他为此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但他死得是有价值的!

  当萨弗里奥下楼的时候,看到雅克脸上的笑容还以为是眼花了。

  “恭喜你了,蒂博,你运气真好!梅奈斯特雷尔同意了。你上楼去看他吧!”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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