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美好的季节(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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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清已经流进去了,”他大声说,“快看看脉搏,我没办法动了。”手术室内异常安静,漫长的十分钟过去了。
昂图瓦纳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呼吸也变得急促,眯着眼睛等待着,目光一刻也不离开针。
最后,昂图瓦纳抬头看了一眼安瓿液瓶,问道:
“已经流进去多少了?”
“应该有半公升。”
“脉搏怎么样?”
年轻医生摇摇头,默不作声。
又过去了五分钟,这煎熬和焦虑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昂图瓦纳又抬头看了看安瓿液瓶:
“流进去多少了?”
“大概三分之二公升。”
“脉搏如何?”
年轻医生有些犹豫地说道: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认为比刚才要好些了……”
“您能数一下吗?”
年轻医生沉默片刻回答道:
“不能。”
“假如脉搏能够好转……”昂图瓦纳思量着,看着眼前这具仿佛已经死去的躯体,他愿意用自己十年的寿命换取小姑娘的生命。“这孩子多大了?看样子差不多七岁。就算我救了她的命,待在这么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十年后她也会感染肺病的。可是我能把她救活吗?可怜的孩子现在生命垂危,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了……该死的!我已经尽力了!血清还在往血管里流。可是时间不多了。只能等待,别无他法,也没有机会尝试别的方法,只能等待……这个红发女人看上去不错,一个漂亮的女人。她不是孩子的妈妈,那她是谁?沙斯勒根本就没有介绍这些人。难道这个小姑娘不是他的女儿吗?我都搞糊涂了。还有那个老太太,她的言行太奇怪了……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并没有阻止我。在他们中我一下子就有了威望。他们很清楚眼前站着的人是谁。瞧啊,一个真正的强者可以有如此大的影响!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成功!可是我可能成功吗?小姑娘被搬来搬去,可能早就失血过多了。不管怎样,眼前的情况不容乐观,可怜的孩子还没有任何重获生命的迹象。啊,真该死!”
昂图瓦纳低头看着小姑娘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嘴唇,她那两根细发还在轻微起伏。看来,小姑娘还在呼吸,而且看上去呼吸得更有力了。难道是他产生错觉了吗?半分钟过去了,他仿佛看到了小姑娘的胸脯慢慢鼓起随后慢慢平复,如同一个深深的叹息,带走了孩子最后一点生命。昂图瓦纳呆呆地看着孩子,有些不知所措。不,她还有气息,必须等待,等待,还是等待。
又过了一分钟,昂图瓦纳又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这一次可清晰多了。
“血清流进去多少了?”
“安瓿液瓶几乎空了。”
“脉搏怎么样?有没有好转?”
“好多了。”
昂图瓦纳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您能数数吗?”
年轻医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怀表,推了推眼睛,静默了一分钟后说道:
“一百四十下……也许是一百五十下。”
“总比没有脉搏要强。”昂图瓦纳脱口而出。
昂图瓦纳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敢有任何松懈,但是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是的,那不是幻觉,现在小姑娘已经好很多了,连呼吸都变得平稳有规律了。昂图瓦纳非常艰难地控制自己不至于手舞足蹈。他有种高兴得想吹口哨、高声唱歌的冲动。“这可比没有脉搏强得多。啊,啊,啊……”昂图瓦纳在心里默默哼起了一支曲子,那是从早上就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的曲子:“在我心中,在我心中安睡,噢,什么在我心中安睡?对了,我想起来了,夏夜的月光……
“皎洁的月光在我心中安睡,
“就在那迷人的仲夏之夜……”
一时之间,昂图瓦纳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解脱和无比的快乐。
“可怜的孩子得救了!”昂图瓦纳在心里欢呼,“当然,我必须救活她。啊,迷人的仲夏之夜……”
“血清已经全部流完了。”年轻医生指着瓶子说道。
“太好了!”
昂图瓦纳的眼睛一直盯着小姑娘,注视着她。突然,小姑娘微微颤抖了一下。昂图瓦纳高兴坏了,连忙转向一旁的红发女人。这个漂亮的女人一刻钟以来一直靠着餐柜,一动不动地看着小姑娘,连睫毛都不曾颤抖一下。
“夫人,醒醒,”昂图瓦纳大声地对红发女人喊道,“您睡着了吗?我需要一个热水壶。”昂图瓦纳几乎要高兴地蹦起来了,微笑着对那个女人说道,“您看到了,这个孩子现在非常需要热量。您去找只热水壶过来,这孩子的小脚丫太凉了,需要焐一焐。”红发女人的眼睛闪过快乐的光,连忙出去了。
昂图瓦纳俯下身来,更加小心翼翼地查看小姑娘的伤口,动作轻柔地将针管轻轻抽出来,用纱布将针口轻轻贴上。昂图瓦纳摸了摸小姑娘的手臂,可怜的孩子手掌下垂着,看不到一丝生气。“我们得再给她输一瓶樟脑油溶液,亲爱的,我们的运气似乎不坏,所有可能的机会都要尝试。”接着,他又坚定地说道,“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对此我坚信不疑。”昂图瓦纳感到有股新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令他身心都感到轻松无比。
没过多久,红发女人就捧着个小罐子回来了,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看到昂图瓦纳什么都没说,她便走过去把罐子放到孩子的脚边。
“不,夫人,不是这么焐的。”昂图瓦纳的声音急促而轻快,“这么焐会烫着她的。来,罐子给我,我教您怎么做。”这么说着,昂图瓦纳扯过一条餐巾,小心地将罐子包好,又用另一条餐巾将罐子绑在小姑娘的两腿之间。红发女人看着昂图瓦纳做这一切,昂图瓦纳的脸因为笑容而显得年轻而有朝气,红发女人大为吃惊。“孩子有救了,是吗?”她壮着胆子问道。
此刻,昂图瓦纳还不敢给她一个十分肯定的答案。
“再过一个小时,我再告诉您答案。”昂图瓦纳轻声回答道。红发女人没有误解昂图瓦纳的意思,内心大胆地相信着,向昂图瓦纳投去了极为赞赏的目光。
“这个迷人的女人在这里干什么呢?”这已经是第三次让昂图瓦纳产生这样的疑问了。随后他指了指门口问道:
“其他人去哪儿了?”
红发女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们都在外面等着结果。”
“请您跟他们说,让他们放心点,叫他们去休息吧,夫人,您也去休息吧,您应该去休息了。”
“噢,我也去吗,好吧……”红发女人轻轻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来,我们一起把小姑娘再抱回床上去吧。”昂图瓦纳对年轻医生说道,“您就跟刚才那样扶住她的腿,我来抱。对,把枕头放平。接下来我们需要制作一个简易的工具……请把那条餐巾给我,还有盒子和细绳。有了这些我们就可以制作一个扩胸器了。用绳子穿过这根铁条。很好。这铁床再合适不过了。好的。我们还需要一样有点重量的东西。正好,这儿有个罐子。啊,不,用这只熨斗更好。噢,我们运气好极了,这儿什么都有。没错,来,拿着这个。明天我们再把它做好点,今晚只能这样了,能做个简单的扩胸就可以了,您觉得呢?”
年轻医生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昂图瓦纳,就像拉撒路被耶稣从棺木里召唤出来后,玛尔特看着耶稣一样。[16]年轻医生翕动着嘴唇,犹疑不决地说道:
“我帮您整理好药箱吧。”年轻医生的声音里充满了胆怯,又充满了要为昂图瓦纳服务并忠于昂图瓦纳的诚心。昂图瓦纳陶醉了,这是一种领袖才有的陶醉。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昂图瓦纳一边走近年轻人,一边注视着他的眼睛。“这个年轻人非常热心。”而对方已经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了。好在昂图瓦纳比年轻医生考虑得更细致入微,没等对方说话,昂图瓦纳便说道:
“您该回家休息了,亲爱的。现在已经很晚了。这里有一个人照顾就可以了。”犹豫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想我们应该已经救活了小姑娘,至少我认为是这样。不过我今晚会留下来看护她,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可以应付一下。”昂图瓦纳又继续说,“因为我知道您才是她的医生。这非常好。我只是来帮忙的,他们并没有叫我。所以,从明天开始,小姑娘就交给您照顾了,您有这个能力,您完全不需要担心。”昂图瓦纳一边说着一边把年轻医生送到了门口,“明天中午您能够过来吗?您来了,我再去医院,我还会回来的,之后我们再一起商量怎么给她治疗。”
“大师,能够和您一起共事,我,我真是,真是太高兴了……”
这是昂图瓦纳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尊敬地称作“大师”。他简直要陶醉了,全部身心都沉醉其中,不由自主地向年轻医生伸出了双手,可是他马上就冷静下来了。
“我并不是什么大师,”昂图瓦纳的声音都有些激动了,“我也只是处在学习阶段,亲爱的,跟您一样,我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跟大部分人没什么区别,还在不断地尝试、不断地探索之中。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做到最好就很不错了。”
昂图瓦纳甚至有些着急地要把年轻医生送出门了,难道他就这么急着想要一个人留下来?年轻女人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昂图瓦纳变得异常激动。
“夫人,您怎么还没有休息?”昂图瓦纳对门外的女人说道。
“不,还不想休息,大夫。”红发女人回答道。
昂图瓦纳没再坚持让她休息。
这时,床上的小病人呻吟了一声,打了个嗝,咳嗽了一声。
“好极了,黛黛特。”昂图瓦纳高兴地说道,“好极了!”他握住小姑娘的手腕,数了数脉搏,“一百二十下。情况变得越来越好。”他瞧着女人,这一次昂图瓦纳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神情严肃地说道:“这次我敢确定,我们已经从死神手里把她拉回来了,我们胜利了。”
红发女人没说什么,他知道她非常信赖他。要怎么开始他心中所渴望的谈话呢?昂图瓦纳有些不知所措。
“您非常勇敢!”昂图瓦纳称赞道。就像平时一样,每当他感到胆怯时,他总是会继续前进。他问她:“您在这儿是做什么的?”
“我吗?不,我在这儿不做什么。我只是他们的邻居,也许都说不上是朋友。我就住在六楼的房间里。”
“是这样的。我有些不太明白,孩子的母亲去哪儿了?”
“大概已经死了吧。她和阿莉娜是姐妹。”
“阿莉娜是谁?”
“她是这儿的女佣。”
“就是那个手指一直在颤抖的老妇人吗?”
“没错。”
“这么说来,这个孩子压根儿就不是沙斯勒的亲戚?”
“没错。黛黛特只是阿莉娜的外甥女,放在儒勒先生家里抚养罢了。当然,儒勒先生供她生活。”
红发女人和昂图瓦纳在低声交谈,两人都微微倾斜着身体。如此近的距离,眼前的女人非常清晰,她的红唇、她的脸颊、她富有光泽的皮肤,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的眼前。疲惫使她看上去更加妩媚迷人。尽管昂图瓦纳已经疲惫不堪了,可是却激动不已,本能的欲望在他的体内蠢蠢欲动。
睡梦中的小姑娘似乎并不安稳。他和她一起走到小姑娘的床边。小姑娘的眼睛微微睁开一点,随后又紧紧地闭上了。
“可能太亮了,她睡得不安稳。”红发女人这么说着,便把灯放到角落去了。随后又拿了条毛巾回到了小病人的床边,轻轻地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当她弯下腰时,昂图瓦纳看着她,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在灯光的映衬下,隔着轻薄的睡衣,他看见了年轻女人丰满的躯体,轮廓非常清晰,仿佛她突然就裸体呈现在了他面前。昂图瓦纳有些躁动不安了,呼吸都变得急促。他努力地抑制着急促的呼吸,眼睛感到灼热,忽明忽暗中,他看到了女人丰满的乳房,正随着她的呼吸而微微起伏。昂图瓦纳双手冰凉,禁不住哆嗦不止。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对女人有如此强烈的渴望。
“拉雪尔小姐……”门外有人在轻声地喊。
年轻女人挺直了腰,站了起来:
“是阿莉娜小姐。她大概是担心她的外甥女,想来看看她吧。”
她微笑地看着他,似乎在请求他允许女仆进来。尽管他不想有第三个人进来,可是他没办法拒绝她。
“您叫拉雪尔,是吗?”昂图瓦纳小声说道,“好吧,好吧,叫她进来吧。”
老妇人走进房间,跪在了床边。昂图瓦纳走到窗户边,窗户是打开的,却没有一丝风。他感到太阳穴嗡嗡地响个不停。朝窗外望去,不时会有一道闪电在远处划破夜空。终于,他感到累极了。连续三四个小时,他都是站着的,没有任何休息。在两扇窗户之间,有张儿童用的小床垫子折叠好靠墙放着,像个沙发,昂图瓦纳走过去坐了下来。这大概是黛黛特平时睡觉的地方,这儿应该就是阿莉娜的房间了。昂图瓦纳躺在这张小床垫上,背靠着墙,他的身体又开始无法遏止地燥热,欲望正在他心中翻涌。再一次,他看了一眼那近乎透明的睡衣下面坚实而圆挺的乳房,心怦怦怦地不停乱撞。可是,拉雪尔没站在灯光下。
“小姑娘的腿没动一下吗?”他靠着墙,轻声说道,并没有起身。她往床边走了一步,睡衣下的胴体因走动而起伏不定。
“没有。”她回答说。
昂图瓦纳眼睛感到灼热,唇干舌燥,他在想,要怎样才能让拉雪尔走到灯光下呢?
“她一直是这么苍白吗?”
“现在看上去好多了。”
“夫人,把她的头放平,好吗?对,放平,放直……”
果然,她走到了灯光之中,可是只是从昂图瓦纳的眼前忽地走过。但就是这一秒钟的经过,也足够使昂图瓦纳重新迸发出本能的欲望。昂图瓦纳无力地紧紧闭上双眼,脊背用力地靠在墙上,咬紧牙关,尽力不睁开眼睛,偷偷地幻想着。烟味、粪便味、柏油马路上灰尘的味道,所有这一切就混合成了大城市的味道,这夏天的气味令空气变得浑浊,令人呼吸困难。苍蝇不断地撞上灯罩,死死地萦绕着昂图瓦纳汗津津的脸。屋外不时地响起几个闷雷。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