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美好的季节(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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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右腿。”年轻医生向昂图瓦纳指出来。事实上的确如此,小姑娘的右脚向里异常扭曲,血迹斑斑的大腿似乎短了一截,早已没有了形状。
“大腿骨骨折,是吗?”年轻医生壮着胆子问昂图瓦纳。
昂图瓦纳没有回答,他在尽力思考:“小姑娘的伤非常严重,她肯定还有别的地方受伤了,可是伤口在哪里呢?”昂图瓦纳一边思索,一边摸着小姑娘的膝盖骨,然后顺着大腿慢慢往上,突然,就在大腿内侧,离膝盖只有几厘米的地方,他摸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伤口,那伤口正在汩汩地流血。
“天哪!”昂图瓦纳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是大腿动脉,对吗?”年轻医生也吃惊地问了一句。
昂图瓦纳猛然站起身来。
昂图瓦纳需要独自做出决定,这给了他巨大的力量。当有其他人在场时,昂图瓦纳总是容易产生逞强的情绪。“把她送去外科医院?”昂图瓦纳思考着,“不,不行,她撑不到送去医院的。可是谁来做手术呢?我可以吗?当然可以!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您打算给她包扎吗?”年轻医生又询问道,可是昂图瓦纳一直没有回答,这让他多少有些不高兴。
可是昂图瓦纳并不打算回答他,他心里在想别的事:“当然,必须我来给她包扎伤口。时间紧迫,必须赶快行动,否则就来不及了。”这么想着,昂图瓦纳开始扫视周围。
“包扎?用什么包扎?你看看,红头发女人没有腰带,连窗帘上都没有束带。啊,对了,我有橡皮带啊!”昂图瓦纳迅速地脱下背心,将背带取了下来,用力扯断后,跪下来将背带当成止血带紧紧地绑住小女孩儿的大腿根。
“好了,现在可以缓两分钟了。”昂图瓦纳站起身,脸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他的身上。
“必须立刻做手术,否则她会死的。”昂图瓦纳的语气短促而不容置疑,“我们可以一起试试。”
听到昂图瓦纳的话,所有人包括那个举着灯的红头发女人,还有疑惑不安的年轻医生都慌张地离开了床边。
昂图瓦纳紧紧地抿着嘴唇,用紧张的目光有些粗鲁地观察着周围,仿佛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吸收到眼睛里。“上帝啊,我必须镇定。”他想着,“我需要一张桌子。是的,进门时我看到了外面有张圆桌。”
“给我灯光!”昂图瓦纳大声朝执灯的女人说道,“您跟我过来。”他又对年轻医生喊道,接着便迅速地走到隔壁的房间,“好了,这里就是手术室。”一眨眼间昂图瓦纳就把餐具摞了起来,“把灯放在这儿。”昂图瓦纳像将军在指挥操练场一样,他指挥着周围人布置着这间暂时用作手术室的房间。“接下来就该放置小姑娘了。”昂图瓦纳再次回到昏暗的房间,年轻医生和红头发女人紧随其后,注视着昂图瓦纳的一举一动。昂图瓦纳指着小姑娘,对年轻医生说道:
“小姑娘很轻,我可以抱起她,你帮我托着她的腿。”说完他双手伸到孩子的腰部,将她轻轻地抱起来,孩子因痛苦而发出轻微的呻吟。在年轻医生的帮助下,昂图瓦纳顺利地将小姑娘安置在了圆桌上。随后他拿过红发女人手里的灯,摘下灯罩,将灯放在方才摞好的餐具上。“好极了!”昂图瓦纳甚至有时间思索,打量着周围的情况。餐具上的灯光在黑暗中闪闪烁烁,红发女人的脸被照得亮晃晃的,年轻医生的眼睛也被灯光照得亮闪闪的。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躯体,小姑娘的四肢因为痛苦而不停地抽搐。雷雨过后,空中布满了嗡鸣的苍蝇。闷热的空气和不安的情绪使得昂图瓦纳汗流浃背。“可怜的孩子能撑到我把手术做完吗?”昂图瓦纳在心里询问自己。可是他心里有一股力量驱使着他,这股力量他无从理解,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充满了自信,他从未这么自信过。
昂图瓦纳一把抓过医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个氯气瓶子,还有一块用来敷药的纱布,将它们交给了年轻医生。
“把瓶子打开,把缝纫机搬走,去餐柜里找些东西放手术用具。”昂图瓦纳手里拿着瓶子吩咐道。两个老妇人呆呆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沙斯勒的妈妈看着昂图瓦纳,眼睛睁得大大的,活像一只猫头鹰。另一个老妇人则双手合十,紧抿着嘴巴,不住地祷告。
“你们快离开这里!”昂图瓦纳命令道。两个老妇人连忙退到刚才小姑娘躺着的那个房间。昂图瓦纳手指着房间的另一边,继续说道:“你们得离得远一些。从这边出去。”两个老妇人遵照他的命令,静静地走出房间,离开了。
“请您留下。”发现红发女人也准备跟着两个老太太一起离开,昂图瓦纳有些恼怒地冲着她喊道。
红发女人应声停住了,转身看着他。好一会儿,他都在看着这个女人,漂亮的脸蛋似乎更胖了一些,脸色也因为痛苦而变得更加沉静、严肃,这是一张比较讨昂图瓦纳喜欢的脸。看着面前的红发女人,昂图瓦纳不禁想:“真是个可怜的女人!不过我需要她的帮助。”
“这是您的孩子吗?”他问。她摇着头回答道:
“不是。”
“噢,好极了。”昂图瓦纳一边说,一边用氯仿将纱布浸湿,然后麻利地用纱布盖住小姑娘的鼻孔。“给,拿着这个瓶子,您就站在我身边,”他将氯仿瓶子递给她,“一会儿按照我的吩咐,将药水倒在这块纱布上面。明白吗?”红发女人接过瓶子,点了点头。
一时间房间里弥漫着氯仿的气味。小姑娘躺在圆桌上,起初还呻吟了几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之后便安静地睡去了。
昂图瓦纳再次审视了一遍这临时的手术室,确定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剩下的就是如何进行这项艰难的手术了。决定小姑娘命运的时刻就要到来了。而此刻昂图瓦纳的不安情绪竟然像被施了魔法一般消失不见了。他来到餐柜前,看到年轻医生已经将医药箱里的工具全都取出来,放在了一条餐巾上。“一切准备妥当。”可是他心里似乎还想再等一等,“工具盒,有了;手术刀和镊子,有了;纱布和棉花,有了;酒精、咖啡因、碘酒,有了。很好,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手术开始吧!”昂图瓦纳不由得有些激动,为了即将开始的行动而陶醉,为了心中无限的信心而快乐,为了这项决定事业巅峰的活动而激动。当然,他的激动还来自自己的庄严和伟大。
昂图瓦纳抬起头注视着那个年轻的医生,眼神仿佛在说:“您很勇敢。这项艰难的手术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年轻医生神色平静,正服从地看着昂图瓦纳的一举一动。他很清楚,这手术只有一次成功的机会。假如是他一个人来做,他肯定会害怕,可是当他看到有昂图瓦纳陪在一旁时,竟会觉得任何事都有可能成功。
“这个年轻人还不错。”昂图瓦纳暗暗地想道,“我是幸运的。开始吧。我需要一个脸盆洗手。啊,算了吧,这样也可以了。”昂图瓦纳拿出碘酒,擦拭着整个手肘。
“拿着。”昂图瓦纳将碘酒瓶递给了年轻医生。年轻医生接过瓶子,使劲地擦拭他的镜片。
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一声雷鸣响彻天空,屋内瞬间亮了起来。
“哼,奏乐欢庆可还早了点。”昂图瓦纳想道,“我还没拿好手术刀呢。瞧,红发女人这会儿不再颤抖了,神情轻松了些,也能凉快一会儿了。啊,我敢打赌,这房间里绝对有三十五摄氏度。”昂图瓦纳拿起纱布,放在伤者大腿的周围,就像真正的手术台上做的那样。
昂图瓦纳放好纱布后,转身对红发女人吩咐道:
“往纱布上滴点氯仿。好了,可以了。”
“她像战场上的士兵一样服从。”昂图瓦纳想着,“啊,这些女人!”之后他便仔仔细细地查看小姑娘受伤的腿,伤口已经令它肿胀得非常厉害。昂图瓦纳咽了咽口水,拿起手里的手术刀。
“开始吧。”
昂图瓦纳的手术刀精准地切了下去。
“把血擦干。”昂图瓦纳对身边的年轻医生吩咐道。“这孩子可真瘦。”昂图瓦纳想着,“马上就要切到大腿上面了。看啊,小姑娘睡得多熟。得加快动作了。现在该用上牵开器了。该您上场了。”昂图瓦纳轻声对年轻医生说道。年轻医生将手里擦干血的棉花丢掉了,拿过牵开器,开始将切割口撑开。
昂图瓦纳稍微停了停。“很好,”他想,“我的探条呢?对了,在这儿呢。在亨特管里结扎,这非常典型。一切都很顺利。来呀,再来一次闪电哪!刚才那道闪电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或许就在罗浮宫的上空,又或许就在‘圣罗歇教堂的绅士们’的头顶上。”此刻,昂图瓦纳十分平静,也不再担心孩子的生命。他十分愉快,脑子里想着:“在大腿部的亨特管里结扎。”
“来呀,再来一次闪电哪!雨也快停了。空气闷得人几乎无法呼吸。小姑娘的大腿骨折了,骨头刺穿了大动脉,这很简单,小姑娘也没有大量失血……”昂图瓦纳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孩子,“噢,我得快点。这手术虽然不复杂,但是却容易导致死亡……一只镊子,很好。再来一只,夹住这儿。哎!这些闪电真让人受不了,一点都不亮。我只有这些丝线了,算了,凑合吧。”昂图瓦纳将血管切断后取了出来,在靠近镊子的地方用丝线缝合好。“太棒了,手术成功了。对这个小姑娘来说,这样的侧动脉血液流通足够了。我简直是个天才!我的事业该往外科发展吗?我具备了一个优秀外科医生该有的所有条件,我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外科医生……”这个临时的手术室内非常安静,远处响起了两声雷鸣,房间里能听到剪刀剪断丝线的声音。“良好的视力,镇静的神态,顽强的毅力,灵活的动作……这就是一个外科医生所有的条件。”突然,昂图瓦纳竖起耳朵,脸色唰地变得煞白。
“真是活见鬼!”昂图瓦纳低声咒骂了一句。
听不到小姑娘的呼吸声了。
昂图瓦纳用力推开那个女人,把小姑娘脸上的纱布掀开,耳朵紧紧贴着孩子的胸腔。年轻医生和红发女人一起注视着昂图瓦纳,等着他说些什么。
“上帝啊,她还有口气儿。”昂图瓦纳自言自语道。
昂图瓦纳握住小姑娘的手腕,脉搏非常急促,根本不用去数了。“该死的!”昂图瓦纳脸都有些抽搐了,神情越来越紧张。昂图瓦纳的目光扫向两个助手,可是并没有看着他们。
昂图瓦纳用简洁明了的语气吩咐下去:
“您把镊子拿掉,把伤口包扎好后就把止血带去掉,快点。……您去给我拿些可以写字的东西。噢,不,我自己带了笔记本。”昂图瓦纳用棉花球将手擦干净,动作有些瘫软无力,“现在几点了?九点不到,药店还没关门。劳烦您跑一趟药店。”
昂图瓦纳看到面前的女人做了个习惯性的动作,她拉了拉睡衣的领口,他明白了,这个女人在犹豫自己这个样子是否适合出门,因为她几乎是裸着的。那一瞬间,昂图瓦纳仿佛看到了她睡衣底下丰满的身躯。昂图瓦纳没说别的,拿出笔记本,写下一个药方,并签了名。
“一公斤安瓿剂。太太,快跑,晚了就来不及了!”
“可是假如……”红发女人犹豫着。
他看了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
“要是药店关门了,”昂图瓦纳大声喊道,“您就不停地按铃、敲门,怎么样都行,直到药店把门打开。快去吧!快点!”
等到女人走远了,昂图瓦纳才泄了气般地低垂着脑袋,转身对年轻医生说道:
“我们试试注射血清吧。静脉注射血清。皮下注射已经没什么用了。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昂图瓦纳拿起餐柜上的两个小瓶子,问道,“止血带已经取下来了吗?很好。我需要樟脑油注射液和咖啡因注射液,准备一半剂量就行了,可怜的孩子……请您动作快点。”
昂图瓦纳来到小姑娘的身边,握着她消瘦纤细的手腕,小姑娘的脉搏跳得更快了,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了,“该死的,”他心想,“这脉搏都没有必要数了。”昂图瓦纳沮丧、绝望到了极点。
“啊,该死的!”昂图瓦纳低声咒骂道,“手术成功了,可是却毫无用处!”
可怜的孩子,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她生命垂危。小姑娘的嘴唇翕动着,他看到了两根细细的卷发贴在嘴唇上,那头发比圣母的还要纤细。嘴唇上的两根细发轻微地起伏,显示这个孩子还有呼吸。
“尽管是个近视眼,不过他手脚挺灵活的。”昂图瓦纳一边看着年轻医生装着针管,一边这么想着,“可我们还是救不了她。”对于这个手术,他只是感到后悔,却并不担忧。他跟大部分医生一样有些麻木不仁,伤者的痛苦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经验、利益、职业兴趣,他们的财富来自别人的痛苦或死亡。
就在这时,他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他确定红发女人回来了,便迅速跑向门口,迎接她。果然,年轻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显得呼吸太过于急促。昂图瓦纳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盒子。
“热水。”昂图瓦纳甚至没有说声谢谢,便着急地吩咐道。
“需要烧开吗?”
“不,不用,我需要用它把血清焐热。快点!”
昂图瓦纳刚把盒子打开,红发女人就已经端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回来了。这一次,昂图瓦纳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了句:
“好。很好。”
时间非常紧迫,昂图瓦纳迅速撕开安瓿剂的尖端,插进橡皮管,并固定好。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木质温度计,把它取了下来,将安瓿液瓶挂到了钉子上。随后,他端过热水锅,犹豫了一下,便将输液的橡皮管按进了热水里。“血清经过时就会被焐热。真是个好方法!”昂图瓦纳一边想着,一边看向一旁的年轻医生,确定他看到了自己刚才的操作。最后,昂图瓦纳又回到了小姑娘的身边,抬起那纤细苍白的手腕,用碘酒擦拭了几遍,便用手术刀切开了静脉管,用探条插到里面,把针插进了静脉管。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