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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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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塞尔码头的人从来不相信德国所谓的和平承诺,他们早就相信……”雅克念道,“……相信中欧帝国早就决定要将所有的可能对延缓冲突造成阻碍的东西全部清除。”为了停下这一场让他情绪起伏的内部成员讨论,他放下餐巾起身了,大家都照着他的样子做了。

  “我们不要不考虑德国,多次试图和解,但是法俄两国的政府完全不愿意思考这件事。”他们缓缓走出餐厅的时候,雅克告诉斯蒂德莱尔。

  “那些都是虚假的!算了,不论如何,他们总是要考虑一下欧洲的舆论的。”茹斯兰公正地说,“德国的论点是——必须对塞尔维亚进行惩罚性的讨伐,但是严格限制在局部冲突——一定不会将整个欧洲大陆牵扯进去,更不要对我们发起战争。”

  “还不止这些,”雅克补充道,“要是德国想要借战争的力量来灭掉英国,那干吗要等这么长的时间?这十五年中间有很多战争的机会,甚至比今天的机会更为有利,为什么它都放过了?怎么就没有利用一八九八年法索达法国和英国之间的危机[104]?还有一九〇五年爆发的俄日战争?为什么不利用一九七〇年那场波斯尼亚危机[105]?也放过了一九一一年摩洛哥危险[106]?”

  “我觉得这些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哈里发十分坚持地嘟囔道。他反复地说:“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将手放进自己的裤兜里面。沙斯勒先生在门口拿着一大块面包在吃,他躲开身子,让他们一个个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昂图瓦纳走在最后一个,沙斯勒将自己的面包拿在手里面晃了晃,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先父有这个习惯,饭后必须要吃一块面包做点心,我也跟他一样,昂图瓦纳先生,这对我来说真是美味。”他的笑容似乎在用最大的宽容来谅解自己的缺点,其中有一些得意扬扬的感觉,因为他的嗜好并不多。沙斯勒是个很直率的人,不会做出谦虚之态。

  雅克和茹斯兰一起走到诊疗室里面,大家都聚在那个地方用茶,斯蒂德莱尔插到他们两个人之间,握着他们的手臂,弯下腰用一种担忧和亲昵的语气说道:“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们可以没完没了地吵下去,任何事情总是有理由的,我觉得真的。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我们都认为德国是罪恶的,而我们成了他们的替罪羊,我一打开报纸首先浏览的,我也不必隐瞒了,就是去找德国心口不一的证据!”“这是因为什么?”茹斯兰在门口站住了脚问他。

  哈里发低垂着眼皮:“为了能无条件接受我们所遭受的一切!……是因为,一旦开始不相信德国是作恶的,那就要艰难地去践行他们口里的‘我们的义务’,那简直是强人所难!”

  雅克无奈地笑了:“所谓的‘爱国的’义务!”

  “对啊。”斯蒂德莱尔说道。

  “当您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打着义务的旗号让我们去做那些他们计划好的事情的时候,你还把这些义务看得那么重要吗?”哈里发摇着肩膀,好像一条在网里挣扎的鱼儿一样。

  “哎,”他用愤怒又恳求的语气喊着,“不要再纠缠我了!……我们都清楚,要是不幸的话,明天法国就动员了,不管我们心里想什么我们都逃不掉了。”

  雅克大喊着:“我可以逃过去!”他见到自己的哥哥就在房间的中间站着,昂图瓦纳转身看着他,他不由得全身瘫软了,他在哥哥的眼里看到了十分奇怪的哀求之色,于是他不再说话了。昂图瓦纳一走进房间,他就十分惊讶地发现了他的忐忑、慌乱,他整个内脏都在翻滚不已,就好像是在父亲弥留的那晚守在他床前时一样,那时候他第一次看到向来不屈不挠的哥哥忽然痛哭起来。

  昂图瓦纳转身说:“马尼埃尔,给我倒杯咖啡行不行,小鬼?”

  哈里发越发地激动起来,继续说着:“再说了,我想的是谁又能够说得万无一失呢?欧洲发生一场战争肯定会促进社会主义的形成,这是在和平时代用二十年时间宣传也达不到的效果!”茹斯兰接着说:“这件事情嘛,我倒真的没有考虑到,有一些你们中间的理论家宣传这种论调,必须要发生战争才能进行革命,但是我一向觉得,这就是菲力普老头说的那种‘精神观点’,他说得很对,一个被武装了的现代国家,一群被动员了的民众将会呈现什么状态,真的无法想象。在我们民主制度放任之下起义尚且没能成功,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全部的革命人士都会被军队控制,被掌握着每个人的生杀大权的军事专政制度控制,反而还期待起义忽然胜利,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斯蒂德莱尔没有听他在讲什么,他看着雅克,用沉郁的声音说:“什么叫打仗?可能一打就是好几个月……如果欧洲的无产阶级在经过了这些劫难以后变得更强大,更有经验,更加团结一致呢?要是战争以后帝国主义真的结束了,军事竞争真的消失了呢?如果各个国家的群众可以最终建立起来稳固的和平,就是国际主义意义上的和平?”

  雅克坚定地摇头说:“不!这一切根本靠不住的美好的前程,如果一定要用打仗的方式来得到的话,我宁愿不要……别的什么都可以,也不希望理智和正义被暴力和鲜血给束缚了!宁愿得到别的东西,也不要这样可怕又荒诞的战争!”

  罗瓦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候他说话了:“别的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被敌人侵略,分割我们的领土?……那如果这样,为了安宁,立刻就把默兹诺尔、帕·德·加来和阿尔登乖乖送给那些德国佬吧,为何不给呢?再加上一个极好的出海港口!”

  雅克不动声色地耸了一下肩膀,“不用说了,这样会让有些北部的工业家感到为难的,我们切实地考虑一下,在绝大多数的工人和矿工眼里,这些能改变他们艰难贫穷的生活现状吗?如果问他们的意见,他们大多数的人是愿意维持目前的状况,还是不愿意上战场光荣牺牲呢?……”他十分严肃而坚毅地说,“我明白,你将战争视作各个国家民众日常生活的一种正常的变化,……这太恐怖了!……这样没有人道主义的变化,应该彻底被制止!必须让这样流血的动乱远离人们,让人们可以自由地向着创造更好的社会而行动和发展!战争一点也不可以解决!一点也不能!它只会让劳动者的境地越来越悲惨!他们在战争时是战场上的炮灰,在战争结束后,还面临着成为任人剥削的奴隶,劳动人民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他放低了声音,“这十分容易,我找不到任何,的确再也找不到还有什么东西对人民来说,能比战争更可怕的了!”

  “说得太轻松了!”罗瓦语气冰冷,“简直是轻率!要是您答应的话,就好像战争胜利不会给人民带来任何好处一样。”

  “没有好处!而且是一直得不到!”昂图瓦纳的声音清楚又坚定无比地传过来。

  “这种说法根本就没有依据!”雅克心里一惊,回头去看,昂图瓦纳耷拉着眼皮坐在书桌前面,似乎在认真地拆着一封信,事实上他把大家说的每个字都听在耳里的,他并没有离开他坐的那个地方,也没有看雅克一眼,又继续说,“这个说法是没办法站稳脚跟的,从贞德开始,整个历史……”

  “哈,”茹斯兰插嘴揶揄道:“谁又能知道呢?也许贞德不存在、英法两国会融合为一个国家……这一定是对查理七世[107]的严重侮辱,我赞成。可是,也许对于两国来说利益很大,因而可以避免遭受很多的苦难……”

  昂图瓦纳耸了一下肩膀:“你认真点茹斯兰,难道你会否认德国没有从萨多瓦和色当[108]得到任何东西吗?”

  “德国!”雅克迅速地反驳道,“德意志民族是一个整体的概念,但是德国的人民,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们能收获什么?”

  罗瓦将自己的身子挺起来:“要是一九一五年那个复活节,或者是比那个更早的时候,作为获胜国家的法国将阿尔萨斯、洛林再次夺了回去,把他们的领土扩展到莱茵河天然的边界,将萨尔州的矿产占为己有,将德国的非洲领地变成殖民地,要是按武装的力量来看的话,法国成了这个大路上最有力量的国家,那怎么能说法国白白牺牲了士兵什么也没得到呢?”他傻傻地笑着,然后,他确定这场辩论已经结束了,他拿了一张椅子反坐在上面,开始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来。

  “这所有的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不可能如此简单……”茹斯兰对雅克小声地说着。

  “哎,”雅克对他,放低了声音,“我不可以接受暴力,以暴制暴的暴力我也不能容忍!我不会让我的思想有任何的罅隙可以让那些暴力的念头渗进去!……不论是他们说的正义之战还是掠夺之战我都拒绝!……我不接受来自任何地方因为任何理由爆发的任何的战争!”感情过于激动导致他呼吸困难,他停了下来。“就算是内战我也不同意!”他心里想着,他记起来和米特尔之间的热烈争论,那是个什么事情都敢做的革命人士。(他告诉那些人:我为了博爱的理想而奉献自己的一生,我不愿意凭借杀戮和仇恨去使我的这种理想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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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不会那么容易的……”茹斯兰反复地念叨,目光呆滞地看着四周。

  他停了一会儿,似乎在回想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他换了个语气:“我们是医生,至少我们入伍征战不是去成为血腥士兵,我们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救人的……”

  “对,对……”斯蒂德莱尔立马接过去,他眼睛湿漉漉的,带着感激的神色看着茹斯兰。

  “要是我们并不是大夫呢?”罗瓦咄咄逼人一脸好奇的样子追问他们,(大家都知道,他从来不会将他的文凭拿出来给军事当权部门看,他曾经服兵役的时候,只在诊所实习了很短的时间,就被编为了士兵,现在他是一名步兵团里面的预备役少尉。)

  “我说小马尼埃尔,你是不是就是不愿意给我们倒杯咖啡来?”昂图瓦纳大声地喊道,似乎在找什么借口来岔掉这场辩论,让这些不断争执的人分散开来。

  “马上就来,马上!”那个青年说。他敏捷地起身,一抬脚就从椅背上跨了过去。

  “伊萨克!”昂图瓦纳又喊道。斯蒂德莱尔走过去,昂图瓦纳将一个信封递到他手里,“你看,费城大学已经给我们回信了……”然后他又惯性地说了一句,“归档!”斯蒂德莱尔没有接那封信,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昂图瓦纳微笑了一下,就将信封丢进了废纸篓。

  只剩下茹斯兰跟雅克在这宽敞的大屋子的一角站着。

  “无论是否是医生,”雅克说的时候没有看他哥哥所在的方向,但是声音很大,并不只是说给身边的人听,“只要是应征进入军队的人,都是接受民族主义政策也就是支持战争的人。我觉得,对于每个人其实问题大同小异,难不成只要政府命令你去杀戮,你就同意去杀戮吗?……就算我曾经并没有像……今天这般,”他弯腰靠近茹斯兰说,“就算我以前是个顺从的人民,对自己国家的机构觉得满意,我也不会赞同打着国家利益的旗号逼迫我去做背叛我的精神原则的事情。一个国家要是盗取了权利去逼迫被统治者违背自己的良心,就别想人民会配合他们。一个社会要是不将人的道德原则放在首位,就只能得到人们的反抗和鄙视!”

  茹斯兰赞同地说道:“我以前是个激进的德雷福斯派……”他这么说道。

  昂图瓦纳似乎总是在桌子前面忙着什么,这时候突然转身:“这问题讲得并不怎么好。”他的语气十分肯定坚决,一边说话一边起身瞪着雅克,自顾自走到了房间的中心位置,“作为我们国家这样民主的政府,就算它的政策也许被少部分的反对派否定了——但是它仍然掌权,这就是因为它代表的是大多数人的意愿,并且是符合法律规定的。所以说得到了动员令并积极响应号召的人,是出于考虑大众的利益——而不是他对政府政策的一己之见!”

  “你说到的大部分人的意愿,但是,就算并不代表所有的公民,至少如今大部分的人不希望打仗!”

  雅克又开始说话:“以什么身份?”他躲开他哥哥话里面的锋芒,十分笨拙地看着茹斯兰问着,“这大部分的人是用什么样身份,坚持放弃了合情合理的,经历了仔细推敲思考的原则而把公民的服从放到了最崇高的信念前面?”

  “凭借着何种名义?”罗瓦突然挺起身子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大喊道。

  “凭借着何种名义?”沙斯勒紧接着的声音就像是罗瓦的回音。

  “凭借的就是社会契约这一名义。”昂图瓦纳说得非常坚决果断。

  罗瓦看着雅克,然后再看看斯蒂德莱尔,似乎暗示他们反对自己一样,然后他一耸双肩,转身疾步走到了窗子边上的一把扶手椅子里,一屁股坐下去背对着他们。

  昂图瓦纳低垂着眼睛,有些莫名其妙地将勺子在杯子里搅来搅去,好像在沉思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茹斯兰打破了寂静的空气:“我对你的意思太清楚不过了,所长,其实归根结底我和你的想法是一致的。现在的社会论不管到底有没有缺陷,但是对我们这一代已经长大成人的人是个事实,这是由前几辈的人们建造起来留下来给我们的一个现成又比较坚固的舞台——现在是我们在这上面去寻找平衡的时候了。我非常明确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非常不错。”昂图瓦纳说了一句,又继续摆弄着他的勺子,头也不抬。

  “我们人类这样一种脆弱又无能为力的生物,说到底,我们所有的力量——很大程度上的力量,要充分地被利用的可能性在于——将我们集合起来,为我们安排井井有条的活动的社会组织,在现在的社会情况之下,对我们来讲这样的组织并不是虚构的:它是存在的,存在于这个空间的实体,它就叫作法国……”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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