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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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拥挤了。还一直摇晃,拿出精神来。没多久便振奋精神,他听见自己头上有喘息声,是那个抬担架的士兵。接着昏天暗地,脑袋发晕,特别想吐。色彩艳丽的军队就像是红蓝相间的旋木飞过。他长叹一声。梅奈斯特雷尔的双手经脉凸凹,颜色发黑,都变形了,好像烧着了的鸡爪子。传单!所有的东西都少了,全毁了。
忽然卡车的鸣笛声传来。他睁开眼睛,军队停在了村外。又是一阵军队后面的卡车鸣笛声。将士们停在路旁,队列分开形成道路,队长立正敬礼。来的是一辆插着旗帜的卡车,车上都是长官。房子里面有一顶将军的金色军帽,雅克又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闪过军事法庭的景象。他站在法庭中间,正面是这位戴金色军帽的长官将军,费斯姆先生。喇叭一直在响。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朦朦胧胧。等到他睁眼的时候,他看见一道修理齐整的篱笆、草坪、天竺葵,还有一栋房子,窗帘的条纹是横的。拉菲特别墅区。篱笆上面挂了一面白底红十字的旗帜。石头前有一辆无人的救护车,全部都是弹痕,连窗户都破了。军队朝那边行进。队伍朝前面走了一会儿,接着停了下来。担架重重地摔在地上。现在队伍停后很多将士都没有站着等候,全部睡在地面上,也没放下枪和行李,好像在这里不见了似的。
村子距离这里大约两百米。队长说:“也许要在这里休息了。”又是一阵声响:“出发!”队伍朝前行进了五十米,接着又停了下来。
一声巨响。什么情况?太阳还是处在头顶,特别炎热。这次队伍前进了多久?他非常难受。嘴边有一丝发臭的血渍,他的下巴、手上全被蚊子叮满了脓包。
一个村里的孩子眼睛闪闪发亮,笑嘻嘻地告诉这些将士:“在乡政府的地下室里……他们正朝着一个通气孔。三个!三个被抓的士兵。他们胆战心惊!就像雕像一样。也许这些人一旦抓了小孩,就会砍断孩子们的手。有一个俘虏在两个官兵的看管下出来上厕所,我们真想掏出他的内脏!”队长喊那孩子:“这里有酒吗?”“有!”“看!这是二十个苏,给我装一公升酒来。”“队长,他不会回来的。”马茹拉很不同意地预测说道。“前进!出发!”又前进了五十米,直到那些士兵在交叉路口下了马。右面是围着一道白栅栏的凹进去的空地,也许是集市。一群伤病官员集合站立,连长在队伍里训话,接着便解散了。旁边是草堆,管饭的在发食物。到处是碰撞声、叫喊声、说话声、蜜蜂的鸣叫声。那孩子又回来了,喘着粗气,手里拿着一个酒瓶。他笑着说道:“这是您要的酒。他们说这十四个苏像是小偷给的。”
雅克睁开双眼,瓶子里面都是冰过的水蒸气。雅克看着这个酒瓶,眨了下眼睛。喝吧,喝吧。士兵们站在队长旁边,他拿着酒瓶,好像是自己喝这冰凉的酒水。他慢慢微张双腿,扎稳马步,借着阳光举起酒瓶。在喝酒之前,因为想喝得更畅快一些,于是将喉部的痰吐了出来。喝完以后,笑呵呵地把酒瓶给了最老的官兵马茹拉。马茹拉还会为雅克着想吗?不会。他喝完之后,将酒瓶给了一边的帕奥利,帕奥利的鼻子像畜生一样。雅克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看这一幕。
周围都是议论声,他又闭上了眼睛,龙骑队的官兵。就是在路途中等候的士兵们,都竖着排开休息,过来和这些士兵聊天。“我们是轻骑兵连的,让我们和第七连七日会合。我们要去坦纳,朝着莱茵河走,这样就换了行军的路程,目的是炸毁大桥。但是因为行动太急,准备不当,你懂吗?我们开始是准备加快速度去的,但是马匹体力不支,士兵们也身心疲惫,只好一边打仗,一边撤退。”“真是太混乱了!”“而且,从这里走没什么问题,我们是从北方来的,在途中,遇到了许多军队还有百姓,他们都很害怕,逃走了!”“我们,”说这话的是一个步兵班长,语气庄严响亮,“我们是前锋队伍。天黑时要去阿尔基希。”“八天?”“八天,是星期六,也就是前天。”“我们也要去那里。步兵做得好,无懈可击。阿尔基希那里都是德国人。步兵用刀枪很麻利地就可以将他们赶出去。然后乘胜追击,去瓦尔海姆。”“我们都快到特戈斯海姆了。”“次日,我们没看到任何人!直到缪霍兹。我们觉得会持续到达柏林!这些德国人,他们知道让我们打前锋,自己就可以知道怎么做了。从昨天开始,他们便发起了攻势,貌似还不错。”“多亏了我们知道要撤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时来了一个副官还有几位下士。副官满脸通红,双眼布满血丝,声音急促地说道:“我们打了十三个小时,一直打了十三小时,是不是罗歇?十三个小时,枪骑兵位于我们面前,在那树林里面。我永远都会记住这种场景。他们是无法驱逐的。我们的军队派往左边,从树林穿过去。在蒲托的季梅家里我是会计,你们瞧瞧!我们花了两三个小时走了一公里的路程,还觉得无法抵达村长庄呢。可还是按时到了,百姓们都在地下室,女人、孩子都在哭,太悲哀了。我们将他们关了起来。阿尔萨斯人,没错,没办法了解清楚。我们在墙上挖了个洞,去到三楼,把窗户用布堵上。我们只有一架机关枪,但是子弹很多。所以才坚持了一天的时间!上校讲过我们可以报销。最终还是活下来了!那些事情无法让人相信。但是,当我们撤退的时候,我敢发誓不会再说这些。我们走的时候林子里仍有一两百人,从村庄走的时候却只剩六十人。这里面还有二十个负伤的,说真的,你觉得我的话可信吗?这一点都不可怕,跟你所做的事情比起来,想得真的太多了。所有的将士都没有看到,无法了解。我们躲着都没看见有战友死去。我旁边战友的鲜血溅到了我这里。他告诉我:‘我不行了。’现在他的声音还在我的耳边,尽管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我都没有空闲看他一下。仍然前进,呐喊,都不知道身处何地,是吧,罗歇?”罗歇看了下四周的士兵,用一副严肃的口吻说道:“开始,可以这样讲,对于我们这些普鲁士人根本不存在。”“队长,队伍继续前进了。”一个士兵前来禀报。“哦,那就出发吧。”士兵们都回归原位。“立正,一个一个排好队,出发。”“愿你们一路顺风,再见了。”队长从骑兵身边经过时开口说道。
队伍又出发了,没有再停留,直接去了村庄,道路中都是军队,夹杂着混乱的步伐声,队伍渐渐放慢了步子。担架也没有因为过度晃动再产生剧痛。雅克睁开眼睛,看到了住房,难道不用再受煎熬了吗?
每户住所外面都站着一些人,有上了年纪的男人,带着小孩的女人,孩子们拉着妈妈的衣角。从早上开始,他们站在那边,靠着墙,担忧地张望着。此刻阳光格外刺眼,望着这些密密麻麻的部队,都是身心疲惫的士兵们,这些人前些日子用信任的眼光看着这支了不起的部队奔赴战场,现在却变得如此狼狈。村子被炮灰淹没,就像是阳光下拆掉的工地住房一样。蜂群因为受到惊吓发出响彻村庄的嗡鸣声。士兵将商店里的面包、肉、酒全部带走了。礼堂外的广场上挤满了人和车辆。骑兵们牵着马匹的绳子,都往右边凉快的地方靠。一个长官低着身子,非常愤怒地在骂一个衣着褴褛的看守老人。礼堂的门是开的。里面有点昏暗,躺着很多受伤的官兵,医护人员在为他们治疗。屋外,车里面有位长官顶着烈日大声喊道:“五班,分发物品。”队伍前行的速度渐渐变慢。教堂后的街道也越来越窄,成了一条巷子。队伍组织起来,在原地踏步,一边咒骂着。一位老人坐在门前的扶手椅上,里面全是枕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好像在看戏似的。队长从旁边路过时,他喊道:“你们要去远方吗?”“不清楚,还要看通知。”老人用明亮的眸子望了下担架还有几个士兵,不同意地摇着头说道:“我都已经看这些看了七十年了,但是还在持续啊。”
雅克看到老人那怜惜的眼神,也变得可亲了些。
队伍还在前进,现在已经走到了村子正中的位置。“也许要去末尾的几间屋子休息了吧。”队长才问了士兵中尉,解释说道。马茹拉说:“这还好些,我们是第一个走的。”石子路到了头,小道变成宽广的马路,却没专属行人的道路,路边都是矮房和园子。“停止前进,让车先走!”军车仍然往前。队长说:“你们去瞧瞧军队的炊事车是不是在后面。肚子饿了。我和帕奥利留下,因为这里有个病人。”
担架放在路边,周围是个喝水的地方,军队的士兵都来这里打水。水因为摇晃的原因,从石栏流了出来,流到水沟里了。雅克不能转移视线,没看这水,嘴里涌出一股难闻的铁锈味。他的口水像是流到湿棉花里。“想不想喝水啊,小士兵?”太神奇了!一个老妇人拿着一个碗,闪闪发亮。周围围满了官兵、群众、黝黑的老人、孩子、女人。雅克的嘴离这碗很近,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眼睛像狗似的表达谢意,是牛奶,他忍着疼痛大口喝着,老妇人用衣角帮他擦嘴巴。
一位医生走了过来:“这是伤员?”“没错,军医先生,可惜啊,是个间谍,是个德国人。”老妇人身子立刻紧绷了起来,突然将剩下的牛奶全部倒在地上。“是个间谍。是个德国人。”每个人都在说这句话。雅克周围的人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充满敌意。他只有单身一人,还被绑着,没有办法自保。他转过头,脸上火辣辣的烫,难免感到害怕。大家都在笑他,他看到自己头顶有个穿蓝色衣服的童工,这孩子带着仇视在取笑他,手中还拿着火红的烟头。“不要动他!”队长吼道。“他是个间谍!”孩子反驳道,“是个间谍!你快看!是个间谍!”屋子里面的居民都出来了,一个个带着仇视的目光,士兵们费了很大的力才让这些人远离。“他干了哪些坏事?”“在哪里抓住他的?”“为什么不杀了他?”有孩子捡了一块石子,扔了过来。其他的人也跟着效仿。“行了!别捣乱,真是见鬼!”队长不耐烦地叫道,他冲帕奥利说,“我们带他去那边的院子里。你把栅栏关紧。”雅克被送到了别处,他闭上眼睛。那些辱骂和嘲讽渐渐远离。
自己身在何处呢?他大胆看了一下。士兵把他藏在一个隐秘的农家院子中,里面有一股潮湿的稻草味道。他的周围,有一辆马车,车轮已经坏掉,母鸡在那里休息,很安静的隐晦地方,就算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士兵们进来的时候吵醒了他,母鸡吓得咯咯叫,扑打着翅膀逃跑了。
什么情况?周围传来叫喊声、奔跑声,乱七八糟。队长飞快地穿上自己可笑的军衣。“喂!把这个病人给我抬起来。动作迅速点。”在院子的另一边,有一条小巷,救护车的队伍快速开过。“队长,他们连救护站都搬走了。”“我看见了。马茹拉去了哪里?”迅速点,帕奥利。还有呢?士兵呢?两辆汽车开到了院子里,后面还有一队士兵。人们慌张地拆掉树桩、铁丝网。“铁蒺藜放在那里。剩下的搬到这里。”队长很不安地询问正在监管劳力的士兵。“情形不太好?”“也许吧!我们是来助阵的。似乎早就占据了孚日地区。朝贝尔福开进。大家似乎在议论投降,免得被占据。”“真的?这样,我们就毁啦?”“这会儿你们逃跑了也不要紧。让百姓们都跑了。一个小时之后,所有人都离开。”队长转身对士兵说:“这个病人谁来抬?马茹拉,现在不能犹豫!迅速点!院子里都是车声。汽车上也空无一物,掉转了头。一个连长的声音超过了议论声,你们将所有的犁、钉耙还有镰刀都收好,去报告中尉,让他别让居民们把两轮装载车带走了。我们要用这些把路给堵上。”“哦,马茹拉!”班长叫道。“在这里,队长。”
担架被四只手抬着。雅克呻吟着。士兵很快就到了大道上,重新整队,准备出发了。队伍密密麻麻,抬着这个担架要去吵闹的人堆里真不容易。“快走!我们一定要进去!”“行了!”帕奥利嘀咕说,“我们可不能带着这个病人赶这么长时间的路程!”
咣当,咣当。又是一阵疼痛难忍。
村庄非常混乱,每户居民的院子里都在呐喊、哭泣、宣泄。村民们立刻拉来车辆。女人们往车上胡乱放着行李、包袱、篮子、食物。很多家庭都是步行离开的,和士兵在一块走,赶着独轮车,婴儿车,车上放满了东西。在大路左侧,是军用车,高大的佩尔什马拖拉的载重车,行进在煎熬的混乱声里。每条巷子里都会有马车出没。老妇人和孩子们坐在那些行李、家具还有棉被上面。在大道前行的军车里有很多百姓们的马车。步兵只好靠右行驶在小沟旁可以歇脚的地方。夏日炎炎。士兵们弯腰驼背,把军帽放在脑后,手帕挨着脖子,就像是背着猛兽那么重(有的肩上还背着柴堆),步履很急、沉重,没有声音。他们脱离了队伍,不知道何去何从,他们不关心任何事情,他们也不想弄清楚一周的战争是怎么回事!他们只清楚,“人们都是逃跑”,他们跟在后面。他们脸上都是粗犷的神色,夹杂着疲惫、害怕、羞辱还有因为逃跑感到满足的情绪。他们都不认识,也不说话,撞到的时候就骂几句,有时讲些恼火的话。
雅克因为颠簸又紧闭上眼睛。由于在棚子里休息了一会儿,腿也不太疼了,但是他的嘴火辣辣地疼。他的周围都是摇晃的身子、枪杆,因为灰尘使人呼吸不畅,没有节奏的摇晃让他的胃很难受,感觉很想吐,就像是晕船一样。他不想思考,他被别人还有自己所嫌弃。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