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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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还在前进,马路在两边的斜坡上变窄了。队伍停停走走,每次担架放在地上的时候都特别重,每次雅克都睁着眼睛喊起来。“行了,”小科西嘉人嘀咕说,“队长,这样前进的话,普鲁士人没费力气就……”“出发吧,”队长生气了,喊道,“你没发现军队又前进了吗?”军队再次出发,困难地走了五十来米,又停下了。士兵停在拐角的路边,有一些士兵,拿着枪,坐在那里。军官们都在连长周围,站在道路上讨论事情,查看路线。队长诧异地问一个担架周围的士兵:“你们去哪里?”“不清楚。上尉还在等通知。”“这可不行?”“事实本来如此啊。骑兵们就在北面。”一个军官走到斜坡上面。他喊道:“拿上枪!分成四队,跟我走!”他越过左边满是行人的马路,带着士兵走过路旁的草坪。“这人太笨了,队长!他肯定比我们先到营地!”队长没有说话,咬着嘴唇。
队伍仍然没有前进,队伍受阻的情况很惨烈。就算是左边的战车都没办法移动。自行车队伍捏紧把手,想穿过车马的队伍,同样没有穿越嘈杂的人群。
大半个钟头过去了,队伍还没走十米远。右边是农田,士兵们没有选其他路,朝西边撤退。队长特别生气,告诉手下的士兵,担架上挨着几个人,小声商量着。“真是见鬼,可不能一直做这没脑筋的事情。假如他们要抓紧时间就要继续前进。我有任务在身,对吗?今晚就要将这人交给宪兵队,责任我来负。跟着我!”士兵们听从吩咐,没有半点犹豫,一旁的士兵推推搡搡,抓着担架,路过沟壑,穿过农田,没有走宽路,也没管停滞不前的士兵们。
因为爬了山坡,雅克低声嘶喊着。他转动身子,努力将嘴巴张开,接着又摇晃起来,又一次,天空、大树,所有的景物都在摇晃。飞机剧烈地燃烧,他的双腿就像是火把,死神就像是拼命地抓紧他的腿部似的,一直蔓延到胸口。他终于昏了过去。
忽然因为猛烈的撞击又重新清醒过来。他在哪里?担架放在草坪上,多长时间了?这次撤退好像过了很久了。天色渐渐已晚,落日西下。死亡,就像是服过药物一样麻木不仁。他觉得自己被埋到了地下,就算是碰撞的声音都很低沉,非常遥远。他睡着了吗?在做梦?似乎还在梦境,看见一只白山羊在树旁吃草,看见士兵的鞋子踩过沼泽地溅了自己满身的泥巴。他努力睁开双眼,查看周围。马茹拉、帕奥利和队长的一条腿跪在地上。不远处,有些东西在蠕动,士兵们在那里休息,很多行李就像是龟壳一样在草坪上移动。
连长站在士兵身后,用望远镜察看远处。左边是个山丘:有片草地,红蓝相间的军队排成扇状,躺在上面,就像是绿毯上的扑克牌一样。
“要等什么,队长?”“等通知。”“应该可以跑步前进的,”马茹拉说,“我们抬着这个病人不可能赶得上的。”
连长走近队长,给他望远镜。忽然,右边出现马,是一队骑兵,带队的是一个龙骑兵士官,笔挺地踩着马蹬,头发飘然。士官在连长身旁停下,他的脸很像孩子,一脸激动,非常高兴。他手上戴着手套,指着右面:“就在山丘后面,距离三公里的援军就要到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雅克看了他一眼。他的眼前浮现出达尼埃尔戴盔帽的形象。
一直迷迷糊糊里,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最后面的士兵等得没有耐心了,也不管有没有通知,便带上了武器。这些人的行动立刻传了出去,从近到远,地上闪出刀具的银光,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山丘,那里的天空是金黄色的,宁静,纯洁。士官伸出手招呼骑兵们过来,马匹在草地上休息,这队骑兵飞驰而去,连长喊道:“吩咐下去,传我的命令!”他转身看着队长,“您都瞧见了吧,左右都没有消息。他们想让我们身处险境?”于是召集下面的士兵。“别在这里歇着啊,队长。”马茹拉嘀咕着。“嘿,”帕奥利说,“看,那里有动静!”没错,在农场的士兵们都一列一列跑到了山丘上面,一到山丘的另一边,士兵们都不见了。“出发!”连长喊道。“我们也出发!”队长说。
担架又晃晃悠悠地抬着,雅克接着呻吟,没有人听见他的呻吟。啊,希望可以将自己留在这里。在这里死去吧,他闭紧双眼。噢,又是碰撞。每过五十米,担架都会用力地扔在草地上,宪兵们坐着休息了一段时间,接着又出发了。左右两边的士兵继续爬上山丘。宪兵们终于离山丘不远了。连长就在那儿,他解释道:“山丘那边的山谷,也许是一片树林,还有一条路。也许只要穿过树林,朝西南出发。一定要赶紧出发。刚翻过山地,就看到了目的地。”末尾的士兵也行动了。“出发!”“跟着!”队长喊道。又抬着担架去了山上。树木下都是野草,一直延伸到葱郁的山谷,那里就是树林,一直到地平线。“走近路,跑步前进!出发!”突然猛烈的呼喊声打破了寂静的夜空,呐喊声在回荡,担架又被摔在了草坪上。宪兵们卧倒在地上,混在士兵里面。每个人都想趴低一些,躲到地里面,好像是退潮的鱼跑到了沙石里面。前面的林子里,发出阵阵响彻天际的爆裂声。每个人都很惊恐。“我们被发现了!”“出发!”“我们肯定会在林子里被他们杀死的!”“去山下!去山下!”士兵们都跑到了山下,借着有利的地形,躲在地面,接着都站起身来。宪兵们跟在后面,担架摇摇晃晃,都快散架了。他们好不容易才到了树林,雅克只剩下一口气了。下山的时候,所有的重量都落在断腿上,布条裹着手和腿。他一点知觉都没有了,当炸弹一样的担架进入了树林的时候,他微睁双眼,树枝碰到了自己,满身是伤,脸庞和手臂都破皮了。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就快死了,全身的血都快流尽了,非常难受,晕,好像在半空中。飞机,传单。
大炮的声音越来越近。雅克又紧闭双眼。人声鼎沸,周围都是漆黑一片。
担架放在树林里的针叶土地上。周围是嘈杂的议论声。步兵们都相互挨着,好像连在了一起,他们都站着,还背着武器,没有任何动作,站在原地,又无法前进,也不能转过去:“不要挤!”“为什么还要等?”“巡逻的人已经出发了。”“瞧瞧这林子是否安全!”军官、士官到处奔波,没办法让士兵们听命令:“静下来!”“第六班来我这!”“第二班!”担架周围的士兵靠在树旁,突然睡意袭来,他非常年轻,面容陷了进去,脸色发灰,手臂僵硬地握紧屁股旁的枪,他就像是拿着枪敬礼似的。“也许第三营要前进了,保护他们。”“从那边出发,年轻人们!”这是一位下士,有个身材矮小的农夫来找树林,后面跟着那些人,好像是母鸡带着小鸡似的。一个中尉越过担架,他脸色慌张,好像毫无办法。
首领想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重树威严。“长官要你们保持安静!你们敢不服从命令吗?他奶奶的!第一排,集合!”士兵们尽管不开心但还是站起身来,这些人只想找到自己的军官、战友,再次入伍,接受命令。有的人笑着,因为这片林子望的到头,所以感觉很安心:战争应该是在林子的另一端,在广阔的地区。有时会出现一个联络员大汗淋漓的,喘着粗气,气急了,一直没见着要找的人。边骂边在路上生气地喊着队伍的口号或者是上校的名字,接着到了队伍里又喊了一下,这声更响,划过林子上方。又是一阵沉寂,拿着背包。这次,右边发生了爆破声。“是七五型的炮弹。”“错了!这是七七型炮弹!”官兵站在担架四周,似乎这就是一个求生的小岛,所有人都向他涌去。
在树林周围,有个声音说道:“瞄准一千八百米山顶、树林里。听我的口令!开炮。”炮弹响彻夜空。树林里宁静极了。又是一阵炮弹声,然后一阵接着一阵,急促加剧。树林里的人都去了草坪,没接到通知非常高兴,随意举起武器,往树林外面发射。刚刚还靠在树上休息的士兵,现在已经跪在担架周围,一直仔细地发射,将枪放在树枝两边。每次枪击就像是鞭刑一样打在雅克身上,可是他却连睁眼的力都没有了。
忽然,从远处传来马匹的声音。这里面有两个少校,一个上校,进了树林,又是一阵树木被折断的声音。一声尖叫压过了大炮声:“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神经病啊?你们干吗乱放炮?你们想毁了这个军队吗?”军士在胡乱喊着:“别射了!集合!”躁动停止了。一切事情都混乱在一块,似乎困住了人们无法乱来,最终恍然大悟,望着相同的地方,一群人像是朝南转移的鸟儿一样,相互推搡着,走在军衔较高的长官身后。树林里夹杂着金属的碰撞声,还有鞋子踏在草坪上的吱吱声响。周围升起了灰尘,化成乌黑的云朵,在树林里飘散。
“队长,我们呢?”队长早就决定了:“我们一定要跟紧步伐!”“还要带上这个病人吗?”“肯定是这样!行了!跟我出发吧!”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像是奔赴战场似的,进入人潮,后面跟着两个没有抬担架的士兵,其他的两个赶紧抬着雅克。“你没问题吗,马茹拉?”帕奥利小声问道。他想混入人群里,但是因为人太多,担架都会被挡在外面。“一定要等到队伍有空隙才可以。”马茹拉建议说。“行了!”科西嘉突然放开担架手把,说道:“那我就快去追队长,让他等一下。”“喂,帕奥利,你不要让我留在这里!”年纪大的宪兵喊道。但是帕奥利早就像鳗鱼似的听不见任何声音,在人群里穿行,他的蓝色军帽、黝黑的脖子,立刻不见了。“他妈的。”马茹拉说,他看向雅克,好像是想给雅克水喝。他的眼里有一股仇视的目光:“你要给我们颜色瞧瞧,真是愚蠢!”可是雅克没有听见。他早就毫无意识了。
士兵移开树干,想抓紧一位步兵的肩部:“帮我个忙,抬一下!”“我又不是干这活的。”那人用力挣开了,开口说道。宪兵又找了个脾气好的黄头发壮汉:“帮我下吧,兄弟!”“你想得真美!”“这人怎么处理啊?”马茹拉嘀咕着,他拿出麻布擦着脸。
一段时间过后,没有这么多人了。如果帕奥利回来,就能够继续前行了,不用说这些了!“连长。”马茹拉嘀咕着。一个军官过来,牵起马的绳子,朝前望去,都没有转过身。现在行走的都是跟不上队伍的。他们时间紧迫,都不能形成军队,低着头,没有力气,抓紧步伐,不让自己掉队。不用想就知道没有人想抬这个担架。
突然,在另一边的树林,在草地旁边传来说话声还有急促的步伐声。马茹拉满脸惨白地回过头:他的手指很自然地拿起手枪套,握紧手枪柄。不!是法国人的声音:“去那里!去那里。”树林里来了一位伤兵。他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使劲跑着,额头上缠着绷带,满脸没有血丝。他后面又有是个士兵进入树林。他们没带行李,没带武器:他们只是轻微受伤,手上、腿部裹着纱布,手臂上还有绷带。“嗨,兄弟,你告诉我,你准备从那里走吗?他们距离很近,你清楚的。”“很近吗?”马茹拉问道。
树枝又被拨到一边,一个军医在后面走出来。他为两个男看护开路,护士用手组成座椅,抬着一个壮汉,那人没有戴帽子,面无血色,双眼紧闭,衣服是开着的,四条饰带,布满血渍的军衣下是圆滚滚的大肚子。“温柔点,小心点。”军医看到宪兵和雅克的脚。他突然转过头问道:“这担架上抬的是谁?是百姓还是伤员?”马茹拉站着犹豫地说道:“是间谍,军医先生。”“这是间谍?我们刚好缺担架!指挥官需要担架。”
宪兵乖顺地解下布带。雅克很害怕,抬起手,睁着双眼。是军医的军帽?难道是昂图瓦纳?他想仔细回忆清楚。有人是要给他松绑,给他水喝吗?怎么会这样?担架放下了,不要啊,太用力了,我的腿。尽管戴了夹板,但是痛彻心扉,痛得都快深入骨髓,撕心裂肺。没人发现他的嘴巴在颤抖,眼神慌张。他被抬到了担架外,就像是被推翻了的车,只躺在地上哀号着。腿部传来冰冷的气息,像死神一样渐渐包裹着自己的心。
宪兵没有反抗。他惊恐地看着周围。医生在看地图,护士紧闭双眼,衣服都被染红了的长官快速躺到担架上。马茹拉小声说:“他们离这里很近,军医先生?”突然尖锐的声音响彻天空,接着就是爆破声,脑袋都是一震。接着草堆那里响起炮火声。
“前进。”军医喊道,“我们都快被军火包围了。假如我们一直在这里,肯定会死的!”
马茹拉和其他人相同,在爆炸的时候卧倒在地,费了很大的劲才爬起来。他看见有人抬走了担架,接着在树林里就不见了。他发出焦躁的声音呵斥道:“什么情况?我该如何是好?伤员呢?”接着那个绑着布带的官兵转了过来。“我该如何是好?”马茹拉一遍又一遍地恳求道。“你不要离开,我没办法带走这人啊?”这人是第二次当兵的士兵,很黑,把手当成喇叭说道:“你对这俘虏还真不错啊,别管他,真是愚蠢,快跑吧,否则下场很惨的。”
“他娘的,他娘的。”宪兵大声咒骂着。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