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神父自以为刺中他的要害了,看到昂图瓦纳没有立即回击他。相反,昂图瓦纳认为神父的反对根本站不住脚:认真仔细的工作和上帝的存在、天主教神学的价值和形而上学的事实根本没有什么特定的联系。他自己就恰恰证实了吧?然而,他也很清晰地觉察到,虽然他的世界不曾有信仰,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自觉,这其中,确实存在着一种无法解释的物质。然而为何要如此呢?只因人是高级动物,就必须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推动社会的良性发展、前进……那么多没有根据的观点和令人发笑的设想,都是怎么想出来的?总是这个疑问,他从没去想过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他低声说道:“呸,……难道这种觉识,就是自十九世纪以来,基督教在我们所有人身上印下的痕迹……刚刚我说到这教诲对我的影响几乎没有——兴许是有些太武断了……”

  “不是的,我的朋友,在你身上所拥有的这种物质,恰是我所提及的神圣发酵剂。总有一天这酵菌会再次发生反应:发酵成整个面团!而如今你的精神世界在散漫地、自由地游离,但是终有一天,您会回归重心,回归正途。人类在抵触上帝,包括探寻上帝时也并不清楚上帝是什么……等着看吧!终有一天,你会在毫无知觉中,发现你已驶入了码头。到那时,你就会理解,只有上帝才可以证明和协调一切!”

  昂图瓦纳笑道:“至于这些,我此刻就认同。此外,我还清楚地了解到,只要是我们人类的需求,我们人类通常就能创造出解决需求的方法。我很高兴地承认,大多数的人都会反映出对信仰最本性的需求,因为非常急切,所以他们几乎都没有探究过信仰是否可信:只要是信仰令他们对什么满怀憧憬,他们就把什么当作真理……”随后,他喃喃自语道,“这样的观点我是不会摈弃的:绝大多数聪慧的信徒,尤其是素质较高的神父,他们肯定夹杂些实用主义,只不过是多少之说罢了。教义中但凡有我不认可之处,同样有进步思想的现代人也不会认可。但是,宗教教徒依然坚定地信仰,为了更加坚定,他们远离繁多的思忖,只是牢牢地依偎着宗教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而且,还一直有人全神贯注地向他们说述,教会是如何胜利地把异端剔除的,然而他们从不曾想去求实证明……但是,抱歉,这只是顺口提及的。我打算说,纵使信仰随处可见,但是也难以掩盖这充满愚笨、神秘色彩的基督教的荒谬……”

  神父首次用缓和的语调说道:“领会上帝的存在,和掩盖是不相关的。”

  随后,他俯身过来,和蔼地说道:

  “令人费解的是您,这些话竟是出自您,昂图瓦纳·蒂博之口!在其他基督教信徒的家庭中,孩子可能会因为看到家长的不虔诚,而怀疑上帝的存在。可是,从你儿时开始,你家就有上帝存在,你的父亲受到上帝的启迪而做出的每一个虔诚的举动,你应该都尽收眼底……”

  这会儿,静而不语。昂图瓦纳注视着神父,好像故不作答。

  他的嘴紧抿着,但终究还是说道:“的确,也正因为如此,我只有在父亲那里发现了上帝。”紧接着的动作和语气把他的话解释得更加透彻。随后又补充道:“但是,今天不适合谈及这些。”然后就把额头靠在了车窗上。

  他又说道:“到克卢伊了。”

  火车的速度减缓,停了下来。车内灯泡亮了起来。此时,昂图瓦纳非常渴望有乘客推门进来,以便打断谈话,然而,车站空空,没有一人上车。

  火车又行驶了起来。

  缄默了许久,双方都自我陶醉在自己的思维之中。但昂图瓦纳再次转身看着神父:

  “神父先生,你瞧,共有两个问题阻碍着我再次信仰宗教。第一,是关于罪恶的问题,我确信,我没有因为罪恶而觉得惧怕。第二,什么是上帝,我始终都无法相信上帝是肉身。”

  神父默不作声。

  昂图瓦纳接着说道:“还有,被你们宗教叫作罪恶的,对我们来说却是最为朝气蓬勃的、刚劲有力的:本能——是有益处的!可以令人——该如何说呢?让我们能够触及物,可以令我们进步。所有进步——唉!我不该踏入进步这个圈套,但是用‘进步’这个词,利于更好地表述!——假若人们都对所谓的罪恶躲得远远的,那这样就不会有什么进步了……”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扯远了。”神父双肩稍微耸了一下,他回以讥讽的微笑,接着说道:“对于上帝论,我是不认可的!假若非要把上帝的概念强行施加于我,那定是整个宇宙的淡漠!”

  神父跳起来道:

  “你所说的科学无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也只是为了证明最高的存在吧?(我有意避而不用‘神圣的图景’这个更加精确的词汇……)可悲的朋友,假若胆敢否认这个在世间烙下深深痕迹的最高睿智的统治形式,假若不认为大自然的所有都是有目标的,假若不认为所有都是促进和谐而产生的,那样的话等待我们的只能是疑惑!”

  “是的!我赞同这种说法。宇宙对于我们就是一团疑惑。”

  “我的朋友,这难以解释的疑惑,就是上帝!”

  “我不是这样认为的。也不准备向这种思想妥协,把疑惑的不解都归于‘上帝’。”

  他笑着,停顿了片刻,没吭声。

  神父做好防范,看着他。

  昂图瓦纳一直微笑着说道:“但是,就大部分教众而言,是把仁慈的神灵等同于肉身的稚拙的概念,它清清楚楚地看着我们的一切,亲切地观察着我们最细微的动作,并且我们每个人都乐此不疲地向上帝祷告:‘天主啊,给我启示吧……我的主啊,给我……’诸如此类。”

  “神父先生,希望你理解我说的话,我并不是故意要中伤你。然而,我无法假设、无法想象,在宇宙中微乎其微的我们(包括在地球上,我们也只是微尘中的微尘)怎么和这无穷大、无所不包的客观之间有关联,怎么可以进行心灵沟通和交流问答?是如何给予‘上帝’人的情怀、父的慈爱和怜惜?所谓的圣事,数着念珠的祷告——还是?依从人的企图捐钱做弥撒,短暂的洗脱要遭受的地狱的惩罚,这样的信仰我们该如何对待呢?呵呵!这些信奉上帝的宗教仪式,与其他一切原始宗教仪式、异端祭奠、野人摆供品的祭祀,本质上都是相同的!”

  神父的话到了嘴边,准备说,其实还有一种自然的宗教,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这才是信仰的魅力。然而他把住了自己的嘴,没有吱声。他两手挽着,揣在袖口里,蜷缩在墙隅。一副妥协、耐性和带有讥讽的表情,犹如在静候随性的争辩结束。

  终点站就快到了。火车在巴黎近郊的交叉轨道上颠荡。穿过满是水汽的车窗,看到了在黑夜中闪烁着的万家灯火。

  昂图瓦纳还想解释什么,急忙说道:

  “神父先生,我刚刚说的话,还请你莫见怪。我明白,虽然没经任何允许谈及哲学领域的话题,但我说的都是坦诚的心里话,我刚刚谈到最高秩序、宇宙的根源……其实这些都是大家闲聊的话题,别无他意……事实上,对于这些信任和质疑的程度是等同的。我作为高级动物——人,站在自己的立场,发现不被制约的力造成广泛的骚乱。然而,这些力是不是被另外一个秩序所约束呢?还是遵循于……该如何说呢?还是暗存于某些因子之中,从而致使‘个体’遵循命运的规则呢?还是不遵循于那些外部的秩序,但是又和它们兼同,只是在特定的时候会出现支配它的秩序呢?……还有,在什么条件下,这种情况才会出现呢?我更愿意认同,原因是源源不断地出现的,而探寻出原因的结果还需要另外一个原因来求证。是什么缘由一定要寻求出一个最高法则呢?这就是模式化的思维愿景。为何非要给那些无穷反向作用的物一个共同方向呢?我经常思忖,一切物的生命都是从无到无,就像一切都是空虚的混沌……”

  神父静静地看着昂图瓦纳,然后把脸低下,冷笑道:

  “我觉得说到这种程度,已经无法再降低了……”

  随后,起身,扣上棉外衣。

  昂图瓦纳真诚地致歉道:“神父先生,请你不要见怪。实际上这种交流是不会有什么结论的,有的只会是伤害友情。其实我很奇怪,今天为何要谈到这些。”

  他们一前一后地站起来。神父感伤地看着青年人说:

  “你对待我就像是朋友似的,开怀畅谈,怎么说我都应该谢谢你。”

  他似乎仍然在迟疑,是否应该要再说些其他的,但火车已到站停下了。

  昂图瓦纳用另一种语气说道:“我叫出租车送你回去行吗?”

  “嗯,嗯……”

  坐上出租车之后,昂图瓦纳一直愁眉苦脸的,沉默不语,但内心却已思考着正在等候着他的那繁杂的日子。他的同行者也和他一样安静,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可是在他们经过塞纳河之后,神父朝着昂图瓦纳转过身说:

  “你现在……有多大了?是三十岁吗?”

  “将要三十二岁了。”

  “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如果是别人,他们后来都将会知道!总有一天,你也会那样做。在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些时候是一定需要上帝的,特别是在那最恐惧的一刻,就是最后一刻……”

  昂图瓦纳在心中想道:“不错,那种面对死亡的害怕……是如此深沉地压抑着任何一个文明的欧洲人,而且多少都会破坏他们活着的趣味……”

  神父刚想准备谈及蒂博先生的死,但已经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仅仅说了:

  “你也许能够想象,那该是什么样的场景:到了最后一刻,仍不信任上帝,仍看不到慈爱万能的主在对面已经对我们张开了怀抱?将要彻底地消失在没有希望的漆黑中?”

  “呀,说到这个,我们同样了解,神父先生。”昂图瓦纳赶快接上去(就在刚刚,他的脑海里也同样出现了父亲的死)。他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我们的职业有共同之处,都是要亲身经历别人将死之时的情景。也许我比你看到的非教徒的死亡要多。我想到我是如此悲痛,我真的想给他们打一针临终的信仰剂……但我并不是那种在临死之前的悲痛中,觉得需要神秘信仰的人。就我个人来说,在最后一刻,我多么希望我可以接纳让人得以安心的理念。因为我非常害怕失望地死去,就好像我害怕在临死之前不注射吗啡一样……”

  他看到神父用打战的手握住他的手,毋庸置疑,神父非常想将这出乎意料的坦诚的心里话作为好征兆。

  “不错,不错。”他紧紧地捏住昂图瓦纳的手臂说道,就像是热情的激动,“你就相信我所说的吧:你不需要封锁住所有想要得到慰藉的方式,就和我们一样,你也终将会对它有所需求。我要表达的是,不要抛弃祷告。”

  “祷告?”昂图瓦纳晃动着脑袋反对说,“如此疯狂的喊叫……是对着什么呢?对着那存有质疑的秩序吗?对着那耳聋眼瞎、麻木不仁的秩序吗?”

  “那都不打紧,不打紧……是的,是‘疯狂的喊叫’。你就相信我所说的吧!不管你的想法暂且会到什么样的水平,不管你一瞬间在现象的那一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秩序或是法度的表现是什么,亲爱的孩子,你要奋不顾身看着它并祷告!啊,我要帮你驱除灾难,我不希望你被孤单所吞没。你一定要和‘永久’维持着交流,维持着可以和它通用的言语!虽然现在仍没有沟通,虽然现在似乎你也还在自语!……无论是高深莫测的夜晚,还是消失的个性和未知的谜底,都不需要担心,你只需要祷告!对着那‘未知’祷告。一定要做那种‘疯狂的喊叫’。你最终会明白,那种内心的平静,那种神奇的安慰和那突然回应你的喊叫……”

  昂图瓦纳在心中想着,并没有回应:“不能跨越的障碍……”但是,他认为神父已经非常兴奋了,就更加不想再说些让神父不开心的话了。

  此外,他们也到达了格勒内尔街。

  出租车停了。

  韦卡尔神父拉住昂图瓦纳的双手,握了握,紧接着在下车之前,他在车内的阴暗处俯下身子,使用和平常不一样的语气低声地说着:

  “我亲爱的朋友,天主教是不同的。你就相信我所说的话吧,它比你现在在朦胧中所感受到的要广博得多……”

  注释:

  [1]见《马太福音》第二十七章,提到耶稣临终的场面。

  [2]指的是契诃夫的剧本《万尼亚舅舅》。

  [3]指的是《万尼亚舅舅》剧本中的一段台词。

  [4]雷申豪,城市名,现在属于德国。

  [5]这里的“儿子”“继承人”都是单数。

  [6]布封(1707—1788),18世纪法国著名的博物学家、作家,著有《自然史》。

  [7]是指日内瓦的主教圣弗朗索瓦·德·萨勒(1567—1622),著有多种宗教著作。

  [8]沙莫尼克斯在法国的上萨瓦省,处于勃朗峰山脚下,是著名的旅游和休养胜地。

  [9]是指法国作家拉·布吕耶尔(1645—1696)。

  [10]安科纳,意大利中部滨亚得里亚海的港口城市。

  [11]的里雅斯特,意大利亚得里亚海北岸的港口城市。

  [12]法语中的比喻:失聪得像个消音器,说明失聪得严重。

  [13]奥雷斯特是希腊神话里阿伽门农的儿子,皮拉德与他是共患难的朋友。

  [14]帕尔玛,意大利城市。

  [15]圣托马斯,耶稣的十二个门徒之一,他怀疑耶稣的复活,说必须要看见手上的钉痕才会相信,出自《约翰福音》第二十章。

  [16]见《约翰福音》第一章。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