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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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先生,让我们怀着崇高的心向这颗伟大的心灵致敬,这颗心在临终之前,依然坚持为博爱公正的事业搏动着。”

  院士读完缅怀致辞后,折起稿子,快速地把手放进毛皮大衣的衣袋里。随后谦卑地走下台回到同事们的队列中。

  随后,那个芭蕾舞教员又庄重地宣读道:“请巴黎教区天主教慈善事业委员会主席先生致悼念词。”

  一个令人尊敬的年迈老者,耳朵里佩戴了一个助听器,身边有一个和他同样年老体迈的人搀扶着他,走向追悼台。他不单是接替蒂博先生出任教区委员会的下一届主席,并且也是逝者生前的私交挚友,也是当年和蒂博先生一同前来巴黎学法律的那群青年人中唯一活着的人了。他的两耳早就失聪了,所以儿时的昂图瓦纳和雅克就称他为“消音器”[12]。

  这老者高声地说道:“先生们,我们来到这里不单单是为了缅怀……”这颤抖尖亮的嗓音使昂图瓦纳记起,前天也是这个“消音器”由老用人搀扶着,在门口就发出同样颤抖尖亮的嗓音:“奥雷斯特很早就准备对皮拉德表示最后一刻的友情[13]!”别人搀扶着他来到逝者的身边,他两眼红肿,直直地端详着逝者。接着就挺起身子,和昂图瓦纳说话,就像距离三十米远一样。他夹杂着哭泣大喊道:“二十岁时他是那么帅气!”(如今回想起那段时光,昂图瓦纳仍旧觉得很有趣。他想:“事物变化得真快。”他目睹了这一切,想起前天他在逝者身边,他非常悲伤)

  老者大喊道:“……这种能量的奥妙在哪?奥斯卡·蒂博是从何处的清泉中汲取这永不枯竭的镇静、这豁达的心胸,那种轻蔑一切坎坷,确保他在艰难的工作中取得胜利的信心的呢?

  “先生们,一个人的一生有如此成就,岂能不是天主教恒久的荣耀吗?”

  昂图瓦纳心想:“这是毋庸置疑的。父亲在自己的信念里寻得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就是因为这些,他始终不畏任何艰难险阻:不管是心中的疑虑,还是过度的担忧等一切此类的状况。一个有坚定信念的人,只会一路前行。”他心里还想,像父亲和老“消音器”这样的人,追根究底,难道是寻得了一条引领人从出生到死亡的最平和之路。昂图瓦纳内心思虑着:“从社会视角来观察,可以把他们归为:把私人生活与集体生活协调得最完美的人。毋庸置疑,他们遵循于那种像蚁群和蜂群群体性的本能性的人类生活方式。这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事情……纵使我曾责怪父亲有严重的弱点,狂妄高傲、贪慕虚名、集权专制,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从自我中得到远比他向社会付出得多的回报,假若他机敏、温和、谦卑是无法做到的……”

  这个失聪的老人依然用已经沙哑的嗓子大喊道:“先生们,如今我们这样毫无实际价值的致敬,对这位伟大的斗士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此时是令人肃穆的时刻,我们不要耽搁安葬逝者的时间。与此同时,我们也要像他一样汲取清泉的能量,使我们能尽快些,快些……”他既真挚又兴奋,他准备跨向前一步,但是必须要依靠用人的搀扶。可是这并没能阻碍他的喊声:“先生们,快些……快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做好准备!”芭蕾舞教员宣读:“请道德联盟主席先生致悼念词。”一个老者长着一把白胡子,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犹如关节僵住了。他的牙齿不断地碰撞着吱吱作响,额头惨白,面无血色。实在难以让人直视,他犹如被严寒侵袭,变得枯萎了。

  “我深感……深感……”(他费劲地张开那僵硬似的嘴唇,看来是使出了超乎寻常的力气)“……深感痛心不已……”

  昂图瓦纳有些不厌烦了,小声怪怨道:“待在那边的教养院的孩子,只穿着单薄的教养服,都快冻僵了!”同时,他也觉得腿部寒气袭来,并且又袭向胸膛,冻得衬衣都快要结冰了。

  “……他与我们在一起,但他的一生是在施行善事。‘一生行善’将是他荣耀的墓志铭。”

  “先生们,他离我们而去时,满怀着大家的尊敬……”昂图瓦纳心想,“尊敬,疑问就是出在这。何人的尊敬?”他用宽容的眼神环顾着周围冻得哆嗦的老者,寒气催下他们的眼泪和鼻涕,立着耳朵仔细地倾听,不时附和着赞同的话语。然而他们并没有想到自己也终会有此一天,他们不愿意得到这种“尊敬”,然而却把他献给已亡故的同事。

  小白胡子老头,有些气力不足,很快就结束了致辞。

  接下来致辞的是一个眼神黯然犀利、冷酷的帅气老头。他是一个海军少将,不过已经退役,一心从事慈善事业。昂图瓦纳对他的前几句言语不敢苟同。

  “奥斯卡·蒂博先生是非常睿智的,其智慧也非常清晰,在这动荡不安的年代使人惆怅的各种争论中,他总会辨析出造福人类的事业,并努力地为之构建将来……”

  昂图瓦纳暗自想道:“不是这样的,这是极为片面的。父亲目光狭隘,虽周游世界,但眼界只辐射到自己所选择的那条小路两旁的范围。甚至可以称他为偏执的代表。从踏入学校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进行自我创新,也不再自我思考和发表自己的见解,只是一味地遵循前人走过的路,给自己裹上了号衣……”

  随后海军少将又说:“先生们,还有什么比他的一生更加让人钦佩,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标榜吗?”

  昂图瓦纳内心思虑着:“号衣。”此时,他的眼睛再次向四周望去,看到那些认真听说的人,他心想:“的确,他们是相同的,可以相互转换的。只要构绘出一人,那就如同构绘出了所有的人。怕冻,细眯着眼,近视,一切都令他们恐惧,惧怕思想,惧怕社会前进,惧怕一切危害他们堡垒的力量!……听清楚,我非常热爱辩论……”“的确‘堡垒’一词用得十分确切。他们的思想观念就犹如被围在城池中的人,不断地清点人数,直到人数众多,又有堡垒庇护,内心才安稳踏实!”

  他逐渐觉得愈加反感,不愿意再继续听下去了。然而在那致辞即将结束时的夸张的手势,紧紧揪住他的眼球。

  “永别了,亲爱的主席,永别了!只要曾与你一起工作的人还存在着……”

  最后一个致悼念词的是教养院院长,他走上追悼台。他觉得自己与逝者的关系尤为紧密,所以必须要前来悼念:

  “我们尊敬的开创者不喜欢用温和的外衣来掩饰内心的思绪。他一直说求实际行动,他充满着力量,不去在乎那烦琐的礼节……”这吸引住了昂图瓦纳,他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他把他的仁爱藏匿于男人的粗暴之下,也可能正因为如此,他的施善变得更加有成效。在召开委员会时从不让步的意志,可以看出他的刚正不阿、公正执法以及他对自己肩负神圣的职责的高度自律……

  “在他身上,处处都在抗争,而随即就是胜利的到来!他的言语通常都是干脆果断的,他的语言本就是一种攻击性的武器、棍棒……”

  昂图瓦纳瞬间想道:“对的,无论怎样说,父亲就是力量。”他也很惊讶于自己会拥有这个意念,而且这个意念已经被强化,“父亲原可以是另外一个形象……父亲原可以是一个英雄……”

  接着,院长伸出胳膊指着那些被警卫看守的教养生,所有人也都回头看着那些纹丝不动、脸冻得铁青的小教养生:

  “……这些犯下罪的青少年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偏向歧途,是奥斯卡·蒂博向他们伸出了援救之手,援救这些因社会秩序的缺陷而致使他们沦为社会牺牲品的人。先生们,在这儿教养生们表达出对逝者亘古不变的感激,并且和我们一同缅怀他们敬爱的人!”

  昂图瓦纳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对,父亲有才干……父亲原可以……”并且在执拗中夹杂些微茫的渴望。在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这回,蒂博家族或许会有一个坚强的创造者诞生……

  他兴奋不已,前途一片美好。

  此时,抬棺者早已抓住棺材边了。因为所有人都想尽快完事。祭祀主持再一次弯腰鞠躬,拐杖击打着地面发出响声。昂图瓦纳取下帽子,表情严肃地、轻捷地领着队列,最终把奥斯卡·蒂博归葬大地。

  (因为你是微尘,所以终将回归大地。)

  13

  今日,整个上午,雅克都是待在屋里,虽然这一层只有他一个人,但他还是把房门牢牢地锁上(莱翁肯定是参加送丧队伍了)。但是为了避免碰见前来哀悼的熟人,他闭门不出,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两手揣在口袋里,睡在床上,眼神盯着房顶的灯泡,轻声地吹出哨音。

  快到一点钟时,他焦虑不安,又饥饿难耐,于是就只好起床。而此时,教养院中的教堂内庄严肃穆的丧葬仪式应该正处于热潮时期吧。在圣托马斯·达甘教堂做弥撒的老小姐和吉丝很早就回来了,估计没等他就用餐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今天他谁都不见,他可以在柜橱里寻找点食物。

  他经过大厅向厨房走去时,一份夹在大门缝的信件刊物钩住他的眼球。他弯下身子,看到是达尼埃尔的字迹,感觉到一阵目眩!

  “雅克·蒂博先生收”。

  他两手颤抖,花了很长时间才撕开这封皮:

  我的挚友,雅克,我的好兄弟!我昨晚接到昂图瓦纳的来信了……

  正当他处在沉闷之中时,一声急切的呼唤刺入了他的内心。他瞬间,把信折合起来,先折叠两下,随即又折叠一下,牢牢地攥在手中。接着愤懑地回到房间,再次把门牢牢地锁上,全然忘了自己走出这房间是去做什么。慌乱地徘徊了几下,又突然在灯光下止住脚步,打开皱着的信件,快速浏览着,不留心其意地直接看下去,终于看到他找寻的名字:

  “……一个月前,她俩去了普罗旺斯,因为贞妮无法忍受巴黎寒冷的冬天……

  他又忽地把信捻成一团,这次放进口袋里。

  他起先感到惊骇、昏眩,随后又觉得很舒坦了。

  一分钟之后,他跑进昂图瓦纳书房,打开火车的时间表,他转变想法好像是因为信中的那两句话。从他睡醒以来,克卢伊就不停地在他的脑袋里盘旋。如果此时动身,就能够坐上十四点的快车,在天还亮时到达克卢伊。在那里肯定不会碰到一个人,因为那时的仪式早就完结了,就连返程车都开走好久了。所以他可以直接去公墓,再立即折返。“她俩去了普罗旺斯……”

  但他没想到,此次的旅行让他的困扰愈加严重。他根本坐不住。还好火车很空,不但他的周围没人,他所乘坐的车厢也都很空。有的仅仅是一位身着黑色衣服的老太太。雅克不理会那位乘客,他就像是笼中的困兽一样,不停地在走道里走来走去。所以他没有很快地察觉到自己这样无规律地踱来踱去吸引了那位女乘客的视线——并且让她感到不安。他悄悄地观察了她一下,在碰到一个神态上如此特别的人,他怎么能不停一下,打量这个偶然碰到的人类标本。这位女乘客的容貌确实很吸引人。在好看的面容上显现出饱经风霜的迹象,苍白的脸上有时间雕刻的痕迹。目光既难过又热烈,肯定是有充满苦难的过去。她身穿丧服,衣着整齐,满头白发,看起来安静又纯洁。也许她早已习惯了单独生活,并非常规矩地过着孤单的时间。女乘客可能是到孔皮埃涅,也可能是到圣冈丹。她像是外省中产阶级的妇人。她除了旁边座位上有一大束简单地用薄纸包着帕尔玛[14]的紫罗兰外,就什么也没了。

  到达克卢伊时,雅克的心不停地跳动着,下了火车。

  在站台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清新的空气非常寒冷。

  刚走出车站的他,看见周围的景色,突然一阵伤心。他既不想走近道,也不愿走大路。情愿多走三公里,朝着左边的卡尔韦大道前进。

  狂风大起,从东南西北四处袭来,横扫着被白雪与寂静覆盖的原野。太阳好像早已落下,隐藏在云层之中的某个地方。雅克快速行走。虽然他早晨什么东西也没吃,但是此刻他一点没感觉到饥饿,他沉醉在寒冷中。他回想起了一切:每个转弯处,每一处路边的陡坡,每个灌木丛。在那三岔路口,在那光溜溜的树林之后,卡尔韦远远已经能看见。那一条路通向沃梅斯尼尔,这边的小茅屋是养路工的。以前,他每天同守卫一起散步时,在里面躲过许多次雨!有两三次和莱翁老爹一起,和阿瑟也有一回。阿瑟浅色的眼睛,扁平的脸,是个忠厚的洛林人,忽然又像是听到他无缘无故的傻笑了……

  寒风无情地刺着他的脸,手也冻僵了,然而那些记忆比烈风还要严厉地鞭挞着他,此刻的他一点也不思念他的父亲了。

  冬天的白昼很短,虽然光线已经开始变弱,但天依然亮着。

  到达克卢伊,要转个弯,他还和以前一样,似乎仍然担心被街道上的孩子议论,所以从学校后的小巷中走过去。已经八年了,还有谁会认出他呢?而且,街道上又没人,门都是关着的,村子的生活好像被酷寒给封闭了。有的仅仅是每家的烟囱冒着烟,飘散在暗淡的天空中。那个小旅社映入眼帘,台阶依然还在拐角,店铺门牌仍是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一切都没有变化!就连白垩土地上消融的雪水以及发白的烂泥也无变化。他仍认为自己遵循教养院规定,穿着半筒靴子走在泥路中。莱翁老爹为了减短散步的时间,就把他锁在这个小旅社的一个空洗衣房内,而他自己则去了小咖啡馆玩牌。一个女孩包着头巾从胡同中走来,木底的鞋子踩在石台上,踏踏作响。可能是刚来的用人?也可能是旅馆老板的女儿?莫非是曾经一看见“囚犯”就被吓跑的女孩?她在回房间之前,悄悄地看了看从身边经过的陌生青年。雅克加快了步子。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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