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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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人采取行动这是个好现象!”
吕梅尔的目光使他停止了说话:
“动作不是真的,亲爱的!碰巧是个假动作!这个稳当的行动,在于用尽心思的争取意大利参与到中欧帝国的大业中。这个行动事实上得不到任何结果:跟我们一样德国也清楚地知道这个道理,奥地利没有办法后退,而俄国也不想再后退。”
“您说的一切让人很惊讶……”
“既然不是奥地利,也不是俄国……但是也不是……亲爱的,正是由于这个局势得不到控制:各国政府几乎都表达出了想要和平的意思,但是,此时处处也表达了战争意思……在形式的逼迫下,在威胁行动能够实施的可能下,几乎每个政府都在思考:‘但这也是可以试一试的事情……或许就能抓住一个好的机会,也说不定!’对的!您清楚,曾经,每个欧洲民族都想从可能卷进去的战争中得到好处,从而达到额外的目的……”
“难道就连我们也是这样?”
“在我们国家,最热爱和平的领导人也开始在想:‘说到底,这有可能会成为德国结束纠纷的机会……是我们重新得到阿尔萨斯和洛林的机会。’德国正预谋冲破包围圈;英国也正想要消灭日耳曼人的海军,抢过德国人的贸易和殖民地。撇去不想怎么避免掉这次灾难。如果爆发这次灾难的话,每一个国家都能得到相当可观的利益。”
吕梅尔说话的声音单调而又低沉,似乎讲得疲惫了,没有力气地截住了话头。
“那然后怎么办呢?”昂图瓦纳很害怕等待和没有把握,此时,他几乎就想知道,如果爆发战争,是不是只有出发上前线。
“然后嘛……”吕梅尔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一言不发,手指缓缓穿过他浓密的卷发,双手紧紧抱住脑门。
因为半个月以来每日每夜都在谈论这些问题,并听别人讨论,他好像再也意识不到自己叙述的事情的严重性。他静静地站着,垂下眼睛,用双手拖住鬓角,嘴角扬起微笑。他的衬衫一直飘到腿部,肥胖的大腿,白净但长满金黄色的汗毛。他不是对着昂图瓦纳微笑。这微笑近乎难看,怪异且含糊:实在少有“雄狮”的味道。他虚肿的脸上和布满皱纹的土色脑门儿上流露出明显的疲惫,灰色的卷发被汗珠黏在脑门儿上。他在部里已经熬了两天两夜,这个星期戏剧性的变故,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已经疲惫不堪了,就像是一条被打捞上来的鱼,放在没有水的岸上挣扎了半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因为打针(而且每隔两个时辰嚼一个可乐果块[88],虽然昂图瓦纳不准许),他还勉强能维持一些活力,不过已经快要到梦游病患者的状态了。修理过的机械还在运行,但他记得,某个主要部件就要脱落,现在机器已不再受控制了。
他很可怜。但昂图瓦纳迫切地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一次说:
“还有呢?”
吕梅尔不禁颤抖了一下。他把头扬了起来,但是没有把手放下。他觉得脑袋在一阵阵作响,一旦触碰就会碎掉的那种。不,不能老是这样,不然到最后脑袋会炸裂的……这个时候,他希望在这人间留下他的一切,把自己的职业雄心牺牲掉,而因此得来半天的清闲和完全的休息一天,不论是在哪里,就算是在牢房我也愿意……
然而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又说:
“而且,我们有这个消息:让告诉柏林彼得堡,俄国总动员一旦引发更严重的局势变化,德国就会马上下令开始总动员……一种最后通牒!”
“到底什么促使俄国发动总动员呢?”昂图瓦纳高声说。
“昨天不是宣布,沙皇建议海牙法庭做仲裁[89]?”
“确实是这样:亲爱的,事实证明:俄国一边谈论仲裁,一边继续动员!”吕梅尔似乎是面无表情地说。“动员已经正式开始了,不但没有通知我们,还瞒着我们!……有人说是从二十四日开始的!奥地利宣战之前的四天!奥地利总动员之前五天!没有人清楚总动员是啥时开始的……萨左诺夫先生阁下昨天晚上清楚地给我们做出了表示,俄国正在努力地进行着军事准备。维维也尼先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阻止战争,我相信他比任何人都真诚。假如沙皇总动员今晚在彼得堡正式下达敕令,我们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也是由于昨晚才召开了军事会议……实际上,相比海牙法庭空泛的做仲裁建议,这种情况要严重得多了!甚至较凯塞尔和他的堂兄沙皇之间,常常往来的友爱书信更加严重!……由于普安卡雷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小心重复,所以俄国才这样坚持挑衅。只有在德国采取军事抵制的环境下,俄国才能得到法国军事上的帮助么?人们抱着这样的想法……完全可以这样说,彼得堡是希望逼迫柏林采取入侵行动,再逼迫法国实施盟友的责任。”
他停止了说话,认真地看着膝盖,用双手拍着大腿。他在迟疑要不要说得更深入些?昂图瓦纳没有这样认为:今天的事他能记住,他可以说出来的这些和要保持沉默的事就连外交官也无法衡量。吕梅尔仍然低着头,继续说着:“普安卡雷先生很有魄力,很有魄力……请想一下:昨晚我国驻彼得堡的大使收到了电报指令,以法国的名义来反对俄国的总动员。”
“棒极了!”昂图瓦纳以为普安卡雷同意战争爆发,“我一直以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吕梅尔没有立即说话。
“普安卡雷先生特别避开由我们承担的责任,”他低声说,突然咧嘴勉强地笑了笑,“此时你看的这封电报早晚都要放到档案中,让人相信法国又重新获得了荣誉……正是这个时候……很有魄力。”
在电话铃响的一瞬间,他一把抓起了电话。
“不可以……通知他,任何记者我现在都不方便接见……不,他也不可以!”
昂图瓦纳在思索,尔后说:“假如法国现在还坚决要阻止俄国总动员,那它有比正式反对更有效的方法么?按照您那天的说法,假如俄国在德国的前面动员,我们的条约将会迫使我们不得不去支持俄国人。这样的话,我们就要正式向萨左诺夫说清楚这点,让他慢慢准备,可能还是不够吧?”
吕梅尔亲切地耸了耸肩,好像是在答复一个多嘴多舌的顽童的话。
“亲爱的,先前的法国和俄国的条约还有些什么?历史将会给出证据表明有没有弄错,我深刻体会到,近两年来,尤其是在近几星期内,出于斯拉夫人长久不变的双重性的巧妙把戏,也许也出于我们的治理者不细心的豪爽,我们和俄国的联盟有了新的内容……法国早就把同盟友的所有军事行动联结了起来,这件事情不是我们的外交部部长做的……”他小声地添了一句。
“但维维亚尼和普安卡雷都是同意了的……”
“嗤,”吕梅尔说,“是的,他同意了,可是很明显……维维亚尼一直坚决地反对军人……您清楚,在担任议长之前,他也投票反对三年兵役制。昨天他一上岸,神情就像深信一切能安排好似的。但今天他会怎么想呢?经过昨晚的会议,他就变得不再像自己了,让人看了很难受……假如我们采取总动员,他就是辞职离开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长沙发,靠着沙发边躺了下来,把脸蒙在了靠垫之中。
“今天,”他用正言厉色的语调又说,“亲爱的,我相信是右腿,是不是?”
昂图瓦纳走过来打针。
好一阵没有说话。
“刚开始,”吕梅尔咕哝说,他的声音被靠垫拦住了,“好像是奥地利努力破坏他国维护和平的行动……”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顺势站了起来,“所以,是俄国用不妥协的态度打败了英国调停的新努力。昨天,伦敦政府还对这件事情全力以赴地做出努力:英国把暂时接受占领贝尔格莱德的提议当作是一个事实,作为是对奥地利做出的一个简单的保证。但是相反又要奥地利在公众面前表明他的目的。这是进行会谈的基本前提。但是,一定要保证各个大国都同意。但是,俄国拒绝得毫无转圜的余地:作为绝对条件,要求必须停止对塞尔维亚的打击行动,从贝尔格莱德把奥地利军队撤掉看来,目前确实是要求奥地利进行无法接受的撤退!所有东西都再次碎裂……不,不,亲爱的,没有必要怀抱幻想。俄国会遵守无法挽回的决定,这决定不像是才决定的……俄国不希望再等待,再也不希望把能从中获取利益的战争放弃掉,我们无法摆脱他想把我们拖进这场舞蹈里的命运!”
他把外衣穿好,木讷地向着壁炉走去,想用镜子看看自己的领结是否打好了。但是到半路上,他就转过身子:
“您真的相信我们当中没有人知道事实么?假的消息比真的消息要多得多……怎样看出真假呢?亲爱的,你思考下,在这十五天以来,在各国外交部和参谋长的办公室,电话铃响个不停,要求马上给出答案,不可能让疲惫过度的负责人有任何思考和研究的时间!请思索下,在各国首相、部长、元首的桌上,时时刻刻都有堆积如山的电报,被译出来放在那儿。这些电报揭发了邻国的不为人知的意图!这些嘈杂的消息和互相矛盾的传言,一个比一个更严重更紧急!这样乱哄哄的怎么能分清楚?这种秘密情报是何等地机密,是由秘密行动的密探提供的,告诉了我们存在的无法预料的紧急危险,如果快速反击还能阻止这些危险。现在已经证实是不可能的了。万一我们已经决定采取反击的行动,而消息却不正确,我们先采取行动就会使局势更加严峻,可能会造成对方采取决定性的行动,导致即将结束的会议遭到破坏。可是,要是我们不采取应对的行动,但危险却是真实存在的呢?明天采取行动就太晚了……这些似真似假的消息像泰山一样压得欧洲活像一个喝醉的女人,左右摇摆……”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笨拙地用手整理着衣领,混乱不堪的思想也压得他像欧洲似的,已接近摇摇晃晃的了。
“这个内阁很悲催啊。”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人人都把石头砸向它们,但也只有它们能拯救和平。假如它们会倾尽全力去辩驳,或许可以实现目标,但它们却在照顾人们和民族的自尊心上用尽了主要力量!真是很悲哀,很可怜,亲爱的……”
他站在昂图瓦纳的身边,昂图瓦纳一言不发地把药箱收拾起来。
“还有,”他接着说道,好像是他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今天,这不单单是外交官和政府做的决定,在这儿,在奥尔赛码头,这些天来我们隐约记得,已经不是搞政治和外交的时候了,如今,每一个国家当中,都是某些人在说话,比如最有力量的军人:他们凭借国家安全的名义说话;所有民政权利在这面前毫无作用……是的,就连最不好打的国家,真正的权利也已落到了参谋部的手里。到了这地步,已经到了这一地步了,亲爱的。”他比画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手势。嘴角扬起了怪异和难看的微笑。
电话铃响。
他盯着电话机看了一会儿。
他最终抬起头说:“一个活见鬼的齿轮部件。这个部件好像独自运转……我们向深渊滑去,就像失灵的刹车、靠着自身的重量前进,急速地下坡,速度逐渐变快,快得就像是一列让人头晕眼花的火车……此时的局势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单独前进……连部长和国王都无法驾驭,应该也是没人想去驾驭吧。名字不为任何人所知……我们都还能记得,好像不受控制,像着了魔一样,缴械投降,被人玩弄……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被谁捉弄的……人人都做着他说过不会做的事,做着他前一天坚决不去做的事……好像所有领头人都变成了一个木偶——我不清楚——某些正在努力的和拥有看不见力量的玩偶,这力量使得赌局跌宕起伏……”
他已经把手压在了电话机上,仍然用迷茫的眼神盯着电话机。末了,他直起腰板。在接电话前,他用友好的声音对昂图瓦纳说道:
“明天见,亲爱的……不好意思,我不送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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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外交部前,昂图瓦纳已经很疲惫了,内心激动而且十分慌乱,虽然一天有着满满的工作,但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回去休息一下,然后再出诊。他在心里不断地琢磨着,却始终无法相信:“可能一个月后……就会动员……谁知道呢……”
在拱顶下,他看见从前厅里走出了一个年轻人,那人一看到他就止住了脚步。
这是西蒙·德·巴坦库。
“是她丈夫。”昂图瓦纳警觉地想到。
他没有立马辨认出西蒙,尽管在以前见过几次——就在去年的时候,在安娜女儿要上石膏的时候。
西蒙表示抱歉:“我原以为今天是您的门诊时间,大夫……不管怎样我都想明天去赴约,但是,我又很想在今天晚上就前往贝尔克……假如这没有特别打扰到你……”
“他想做什么?”昂图瓦纳不假思索地想。他想堂堂正正地跟他比试一下,没有想要回避:
“就十分钟而已……”他语气不好地说,“请谅解,我要出诊一整天……跟我一起上楼去吧。”
和这个人并肩挤在密闭狭小的电梯里,呼吸和呼吸交并在一起,昂图瓦纳对他的敌意越发明显,因为恶心的怪异形象变得更加剧烈,他挺直身体,心里一直反复说着:“安娜的丈夫……安娜的丈夫……”
“您觉得战争会避免么?”巴坦库突然问。他的嘴角会浮现出含混的和温和的微笑。
“我开始觉得会避免。”昂图瓦纳简略地说。
年轻人的脸已经变了样:“不会的,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昂图瓦纳一言不发地玩着钥匙。他把门推开说道:“里面请。”
“我想来问你下,我的小于盖特的情况怎么样了……”西蒙说。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