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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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韦尔接着说:
“你来晚了,我的老兄;你来晚了……去听一听他们都是如何说的吧……例如去《小共和国报》[85]报馆……又或者去共和党[86]中心,昨天我在那里……遍地都是一样的警钟……到处人们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不只是埃尔韦一个人清楚……各国人民的友爱是非常美好的。局势就摆在那里,不得不正视。你打算怎么办?”
“宁愿做其他的……”
“为了避免冲突而内战?从目前看来,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在外国侵略威胁的面前,所有的起义行动都是毫无意义的。虽然在工人中心和国际工人协会这个中心内,大多数人都和全体人民保持一致的信仰,就是保卫领土……对的,在原则上要把实行普天下的博爱放在第一位,可是,在目前看来,这已经被排到了第二位。在今天,人人感受到的是有限制的博爱:德国佬总是缠着我们,时间飘逝得很快,如果他们渴望来冒险……”
这时,广场上传来五六个边跑边喊的报贩的叫卖声:
“《巴黎午报》[87]!”
卢伟尔随即穿过马路买了一份报纸,雅克也很快跟在他的后面买了一份。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在寻找顾客的空出租汽车经过了他的身旁,他连忙喊了车并利索地跳了上去,他现在十万火急,因为他现在最急最重要的事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贞妮家里。
“埃尔韦……”他想到这里,就一阵恶心,“万一连这些人都抵抗不住的话,那些普通群众又怎能顶住呢?……我们有正义战争和非正义战争,每天早上报纸上都会出现这些,现在我们抵抗普鲁士帝国主义、坚持消灭泛日耳曼主义的战争,这是正义的战争且是神圣的战争,这些保卫民主自由的好战的人,也不可能抵得住的!……”
他走到天文台林荫路的时候,抬起头望了望丰塔南家的阳台。他看到,所有的窗户都是敞开着的。
他在想:“或许他的母亲已经回来了吧?”
到了屋里,他看到屋里没有母亲,只有贞妮一个人。他第一眼就看到她苍白的脸,但是一看到他,她的脸一下子又红润了起来,内心充满欢喜地把门打开后,又走回到前厅的暗影处,看到这一切,他轻松地吐了口气。在充满忧伤和不安,但是又伴着温和的目光下,他情不自禁地走向了她,很自然地伸开了自己的双臂,能明显看出她全身都在颤抖。她紧张得闭上了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她拥在了怀抱里。这是他俩的首次拥抱……不论是她还是他,都没有想到,仅仅只有几秒钟,刹那间,贞妮又好像意识到眼前的情况,逃脱出他的拥抱,不敢相信般用手指向了旁边桌上的一张摊开的报纸问道:“这上面所说的一切是事实吗?”
“你说啥?”
“总动员!”
他把手伸向她指着的那张报纸,抓起来看了看,是在火车站广场上报贩叫卖的那份《巴黎午报》,在一刻钟内,这份报纸就在巴黎各个地区销售出了好几千份。而她手上的这份报纸是女门房刚刚神情恐慌地送来给她的。
顿时,血涌上了雅克的脸。
“就在昨天晚上在爱丽舍宫召开了军事会议……会议通知第三军团火速开往边境……第八军团各部在收到军用衣物、食品和战场装备后,静待命令出发……”
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她紧紧地看着他,整张面孔充满了焦急和不安,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克服掉内心的恐惧和迟疑,马上说:
“如果打仗的话,雅克,您会冲上前线么?”
他已经等这个问题等了五天了。他慢慢地抬起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说:“我猜到会这样。”她不想自己心烦意躁,努力避免着不应该有的尴尬,于是马上说道,“这是要有很大勇气的,不去前线的话。”
最后还是她打破沉静:
“来吧。”
她主动把他的手拉住。走到房间面前时,她稍微犹豫了下,但最终还是准许他进去了。他并没有东张西望,只是径直跟着她往前走。
“这也许就是假的,”他很感叹地说,“战争,从来没有预知,可能它在明天就会发生,如今它已经从四面把我们给围困住了。我们活动的范围日益缩小,俄国对此抱着很强硬的态度,德国亦是如此……可笑的是各国当局仍然坚决同意这样的提议,同样不做出让步,同样不同意……”
“不,”她思考过后,恍然大悟般说道,“这其实不是叫畏惧。他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而且头脑灵活,脑子很好用,他的行动不应该只是和别人一样,他不应该做出妥协,他不应该上前线。”
她沉默不语,慢慢地走近他,依偎在他的怀中。
“你是我的!”她突然这样想,但想到这儿的时候她的心猛地狂跳了一下。
雅克用双臂紧紧地抱住她,然后俯下身在她半遮半掩的脑门儿上印下了一个吻。被他这样紧紧地搂住,她感到全身无力,她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想如果她能变得娇小轻盈该多好,这样他就可以抱起她带她走……她不敢开口问他此行怎么样,虽然她内心极度地想要知道。他的脸压了过来,小心地让她把头抬了起来,他的嘴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碰到了她光滑柔嫩的长脸颊,一直触到了嘴巴。她条件反射般地紧闭着嘴巴,但也没有躲开。她在他这坚定的吻下,似乎有些呼吸不畅。为了能呼吸,她在他们的脸孔之间用手隔出一条空隙,稍稍移动了下胸脯。她的脸显得很平静,但又庄重得让人感到惊讶和奇怪,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清醒、自持和坚决。他反而变得更热烈,粗鲁地紧紧地拥着她。她不胆怯也不抗拒,就这样任他抱着。她只想就这样倚在他怀里一辈子。他俩脸贴脸彼此紧紧地抱着,坐在矮小的床铺上,瞬间床铺就变成了狭窄的沙发,面对着窗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一动不动地坐了好几分钟。
“至今都一直没有收到妈妈的来信。”她小声地说。
“不……您母亲……”
一时间,她责怪他没有聆听一直以来困扰着她的恐惧不安。
“没有任何消息?”
“我收到一张从维也纳寄来的明信片,应该是在火车站写的。上面注明的日期是星期一,而且还附上了这样一句话:安全抵达。”
贞妮在星期三也就是在昨天收到的这张明信片。看到这张明信片后,她万分着急,却始终也没有等到邮差,不但没有信,也没电报……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环视着这个他略有些陌生的房间,这个几天前看到会使他心潮澎湃的房间。这是一个小房间,明亮且井然有序,并且这个壁纸用的是蓝白线条的。一个壁炉用来充当梳妆台:上面有象牙刷子,一只针垫,几帧插在相框中的照片。一个被关上了的手提包立在桌上。除去有几张匆忙叠好的报纸,并没有其他东西。
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
“您的房间……”她没有作声,他又模糊不清地说:“我的确觉得,您的母亲不太会继续选择远行的了……”
“是您还没有完全了解她!妈妈从来不会半途而废的,只要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坚持下去。她现在到了目的地,就希望把她脑子里想好的各种事情都做完……可是她能够做到么?您觉得呢?现在,在奥地利还安全吧?您怎么看?会有什么事发生吗?如果她延误了时间,她还回得来么?”
“我不清楚。”雅克很诚实地说。
“怎么办呢?我现在也没办法联系到他们,我没有她的地址,也没有任何她的消息又该怎么解释呢?我在想,假如她再次离开,她会打电话给我……或许她住在维也纳,那个时候肯定会写信给我,大概是在半路的时候丢失了……”她忧心地用手指了指在桌上放着的报纸,“看了报纸上写的事件,肯定全身哆嗦……”
贞妮是在这些报纸一来,就跑去买了,然后急忙跑到家里,为了在雅克回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她。整个上午,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报纸,雅克、母亲这两个珍爱的人身上的悬念和达尼埃尔头上的威胁围困着她。
“这有一封达尼埃尔写给我的信。”她站起来说。
她走到手提包前取出一封信,拿给了雅克。然后像一只温驯的猫一样,依偎在他的胸前。
达尼埃尔没有隐瞒,丰塔南太太出门使他产生忐忑。他怜悯贞妮的遭遇,在这兵荒马乱之际独自住在巴黎。他劝诫她去昂图瓦纳和埃凯夫妇那里串串门。并且叫她不要惶恐不安,所有事情都还有回旋的余地。信中他用“又及”提到他的师团现在处于警戒状态,夜间就要离开吕内维尔,他说以后很难有机会写信了。
贞妮把头靠在雅克的胸上,仰起眼睛注视着他读着信。读罢,他把信叠好并还给了她。他看得出,她很希望他能说句鼓励的话:
“达尼埃尔讲得很正确:所有的事情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全国各族人民明白,且为此努力,坚持到最后一刻!”
他内心那固执的想法又占据了整个心头,他简短地讲了讲在巴黎、柏林、布鲁塞尔的游行,这些群众在柏林不顾一切地高呼和平,面对他们高涨的激情,他内心汹涌澎湃。突然,他觉得自己待在这里无比羞愧。他想起今天在社会党各支部组织的会议,想到同志们的活动,想到他自己的任务——他应该把钱取出来尽早交予党支部……他把头抬了起来,一边捋顺少女的头发,一边焦虑而又粗暴地说:
“我不能继续这样留在你这里,贞妮……还有太多的事等着我去做。”
她还是一动不动,看到她眼睛散发的绝望目光,他感觉到她在颤抖。他更用力地抱紧着她,吻遍她那张可怜又憔悴的脸。他怜悯她,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内心的痛,她所承担的无声痛苦,对于他而言,局势忽地就显得愈加严重起来。
“您不能和我一起去……”他轻声地说,又好像在跟自己说话。她不禁颤抖了一下,鼓足勇气说:
“给我个不行的理由。”
他还没明白她要做什么,她就已经从他的手臂中挣脱掉了,把柜门打开,把帽子和手套拿了出来。
“贞妮!我已经说了,这是不可以的。我要去办事,有人要去看……我一定要去人道报报社、《极端内由主义者报》报馆,还要去别的地方,我今晚必须去蒙卢日……这些时间你做些什么?”
“我就在楼下待着,去街上……”她宣告般的声调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这分别三天的时间使她变了样。“我会一直等你,无论多久……我绝不会妨碍你……您带上我,雅克,让我也承担一点你身上的担子……不,我不要求这样,我清楚地了解这不可能实现的……但是千万别把我留在这里和这些报纸待在一起!”
他从来没有见过贞妮这样,这般容易亲近,这是个新的贞妮,像个战斗姐妹!
“您跟我一起走!”他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会向我的朋友们介绍您,今天晚上,我会带着您一起去参加蒙卢日会议。来,我们一起走!”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件遗产事件结束……”他俩走到外面,他随即就严肃地说道,“尔后,要弄清楚《巴黎午报》上的新闻是不是真的。”
少女在身边让他再次有了幸福生活的动力,他的声音欢快有力。他挽着贞妮的手,很快地带她前往卢森堡公园。
在经纪人那里(信贷机构分号、储蓄所、邮局也一样),营业窗口围满了人,准备将纸币兑换成硬币。两天来,人们在交易所紧张不安。经纪人和富有的场外证券经纪人尽力向政府获得延期支付的时间,不管怎样都要把七月的清理延迟到八月底。
“先生,您能这样说,您得到的消息都很正确,而且速度很快,”代理人很尊敬地眨了眨眼睛说,“有四十八小时之差,我们就不能按照你的吩咐去做!”
“我明白。”雅克面不改色地说。
过了几个小时,在蒂博先生遗留下的那些可观的财产中,其中一半,由于在短时间内无法清理完,除了二十五万属于南美证券的法郎,其他的都交给了斯特法尼,让他把这些交托到了很有声望且小心谨慎的人手里,就在一天前,他负责把这笔没有注明名字的捐款转给了国际执行局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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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昂图瓦纳要去帮吕梅尔打针,所以刚走上了奥尔赛码头的楼梯。这几天来,尤其是在部长回来后,这位外交官便日夜劳累。不能去大学路,因为疲劳过度的机体天天要受这无尽的折磨,医生答应按时到部里来。昂图瓦纳心甘情愿地做着这种事情:他会在吕梅尔办公室坐上二十分钟,在这里了解每时每刻的外交动态,他坚信他会因为这次难得的机遇,成为巴黎消息最灵通的人士之一。
在走廊里和旁边的小客厅里都有好几个人在等候接见,但是接待员跟医生熟悉,便带他从边门进去了。
“那就是,”昂图瓦纳把《巴黎午报》从兜里掏了出来说,“事情一直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啐……”吕梅尔忽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紧皱着眉头,“快把它给我撕了,我会马上阻止这些谣言,政府当即会追查这些毫无根据的谣言,警方也当即查封了所有剩下的报纸。”
“也就是说,这不是真的?”昂图瓦纳问,心头的石头已经彻底放下了。
“这是假的,不是真的。”
昂图瓦纳将药箱放在办公桌的一角之后,就抬头静静地看着吕梅尔,他神情疲惫不堪,缓缓地脱着衣服:
“昨晚我们确实戒备得过头了……”他的声音由于过度劳累而变得很微弱,昂图瓦纳觉得有点和原来不一样。“清晨四点,我们都没有睡觉,担心害怕……议会主席也出席了昨晚在爱丽舍宫紧急召开的会议,国防部长和海军部长也被紧急召到了会议室。在那里的两个小时,他们有真正考虑过用极端的措施。”
“……最后没有用么?”
“最后没有用。还没有……从今天早上开始,可以稍微放松一下顶班的工作。德国好意地正式告知我们,它没有采取行动;与此完全不一样的是,它正积极地与维也纳和彼得堡‘磋商’。目前看来,我们如果主动采用冒险行动是很艰难的……”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