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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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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朗多尔咖啡馆’是吧,也许会去吧。”雅克说,“那今晚的演讲会我就不去了!”酒精灯的问题还一直纠缠着他,这使他感到很烦躁;虽然他很久以前就没什么宗教信仰了,但别人的反教会言论还是会使他感到恼火的。“一看题目就觉得幼稚可笑:《上帝不存在的证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绿色的广告单。“让我们看看他的提纲都讲了些什么!”他耸耸肩,然后夸张地大声念道,“我向大家推荐一个宇宙体系,它能使一切求助于精神本原的假设彻底归于无用……”

  “嘲笑别人的文风是很不道德的。”米特尔格瞪着双眼,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一激动,唾液就会分泌过多,说话就会唾液四溅)。“我同意这些观点可能只是优秀的理性哲学。但重复宣讲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多少世纪以来,教会都是通过迷信来统治人们的,使人们逆来顺受,不会反抗。如果没有了宗教,人们应该在很早之前就会起来反抗了吧,自由也应该早就获得了吧!”

  “也许是吧。”雅克退一步说道。他将广告单揉成一团,孩子气地从百叶窗缝隙中扔了出去。“说不定今晚的演讲也会像在维也纳、米兰那样赢得一片喝彩呢。……我能理解这种寻求领悟和解脱的心情,不然这几百个男女,也不会放弃坐在湖边,仰望黑夜和星空的大好机会,来到这烟雾腾腾、闷热得令人窒息的会场里,这其中也不缺乏某些令人感动的东西吧……但是,我没有那个耐心花一晚时间去听这玩意儿。啊……我受不了啦!”

  他说最后几个字时嗓音突然变得有点颤抖。他仿佛看见火焰正在吞噬着桌子上散乱的纸张,点燃了窗帘,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掐住了。梅奈斯特雷尔、阿尔弗蕾达和米特尔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吃惊地看着他。

  “我先走了。”他简短地说道。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聚会的地方吗?”梅奈斯特雷尔问。

  雅克已经拉开门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我要先回趟家。”

  一到卡卢日街道上,他就飞奔起来。他看到普兰帕莱圆形广场上有一辆有轨电车正要开动,他马上冲了上去。车到站之后,他就急不可待地跳了下来,飞快地跑向桥头。

  一直跑到埃杜维街,看到熟悉的格勒尼斯广场、厕所以及完好无损的寰球旅馆大门时,这种惊慌失措的梦魇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真笨啊!”他心里想。

  他这才记起他出门之前用铜帽盖住了火焰,当时还烧到了手指。现在还能感觉到拇指在隐隐作痛呢。他瞧瞧手指,想找到被烫的痕迹。这回他的记忆十分清晰肯定,因此用不着再爬回四层楼看看了。他转身又朝罗纳河走去。

  站在桥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老城,层层叠叠地向远去延伸。从倒映在水中的草木,到圣彼得教堂,再到郁郁葱葱的阿尔卑斯山,都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他在心里重复道:“真是大笨蛋!”

  心中的恐慌似乎与事情的微不足道不相符,他觉得无法解释。他又想起曾经类似的经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幻想所吓到了。他心里想:“为什么每次遇到这样的事,就失去判断力了呢?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呢,是不是陷入了一种病态的不安呢?而且不仅仅只是不安,简直是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不自觉地就沿着这条熟悉小巷往前走,这里非常清凉舒服,时不时会看见几级台阶和几根柱子。两旁木头搭建的老屋,一直延伸到市区。

  他并没有刻意想往什么地方去,信步来到了加尔文街[5],这条街沿着老城的脊线向前延伸,肃穆而庄严,跟它的名字很相符。这里没有店铺,墙壁清一色是由灰色石块堆砌而成,可以预见,在这高高的窗户后面,人们是怎样刻板地生活着,这一切不禁令人想到衣食富裕的清教徒生活。这条街的尽头是阳光灿烂的圣彼得广场,那些三角楣、柱子和老菩提树,似乎给那庄严肃穆的景色增添了几分生气。

  4

  “今天是星期天,”雅克站在大教堂前的广场上,一边看着妇女和孩子,一边在心里思忖着:“星期天也就意味着今天已经是六月二十八日了……虽然我到奥地利去调查只要十天半个月,……但在代表大会召开之前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吧!”

  一九一四年夏天,所有的革命者都跟雅克一样,期盼着定于八月二十三日在维也纳召开的各国社会党代表大会,这次会议主要是对关于“国际工人协会”的重大问题做出决议。

  他一想到飞行员刚才交给他的任务,就非常开心。他热爱活动,因为这是一种可以随意挥霍而又无须后悔的生活方式。何况离开几天,就不用参加这些无休无止的会议,就能避开这些没有意义的争论了。

  自从来到日内瓦,他几乎每天傍晚都来聚会地点消磨时光。有几次,他只是进去跟几个朋友握握手就又出来了。有时候,他从一个小组溜达到另一个小组,最后跟梅奈斯特雷尔缩到最里面的那间房间里,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很多人都羡慕他能跟梅奈斯特雷尔亲密相处,因为那些经历过多年战斗,“从事过革命行动”的人,都无法理解飞行员为何更喜欢跟雅克在一起,而不是他们这些一起工作的伙伴)。他待在同志们中间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言不发,淡漠而又疏离地坐在那里,不参加讨论。但一旦他参加讨论,他那独到的见解、渊博的知识马上就使他成为被关注的焦点。在讨论的过程中,他会了解大家的想法,乐于与别人分享自己的见解,这样的精神品质使讨论立即出现了不一样的效果。

  和其他社会集会一样,在这小却具有国际性的聚会中,也同样存在两类革命者:宣传家和实干家。

  他本能地倾向于宣传家——不管社会主义者还是无政府主义者。每当跟这些人在一起时,会发自内心地觉得很舒服;他们跟他有同样的反抗根源:对不公正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大家都有着同样的梦想,盼望在当今这个废墟的世界上建立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他们在对未来设想的细枝末节上可能存在差异,但他们的大体方向是相同的:建立和平友爱的新秩序。正是因为这样,雅克才觉得与他们非常亲近——他们对自己高尚的内心感到十分自豪;一种被激发的潜力,一种崇高而又伟大的意识,推动他们不断超越自我,凌驾于自身之上。总而言之,革命理想给予了他们生活前进的动力。正因为如此,这些宣传家不知不觉中都释放了自己的个性,虽然他们将自己的全都奉献给了革命事业,为革命事业的胜利而奋斗。但他们在这充满希望的美好战斗氛围中,他们的能力和力量也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十倍以上,在献身于伟大革命事业的同时也使自己的个性得到释放。

  雅克虽然对理想主义者比较偏爱,但这并不影响他看清事实的本质。这些人往往都是仅凭一腔热血投身于革命事业的,他们所做的一切最后说不定都是无用功。真正能引起发酵的因素,即让革命这块面团发酵的酵母,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也就是在那些实干家的手中。这些人提出具体要求、制订详细的实施方案。他们的革命知识非常渊博,而且会不断从外界吸收新的知识。他们的精力会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程度合理地分配,而不是在那凭空想象地安排。当宣传家还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探讨时,这些实干家则已经把思想信念积极地付诸实际行动了。

  雅克并没有把自己归入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他可能跟宣传家更为相似,但他思维清晰,至少有良好的分辨能力,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对当今世界的形势、各方面的人物关系都有着正确的判断。这些特点又使他更有可能成为一个实干家。但具体谁又知道呢?时势造英雄,说不定他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民领袖也说不定呢。领袖与常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能把宣传家的热忱和实干家的政治素质集于一身。从他接触的少数革命领袖身上,可以看出他们具有这双重特点:第一,能力很强(说得更准确点,就是他们能全局把握问题,对问题有着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独到的见解。遇到任何突发情况,都能立即采取应对措施,控制事态的发展)。第二,有威望(一种向心力,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人们能马上相信你,并且能了解到事情的经过,使人们能按你说的去做)。雅克一不缺乏洞察力,二不缺乏威望,而且他身上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能吸引着人们围着他转。但他从未想过运用这种能力,除了特殊情况之外,他很讨厌左右他人的思想和行为。

  他有时候会思考自己在这群日内瓦人中处于什么地位。从集体和个人两个不同方面来考察,得出的结论也是不同的。

  从集体方面来看,他对这群人的态度是消极的。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说明他在这个集体中毫无作为呢?肯定不是,他恰恰在这个集体担任了一个很重要的职务。可能由于环境的影响,他所起到的作用、效果并不明显;他的职责就是解释、证明某些社会准则、某些人道主义成果、某些艺术形式以及某些生活方式的合理性及其存在的必要性。而这些东西通常被他周围的人称之为“资产阶级的”,他们并不会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而是直接就全盘否定。他认同大家所说的,在历史的长河中,资产阶级终有一天会完成它的使命,走向灭亡。但他无法接受已经渗透到人们生活中资产阶级文化也随之完全消失。他深信某些优秀的文化应当被保留,他要让这种文化的精华得以传承,形成一种法国所独有的杰出知识成果。这种看法深深激怒了与他交谈的人,虽然短时间内,可能没有办法彻底改变他们的思想,但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引起他们的思考,改变他们专断的态度。也许有这样的一个叛逆者在他们的队伍里,可以使他们的内心得到满足;他和他们有着完全相同的社会理想,这是毋庸置疑的。而这也正说明大家是认可这个观点:革命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不可避免的。

  从个人方面来看,在私下交流的时候,他的行为表现是完全不同的。刚开始,人们对他还有些疑虑,但后来,他对那些杰出的革命者的思想都有着深远的影响。他外冷内热,他用他与众不同的情感和举止,融化了他们僵硬的态度,温暖了他们的心,使他们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们跟雅克的关系并不完全像小组成员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更为亲密。无论有什么想法他们都会跟雅克说。有时候,他们会跟他推心置腹,把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诉他:比如,他们自私自利的想法、见不得人的事情以及他们的弱点。跟他交谈,他们能更好地自我反省,使心灵得到洗礼,让自己的精神境界得到提高。他们遇到事情经常会问他怎么办,好像他无所不能似的,只要他出马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事实上他自己也还在四处寻求所谓的真理。毫无疑问,他们这样做无形中给他带来了强大的压力:他们对他所说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把他当作神一般存在,这就使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能说错话,不能让大家对自己感到失望、不能让大家看到自己缺乏信心和泄气的一面;他们把他推向了一定的高度,使人们不敢轻易地接近他,无情地使他陷入了孤独的境地。有时候,他为此感到近乎绝望的痛苦。他心里想:“这种名不副实的威信是从何而来的?”于是,他想起了昂图瓦纳曾经说过的话:“我们蒂博家的人与生俱来就有一种令人敬畏的东西……”但他很快就把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想法抛弃了:他有什么样的弱点,他自己很清楚。他不能让那种隐藏的潜力发挥出来。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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