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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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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克也没说话。现在他正站在一个大厅的中心,身上穿着的是教养院里的粗布劳服。在他的眼前,坐着半圈的军事法庭军官。雅克抬起头,清晰大声地说着:“我明白等待我的将是什么。但是,你们阻挡不了我用我最后的权利。在你们听完我的话之前,我是不能死的。”这个地方是有着中古风格的法院大厅,墙壁上绘画着错综复杂、色彩绚丽的藻井。克卢伊教养院院长,费斯姆先生是这场审判的主持将军,此时他正高坐在法庭中央的一张椅子上。他好像是自愿入伍参军的,怎么就当上了将军呢?费斯姆先生还是那副模样:年轻的面貌,金色的头发,圆嘟嘟的脸庞,光溜的下巴,还扑着粉,鼻梁上驾着一副闪亮的眼镜。那身带有肋状佩饰的黑色军装显得他是那么的神气,这军装还用卷毛羔皮镶着边。在他的下首,两个年老的残疾军人并排坐在一张桌子旁,胸前挂满了勋章。他们在那里不停地写着,他们的假肢向前伸着。“我并不是在解释。一个按着自己的信念生活的人,不需要解释。但是,今天在场的人,应该从我这样一个将死之人的口中,听到真理。”雅克的手紧紧抓着面前的栏杆。在场的人。雅克觉得身后的阶梯是那么地长,这是专业赛车场的观众席,早已坐满了人。贞妮也来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长凳上,脸上毫无血色,淡紫色的围裙还未解下,身旁放着一辆婴儿车。但是,雅克没有回头。他说话的对象不是贞妮,也不是在场保持安静的人们。但是他们的注意力就像有形的石头,压在他的肩上。那些注视着雅克的军官也不是他说话的对象,对象只有一个。费斯姆先生,那个总是羞辱他的人。雅克死死地盯着那张淡漠的脸,但是不曾得到一点回应。费斯姆的眼睛是睁着的吗?闪亮的镜光,军帽下的黑暗,使得雅克不能确定。但是雅克清楚地记得费斯姆灰色眼珠中透露的狠毒。不,从他脸上的面无表情来看,眼皮似乎坚持半闭着。面对院长,雅克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孤独!在这个世界上,与他做伴的只有他的狗,在汉堡码头上捡到的一只残疾卷毛犬。如果昂图瓦纳来了,他会逼迫费斯姆先生睁大他的双眼。雅克觉得他是那么地孤独,独自一人抵抗着大家!院长、审判的军官、残疾的军人,以及那些不知道姓名的观众,甚至是贞妮,都将他看作是一个必须交代的犯人。真是愚蠢至极!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伟大,都要纯洁!他正在与整个社会做斗争啊。“世上存在那么一种法律。良心的法律,它比你们的法律高尚不知多少倍。我的良心发出一点点的声响,都会盖过这个社会一切法规的声音。我必须做出一个选择:要么为你们的战争傻傻地死去,要么站出来,为解放受你们欺骗的人们的伟大事业做出牺牲!如今我已有了结果,那便是死,可是不是为了你们,我选择死,是因为我能做的只有这一个,为了对我来讲十分重要,但是你们极力主张复仇的反面:博爱!”雅克每说一句,稳固的栏杆都会在他使劲的双手下颤动一下。“我做出了抉择,我也明白我的将来!”忽然,似乎看到一队士兵的枪口对着他,雅克不由得开始颤抖。他认出了其中两个:茹默兰与帕热斯。雅克猛地一抬头,从幻觉中醒过来。刚才的幻觉是那么地真实,雅克的脸还在抽搐着,不过他很快摆出一副高傲的表情。雅克逐一看着审判军官,看到费斯姆先生时,雅克盯着他,就跟以前一样,心中充满烦恼与挑衅,猜疑着费斯姆到底隐藏些什么。雅克挑衅道:“我啊,知道我的将来是什么,但是,你们呢?你们自认是最强的人,就像今天,发个信号,射几发子弹,就能自吹自擂地说让我闭嘴。但是,就算你们灭了我,还是阻止不了任何事。只要使命在,那我就永存着!明日,它就会结出你们意料之外的果实。就算现在我的呼吁得不到大家的响应,在不久的将来,被淹没在鲜血中的人民就会觉醒!我倒下后,会有千万个我站出来反对你们的统治。他们是有觉悟的人,会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在你们这些邪恶的人与卑鄙的法律制度面前,会出现真正的人与强大的精神支柱,而你们,只能无可奈何!正确的历史趋势,必将驱逐你们!国际社会主义蓬勃发展!这一回,失败是可能的。你们趁机卑鄙地利用了它。是的,你们顺利地进行了动员,但是,你们不要就此狂妄自大!你们也别妄想扭转事物的必然趋势!国际社会主义必将战胜你们!在全世界赢得胜利!你们用我的尸体阻挡不了它的胜利!”雅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费斯姆的脸,那是一张麻木的脸,没有眼睛的脸,挂着菩萨般的笑容,却透着冷冷的寒意。雅克愤怒不已。不管怎样,都要与这个敌人接触,至少让他抬起眼皮!雅克猛地大叫起来:“费斯姆先生,抬眼看看我啊!”

  “啊?你喊我吗?怎么了?”普拉特内说道。

  将军抬起了他的眼皮,眼中透着麻木与无情,这是垂死的病人在历经众多生死的护士眼中看到的目光,对她们来说,濒临死亡的人就是一具流失生命的肉体罢了。突然,一个恐怖的想法出现在雅克的脑海中:“费斯姆肯定会杀死我的狗的。派去的人一定是他的勤务兵阿瑟。”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普拉特内又问道。

  因为雅克还是没有说话,于是普拉特内就在黑暗中伸出手,碰了碰雅克的腿。雅克睁开了双眼,但是他看到的不是车顶,而是富丽堂皇的法院大厅。最终,雅克恢复了意识:普拉特内、两袋传单袋、车顶。

  “你在喊我吗?”普拉特内再次问道。

  “不是。”

  “离洛芬不远了。”安静了一会儿,书商说道。然后,他就不忍打扰雅克,不再说话。

  卡佩尔在车板上睡着了,如婴孩一般安睡。

  普特拉内时不时地起身,探头观望外面的情况。不一会儿,他小声说道:“到洛芬了。”

  马车慢悠悠地穿过寥寂的城市,此时正是凌晨两点。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马儿停了下来。

  卡佩尔也醒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嘘,安静。”

  大车刚途经罗森兹,此时该驶离峡谷了。村子出口,是一条不平坦的小路,满是坑洼。安德烈耶夫跳下驾驶位,将提灯熄灭,牵着缰绳,车再次走起。

  因道路的颠簸,车厢与木拱架嘎吱嘎吱地响着。卡佩尔、雅克和佩特拉内竭力地扶着车中的货物,阻止它们在车厢里滑来滑去。这规律的晃荡声,唤醒了雅克记忆里的一段声乐,满是温柔与忧伤的乐曲。起初,雅克还没有记起到底是什么,突然,记起了。贞妮、肖邦的练习曲、天文台林荫大道的客厅和拉菲特别墅区的花园。那一晚的记忆是那么地清晰,也是那么地模糊,在雅克的请求下,贞妮弹起琴来。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车又停了下来,安德烈耶夫走下来解开车篷的系带。

  “到地方了。”

  雅克他们默默地下车了。

  现在才三点钟,虽然有满天的星星,夜还是那么地黑。但是,东方已经有些泛白了。

  安德烈耶夫把马系在树干上。普拉特内此时沉默不语,好像没有书店里的那份信心了。他在黑夜中四处张望着,低声说道:

  “你说的地点在哪儿啊?”

  “随我来。”安德烈耶夫说道。

  四人向长满树丛的小坡爬去,小坡的顶部就是那个高地的边沿,走在最前面的安德烈耶夫便停在了那。他喘了一会儿气后,一只手拍了拍普特拉内的肩,另一只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等天再亮些,你就能看清前面是没树的,那便是高地。选择这地的人,真是个行家。”

  “现在,”卡佩尔建议道,“必须赶紧卸东西,让安德烈耶夫回去。”

  “开始吧!”雅克说道。声音里的坚定让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们四人走下坡顶。虽说小坡有点陡,他们搬运东西也没花几分钟。

  “天再亮点,”雅克将白帆布袋搁在地上,“我们就把白布铺在高地上,拉开几个角,好让飞机降落。”

  “你赶紧走吧,越早越好。”普拉特内对波兰人说道。

  安德烈耶夫看着他们三个,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然后,他向雅克走去。他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雅克向安德烈耶夫展开了双臂,他是那样地激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于就此离去的安德烈耶夫,雅克觉得不舍,而这个波兰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想法。安德烈耶夫抱住了雅克,亲吻着雅克的肩头,什么话也没说。

  他转身咚咚地走下山坡,不久车轴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马车在原地掉了一个头后,就安静下来。安德烈耶夫应该是在盖篷布,或是检查马具,随后坐上了驾驶位。终于,大车走动起来,车轮的转动声,车篷的摇晃声,马蹄的踏地声,起先还是那么的清晰,不久,就消失在夜色中。普拉特内、雅克与卡佩尔都沉默着,肩并肩地站在斜坡旁等待着,向那些声音远去的方向望着。当四周归为一片寂静后,卡佩尔第一个动了,转身到高地躺了下来,普特拉内跟着坐到他的身边。

  雅克还在那里站着。现在无事可做,只能静静地等待天亮与飞机。这份安静使得雅克烦恼起来。在这时,雅克是多么地希望独自一人待着。这样想着,雅克往前走了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顺利的,现在,只要等着梅奈斯特雷尔就行,远远地便能听到他来的声音。天一亮,就要铺上白布。夜色中,虫儿的叫声是那么响亮。雅克有点发热,脚步已经不稳,精神更是萎靡,抬起脸,迎着夜色中的冷气。雅克在高地上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时不时还被土块绊着。来来回回走动是为了离伙伴近点,也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这样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腿也酸了,于是他也躺了下来。贴着墙壁,雅克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雅克明白,是贞妮想法进来了,再一次来到他的身边。雅克在等着贞妮,等着她来,但是雅克又不想她来,雅克在挣扎。让牢门关上吧!留下他一个人待着吧!但是,已经晚了,贞妮来了。透过铁窗,雅克看到了贞妮。贞妮从医院洁白的走廊那头走来。头上戴着不准拿下来的轻纱,轻轻地走来。雅克就这样看着贞妮,没有表示欢迎。雅克不想她靠近,谁都不想靠近。因为他是铁笼里的人。如今,雅克不知道怎么了,伸出手捧着贞妮的小脑袋,那圆圆的笑脸似乎在颤抖。雅克看到面纱下的眉头是紧蹙的,贞妮问道:“你怕不怕?”“怕,”雅克的牙齿在打战,发音不是很清楚,“我是怕的,但是没有人知道我是怕的,当然除了你。”贞妮又说道:“已经结束了。忘了吧,安息吧。”

  贞妮的声音依旧那么轻柔、温和与平静。“对啊,但是,你不懂。”雅克身后,走进一人来。雅克不敢回头去看,他夹紧了双臂。眼前一片漆黑,感觉到有人蒙上了他的眼,粗鲁地推着他。雅克向前走去,一阵清风吹凉了他额上的汗。此时,他的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眼睛虽看不见,可是雅克似乎能清楚地看到他穿过了严兵把守的普兰宫前的广场。士兵又如何,雅克现在已经不管这些了,什么人也不去想了。雅克只注意到周身的清风,黑夜将过、黎明来临之间的温暖。泪水滑下,虽然雅克的眼是蒙着的,他却抬起头,往前走。雅克的步伐是坚定的,但是有点不稳,就像脱线的木偶,因为他的腿有点发软,觉得地面似乎有洞吸着他。但是没关系。雅克继续前进。他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连绵的呼号声,就如风在歌唱。每踏出一步,就越靠近目的地。雅克向前伸着双手,似乎举着祭品,这样神圣的物品,必须捧好,不能踏空。身后是谁在笑?是梅奈斯特雷尔?

  雅克缓缓地睁开双眼。头顶上的天空,早已不见繁星的踪影。夜将尽,天色开始明亮,东边,淡淡金光的天幕上,朝霞形成了一列山峦,在它后面,太阳已露一角,显得天空更是绚烂。

  雅克并不认为他是刚醒的。噩梦早已遗忘。血液是跳动的,头脑是清晰的,就如雨过天晴。是时候行动了,梅奈斯特雷尔就快来了,早已准备好。在雅克轰轰作响的脑袋里,种种清晰的思绪接连而来,肖邦的练习曲再次响起,似乎在给雅克伴奏,轻柔得让人心醉。雅克自衣袋里掏出笔记本,扯下一张,开始写些什么:

  “贞妮,我今生的最爱。此时此刻我是这么想念你。原本想要给你多年的温存,但是我给你的只是伤痛。我是多么希望你能记得我的样子。”

  隐约传来一道轰炸声,不久,第二道又传来,地面都有点震动。雅克停了下来,有些疑惑,他仔细地听着,又是一串轰炸声,他深切地感受到地面的震动。雅克便明白了,那是炮声!雅克将笔记本塞进衣袋,一跃而起。高地那边的普拉特内和卡佩尔已经站了起来,来到斜坡边上。雅克向他们跑去:

  “是炮声!肯定是阿尔萨斯那边传来的。”

  他们安静地站着,前倾着身子,睁大着双眼,专心听着远处的动静。是的,就是那边,它在等待第一缕阳光的降临,重新开始。在巴塞尔,这是他们从未听过的。

  就在他们屏气凝神的时候,忽然,从相反的方向传来一种声音,他们三人一同转过身去。他们的眼中都充满了疑问,但是,没谁能确定这声音到底是什么。随后,这声音越来越大。远处的炮声依旧,每隔一段时间就响一下。可是,他们不再管它。他们转向南方,看着天际,此刻,那里似乎满是瞧不见的虫儿发出的嗡鸣声。

  突然,他们一同举起手臂,霍格瓦尔德山顶的上空似乎有什么。是梅奈斯特雷尔!

  雅克喊道:

  “快做标志!”

  三人各抓一张白布,向高台跑去。

  雅克要跑的路最长。他紧紧地抱着白布,边跑边注意脚下的突出土块。他的心里想着的是赶快跑到高地。轰隆声距离他是那么地近,但是雅克没有时间去看。飞机就如飞禽一样盘旋着,好像要扑倒雅克,将他叼起来带走一般。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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