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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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奥诺雷郊区。”

  菲力普哆哆嗦嗦地爬进车里,没等司机发动,就问:

  “我的孩子,快跟我说说情况,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没有了,老师。才两岁的小女孩儿,是个可怜的早产儿,兔唇,加上先天性腭裂。今年春天,埃凯亲自给她做的手术。还有,她的心脏功能衰弱。您瞧瞧,除了这些,又突发严重的耳炎,而且都是在乡下发生的。我必须得跟您说,她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菲力普茫然地望着车窗外逐渐消失的街景,同情地发出嘟囔声。

  “……不过埃凯太太已经怀孕七个月,艰难的怀孕。我觉得她不够小心谨慎。总之,为了不再发生意外,埃凯把妻子送出了巴黎,将她安置在拉菲特别墅区,房子是埃凯太太的姑妈借给他们的。我认识这一家人,他们都是我弟弟的朋友。孩子的耳炎就是在那里发作的。”

  “具体是哪天?”

  “不清楚。奶妈一句话也不说,可能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吧。孩子的母亲躺在床上,最开始什么也不知道。之后,她认为孩子是因为长牙烦躁。最后,周六夜里……”

  “是前天?”

  “前天夜里十一点,埃凯和平时一样去别墅区过周日,很快他就发现小女孩儿的情况非常危急。他找来一辆救护车,把母女俩连夜送回了巴黎。一到巴黎,他就给我打电话。周日的清早,我去看了小女孩儿,并建议请了耳科医生朗克托。所有棘手的事都发生了:乳突炎、侧窦感染之类的。昨天晚上,我们用尽各种办法,可一点用处也没有。情况随时都在恶化。今天早晨,出现了脑膜感染异常……”

  “开刀呢?”

  “好像也不行。昨天夜里,埃凯把佩肖叫来,他说孩子的心脏状况不能动任何手术。尽管孩子很痛,但除了用冰块镇痛之外,别无他法。”

  菲力普的眼神还在注视远处,他再次发出嘟囔的声音。

  “大概情况就这些。”昂图瓦纳满脸忧愁地说道,“老师,现在该您想想办法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句,“说实话,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我们去得迟了……事情已经结束。”

  “埃凯也不存希望了?”

  “噢,不存了!”

  菲力普安静了片刻,接着把手搭上昂图瓦纳的膝盖。

  “蒂博,不要做这样肯定的判断。身为医生,不幸的埃凯肯定知道希望渺茫。不过身为父亲……你想想,情况越紧急,人们就越要和自己捉迷藏……”他露出苦笑,用鼻音说道,“幸亏啊,嗯?……幸亏……”

  4

  埃凯的房子在四楼。

  楼梯口的门一听到电梯的声响便开了。有个胖子在等他们,他穿着白大褂,黑色的胡子显示了他的犹太人血统。他紧紧握住昂图瓦纳的手,昂图瓦纳将他介绍给菲力普:

  “这是伊萨克·斯蒂德莱尔。”

  他之前也是学医的,后来放弃了医学事业,不过仍然可以在医疗界的许多场合碰见他。他和埃凯是同学,对埃凯的眷恋仿佛宠物对主人一样,是种盲目的挚爱。他通过电话知道朋友匆忙归来,便放下全部事情赶过来,要在床边守护孩子。

  房间里门都打开着,屋里还是春天走时的摆设,不过看上去却非常凄凉。百叶窗是关着的,窗帘也没有挂。全部的灯都亮着,在密集的光线下,每个房间的中间,家具都摆成一堆,又蒙上了白色的床单,仿佛孩子的灵柩台。斯蒂德莱尔让两位医生待在客厅,便去告诉埃凯。客厅的地板上堆放着许多杂乱的东西,中间放着一个打开的箱子,箱子是半空的。

  有阵风吹开了门,一个衣冠不整的年轻女人,散着美丽的黄头发愁眉苦脸地走向他们。她身体看上去很沉重,却尽力迈着快步。她用一只手托住肚子,另一只手提着睡衣的下摆,以免摔倒。她喘着气,话都说不全,嘴角一直在发抖。她直接向菲力普奔去,满眼泪水看着他,那是一种无声的恳求。菲力普已经忘记要和她打招呼,仅仅是僵直地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扶住她,使她冷静下来。

  此时,埃凯忽然从前厅的门走了进来。

  “尼科尔!”

  从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温怒,苍白的脸色还在抽搐。也顾不得菲力普,便向年轻女人走去,紧紧抓着她,弄得她有些摇晃不稳。随后,他使出不可思议的力气抱起她。女儿放声大哭。

  “帮我开一下门。”埃凯说道。昂图瓦纳连忙跑来帮忙。

  昂图瓦纳跟在他们后面。尼科尔的头朝后仰着,嘴里不停地诉说。昂图瓦纳托着她的头部,听见她不连续的话语:“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的错,她天生就残疾,你早就怨恨我了!……现在我又犯了错……假如我知道一些,我会立刻医治她……”他们走进一个房间,昂图瓦纳看见床上的被子乱成一团。这肯定是年轻女人听见医生到了,不理会丈夫的嘱咐,跳下床去迎接他们的后果。

  此刻,她紧紧抓着昂图瓦纳的手,悲痛欲绝地握着。

  “先生,求您了……费利克斯可能再也不会原谅我了……他不会原谅我了,倘若……先生,我求求您,用尽全力拯救她吧!”

  她丈夫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她松开了昂图瓦纳的手,不再说话了。

  埃凯弯身靠近她,昂图瓦纳用眼角看见了两人的眼神,妻子的眼神迟疑、狂乱;丈夫的眼神暴躁、恼怒。

  “不准再起来了,听见没有?”

  她闭上双眼。埃凯又弯下身,在妻子的头发上轻轻落下一吻,接着在合上的眼皮上又印上一吻,这一吻似乎是盖一个封印,提前表示了原谅。

  接着,他拉着昂图瓦纳走出了房间。

  他们出来找老师时,斯蒂德莱尔已经将老师带到了小女孩儿的身旁。菲力普脱了上衣,系上了一件白色罩衫。他非常专注、镇定自若,似乎整个世界就剩下他和小女孩儿两个人。尽管他一接触到小女孩儿,就已经知道所有的治疗都是白费,可他依然很认真地为她进行全面检查。

  埃凯不说话,两只手不停地发抖,一直盯着医生的脸。

  检查进行了十分钟。

  菲力普结束检查后,把头抬起来,用眼神寻找着埃凯。埃凯几乎变了个样子,脸色非常难看,仿佛让沙子吹干的涨红的眼皮之下是呆滞的眼神。他镇静得让人难过。菲力普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便知道所有的伪装都没有用。最初因为善心,他还准备了处方,现在也放弃了。他把罩衫脱下,迅速洗完手,把护士递过来的上衣穿好,走出了房间,不再看小床一眼。埃凯走在他后面,接着,昂图瓦纳也跟在后面走出来。

  三个人在前厅站着,相互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怎样,都谢谢您跑了这一趟。”埃凯说道。

  菲力普含糊不清地耸了一下肩膀,嘴里传出啧啧的声响。埃凯从单片眼镜中注视他。渐渐地,他的眼神变得严厉、轻视甚至是仇恨。接着,这种厌恶的目光消失了。他用道歉的声音喃喃地说:

  “一个人总是避免不了奢求做到做不到的事。”

  菲力普才抬起手,不过很快便放下来了。他从容地拿下自己的帽子。不过却没有出去,而是走到埃凯的身边,稍稍迟疑了一下,笨拙地将手搭上埃凯的胳膊,一句话不说。随后,好像打起了精神,往后退去,轻声咳了几下,最终下决心走了。

  昂图瓦纳向埃凯走去:

  “今天是我出诊的日子,晚上九点左右我再来。”

  埃凯稳稳站着,眼神呆滞地看着打开的门,他仅剩的一缕希望随着菲力普的离去而消失了。他点了点头,示意昂图瓦纳他听到了。

  菲力普迅速走下两层楼,什么也没说,昂图瓦纳走在他后面。菲力普停了下来,转过半个身子,很大声地咽了一下口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

  “无论如何,我应该开个方子的,是不是?至少是以尽人事……说实话,我没有勇气。”他不再说话,又走下几级楼梯,这回没有转身,自言自语道:

  “我比不上你乐观……或许可以拖上一两天。”

  他们走到阴暗的楼梯下面,遇见刚刚进门的两位妇人。

  “是蒂博先生!”

  昂图瓦纳认出那个是丰塔南夫人。

  “情况很严重吗?”她用关心的语气问道,极力不露出担心,“我们才刚刚得知这个消息。”

  昂图瓦纳点点头,代替了回答。

  “不可能!谁也料不到!”丰塔南太太带着责怪的语气喊道,似乎昂图瓦纳的反应逼迫她立刻阻止坏运气到来,“大夫,要充满信心,充满信心。不可能的,这太恐怖了。贞妮,你说是不是?”昂图瓦纳这时才看见缩在旁边的少女。他连忙道歉。她看上去窘迫不安,犹豫了一下,才把手伸向昂图瓦纳。昂图瓦纳看出她非常慌张,眼皮机械地跳动着。不过他明白贞妮很爱表姐尼科尔,并不诧异。

  “她变得好奇怪。”他边跟上老师边想着,一个遥远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是一个穿着浅色裙子的少女,在夏天夜晚的花园中。这回相见,令他痛苦不堪。“这不幸的雅克一定认不出她是谁了。”

  菲力普脸色暗淡,坐在汽车的角落中。

  “我要去学校,”他说道,“顺便送你回家。”

  这一路,他总共说了不到三句话。到了大学路的拐角,昂图瓦纳正要跟他告别时,他仿佛才从麻木不仁中苏醒。

  “蒂博,说实话……你在孩子语言能力发育缓慢领域有些成绩,不久前,我跟你说起一个人,埃尔里斯特太太……”

  “今天我正要去见她。”

  “她会带上自己的男孩儿去拜访你的。那男孩儿五六岁,说话跟婴儿一样,只能发单音词,甚至有一些音节他似乎就不能发出来。不过,倘若叫他背诵祈祷文的话,他就跪下来,给你背出‘我们的父’,自始至终,发音差不多全部正确。同时,他看起来非常聪明。我觉得你肯定会对这个病例感兴趣的……”

  5

  莱翁听见主人把钥匙插进锁孔的响动,立刻出现在门口。

  “巴坦库小姐已经到了……”他脸上带着习惯性的狐疑,接着说,“我觉得,跟她一起来的应该是个家庭女教师。”

  “这肯定不是巴坦库小姐,”昂图瓦纳心里这么想着,“她是二十世纪商场老板古皮约的女儿……”

  他走进卧室,换上衣领和外套。他穿着考究,注重仪表。接着,他去诊室看了一眼,所有东西都有条不紊的,他便放松下来。于是,他精神焕发地开始了下午的工作。他一下子把窗帘拉开,推开客厅的大门。

  一位瘦高的年轻姑娘站了起来。他认出了那是个英国女人。她曾陪着巴坦库太太在春天的时候来过这里。(即使他没有刻意记着,不过此刻他一下子想起了当时让他记忆深刻的一件小事。病看完的时候,他坐在桌前开方子,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看巴坦库太太和这个英国小姐。她们两个人化着淡妆,紧紧挨着站在窗口。他一直都忘不了在美丽的安娜眼里瞥见的闪光。此时,她用没戴手套的手指,轻轻地把女教师光滑鬓角上的一缕头发撩起。)

  英国姑娘镇定地把头低下,叫小女孩儿走在她前面。昂图瓦纳站在一旁,把她们让进来。一瞬间,他的四周就被这两个年轻女人身体发出的香气包围了。她们两个人的头发都是金黄色的,身材苗条,皮肤有光泽。

  于盖特在手臂上放着件大衣,尽管她未满十六岁,可长得已经很高了,所以看见她依然穿着孩子似的无袖连衣裙,露出了被夏日镀上金色的女孩儿肤色时,让人很是诧异。她金黄色的头发呈蓬松的鬈发,散落在脸庞周围,甚是可爱。然而,脸上的微笑却迟疑不定,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迟缓的目光,表情忧郁。

  英国姑娘向昂图瓦纳转过来。她那宛如鲜花的色泽迅速将双颊染红了,她尽量用和小鸟一样悦耳的法语告诉昂图瓦纳,巴坦库太太正在城里吃饭,已经嘱咐派辆车去接她了,她过一会儿就能赶来了。

  昂图瓦纳朝于盖特走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要她向着亮光。

  “现在感觉如何?”他随意地问。

  女孩儿摇了摇头,似乎勉强地笑了一下。

  昂图瓦纳快速地瞥了一眼她的嘴唇颜色、牙床和眼黏膜,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刚刚在客厅的时候,他已经发现这个小女孩儿非常吸引人。不过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动作不是很利索,走向他的步子也显得很僵硬。跟着,他轻拍她肩膀时,他敏锐的观察力注意到女孩儿脸上稍稍动了动,并且向后轻微退了一步。

  这是他第二回见到这个女孩儿。他不是巴坦库的家庭医生。美丽的巴坦库太太很可能是接受了雅克的老朋友、她的丈夫西蒙·德·巴坦库的建议,于今年春天跑来昂图瓦纳的家,想让他给女人做个全面检查。听她说,女孩儿发育过快了,体质有些弱。当时,昂图瓦纳并没有检查出什么异样状况。不过他感到整个身体情况非常可疑,因此嘱咐她保持好个人卫生,并且让母亲每个月领孩子过来一次。然而那之后,他一次也没有见过她。

  “嗯,”他说,“请把衣服都脱下了。”

  “玛丽小姐。”于盖特喊了一声。

  昂图瓦纳在桌边坐下来,气定神闲地翻阅着六月记下的病例档案。从中他找不出一点点可以引起注意的症状,可是他心中仍有疑虑。虽然这些初期印象常常会让他找到潜伏的疾病,可他一直都不会早早地相信。他把春天拍摄的X光检查图翻开,不紧不慢地观察起来。紧接着,他站起身来。

  于盖特半倚半靠在房子中间的圈椅扶手上,百无聊赖地任人帮她脱着衣服。在她想帮助玛丽小姐解开鞋带或是纽扣时,动作非常迟钝,玛丽小姐随即推开了她的手。有一回,英国女人发怒了,往她手指上无情地打了下去。如此粗鲁的行为与玛丽那天使一样的面孔上露出的冷漠神情,让昂图瓦纳想到,这个美丽的女人不是很爱这个孩子,而且看上去于盖特挺怕她的。

  他朝这边走来,说道:

  “可以了,谢谢你。”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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