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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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德韦格松身上穿着一件乳白柞丝绸蓝色海岸的外套,穿着非常合身,身上还别着一朵小玫瑰花,很吸引人的眼球。他的大脑袋就像是用白色塑料做成的,长在双下巴上面,在低矮的衣领中显得很悠然自得。他的脑门长得很尖,两只眼角还有些许的鱼尾纹,颧骨平平的。他的嘴巴很大很长,就像是个陷阱。
显然,他开始时想的是在私底下和达尼埃尔讨价还价的,但是对现在有另一个人在场,他感到了一些惊讶,但是并没有显露出来。他有礼貌地向雅克走过去,他很快就认出,他曾经见过眼前的这个人。“很高兴,”他把卷舌音拖得很长,“四年前,在俄国芭蕾舞中间休息的时候,我有幸同您说过几句话,对吧?那个时候您说是要准备考高等师范学校,是吧?”
“确实是这样的,”雅克说,“您的记忆力真好。”
“确实是,”吕德韦格松边说,边垂下了他那像青蛙似的眼皮,好像很赞同雅克对他的夸奖,然后转过身,对达尼埃尔说:“您的朋友,蒂博先生曾经对我说过,在古希腊——在一个叫作忒拜的地方,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些想做官的人,要至少十年不能做生意……很让人匪夷所思,是吧?我怎么都不会忘记……”这次他转向雅克,说,“那天晚上,您还曾经对我说过,在法国的旧制度下,必须得在二十年以上,才能有权利保持贵族的头衔,到底应该怎么说来着?是拥有贵族领地,是吧?”他颇有风度地鞠了一个躬,下结论似的说,“能跟有学问的人交谈,我感到无比荣幸……”
雅克笑了笑,表示回敬。他赶紧向吕德韦格松告辞,准备动身离开。
“那么,”达尼埃尔不舍地送他到门口,结结巴巴地说,“真的不想再等等了吗?”
“不等了。现在我已经迟到了……”
他的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朋友。那种可怕的幻想又让他心里纠结得难受,达尼埃尔首当其冲……
吕德韦格松的存在,让两个人都很拘束,只是简单地握了下手,就算是告别了。
雅克自己打开了沉重的门,小声地说了声:“再见。”边走向了黑暗的楼梯。
他站在人行道上,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下手上的表,这时候沃吉拉的会已经结束了。
他觉着自己很饿,便走进了一家面包店,买了两个月牙形的面包,还有一块巧克力,便朝着交易所走去。
32
七月二十四日,星期五,当天晚上,在人道报报社加洛和斯特法尼的办公室里进行的谈话是很伤感的。所有接近老板的人,心里都充满了不安。在交易所里突然发生的恐慌,使得三厘的公债利息降到八十法郎,甚至一会儿之后,就降到了七十八法郎。自一八七一年以来,公债利率从没有像这样低过。从德国发来的电讯说,玻璃的交易所也同样受到了恐慌。
若莱斯下午又去了趟奥尔赛码头,回来的时候忧心忡忡的。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任何人都不见。第二天要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已经写好。大家都只知道个题目,但这个题目却意味深长:《维护和平的最后机遇》。他曾经对斯特法尼说过:“奥地利照会的口气很强硬。但是现在主要的问题是维也纳会不会发动突然袭击,迫使列强没有预防的可能……”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得到了预谋,恶毒地聚在了一起,试图在欧洲引起一定的恐慌。在三十一日之前,法国的首脑还不能回到国内,他们大概是在俄国和瑞典两国的海上得知消息的,不能同法国部长和盟国的政府进行商讨(经过贝尔布托德的活动,沙皇是在总统离开之后才得知照会的内容,很明显,他是害怕普安卡雷会提出不和谐的见解)。凯塞尔当时也在海上,由于距离很远,即使他有这个意图,也不可能立刻给弗朗索瓦·约瑟夫一些缓解局势的见解。另一方面,俄国的罢工进行得如火如荼,使得俄国的政府不能自由地行动;同时,在爱尔兰境内爆发的内战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英国政府的手脚。还有,近几天塞尔维亚的政府处在选举的混乱之中,大部分的部长也都到外省参加竞选了,甚至在奥地利照会提交的时候,塞尔维亚的总理帕希契都不在贝尔格莱德。
关于这个照会,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确切的消息。昨天晚上塞尔维亚已经收到了具体的文件,今天,列强们都已经得到了消息。虽然,奥地利方面已经好几次表示一些和解的保证(贝尔希托德向俄国和法国大使保证奥地利方面提出的要求还是很容易被接受的),照会显然具有最后通牒的性质,因为塞尔维亚政府也会全盘接受他们的条件,并且规定了回复的限制期限——这个期限短得让人不敢相信:只有四十八小时!——很显然,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列强干预,去庇护塞尔维亚。奥地利外交部搜集到一个很秘密的情报:霍斯梅派出了一个维也纳社会党人给若莱斯。这份情报很有力地证明了恐慌不是没有道理的。奥地利驻贝尔格莱德的大使吉斯尔男爵,在收到提交照会命令的同时也接到另一项命令,断绝外交关系。如果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二晚上,塞尔维亚政府还没有接受奥地利的要求的话,就立即撤离塞尔维亚,与之断绝外交关系。这个指示,很容易让人想到,写在最后通牒上的话咄咄逼人,让人很难接受,从而迫使维也纳迅速发动战争。还有一些其他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个悲观的假设。参谋长赫岑多夫在收到电报后,也立刻中断了在蒂罗尔的休假,匆忙赶回奥地利的首都。在贝尔赫特斯加登休假的德国驻法国大使舍恩先生,也突然回到了巴黎。贝尔希托德伯爵和德皇在伊施尔商讨之后,决定在萨尔茨堡绕一圈,去跟德国总理贝特曼·霍尔维格见面。
一切情况就这样汇总,让人觉得其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精心策划的阴谋。德国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呢?亲德派把责任归咎于俄国人,说俄国人已经开始得知进行军事准备的重要意义,以此来为德国的态度做辩解。在德国,柏林政府统一口径,认为,在如今,德国领导人对奥地利的要求一点也不知道,只是在与其他国家进行交流的时候才得知了一些情况。据说,国务秘书雅戈夫在威廉大街上曾向英国大使证实过这一点。但是,人们知道,照会的原文已经在两天前就送到了柏林。
是不是就可以从中得出结论,德国是大力支持奥地利,渴望这场战争的爆发呢?特劳坦巴赫刚刚从柏林回来,雅克就在斯特法尼的办公室见到了他,他很反对这种太过于简单化的推论。他说:德国的态度可以从柏林军方那得知,他们还在认为俄国并没有做好准备。如果他的估计是正确的,俄国就不得不采取行动,到那个时候,日耳曼帝国就能为所欲为,那么他们的胜利就没有了任何悬念。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行动要迅速,并且要强有力。奥地利军队必须赶在三个国家联合还来不及干预,慎重考虑之前就得驻扎进贝尔格莱德。到了这个时候,德国就可以顺利地进入这个舞台:既没有勾结预谋的嫌疑,提出调停的意见,把矛盾变得局域化,并且倡议进行谈判解决冲突。到时候欧洲各国为了拯救和平,就会急迫地接受德国各种蛮横的要求,这样就不用多费口舌,就可以牺牲塞尔维亚的利益。由于德国的出面,一切都会重新恢复正常,这样最终受益的就会是日耳曼两个帝国。这样双重君主制既可以长期巩固,三国同盟又可以建立史无前例的外交关系。亲意大利驻柏林使馆的人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德国的这个秘密计划的猜想。
斯特法尼被老板叫走了,雅克也带特劳坦巴赫去了“前进咖啡馆”。
咖啡馆小厅里乱哄哄一片。《人道报》编辑带来的消息,还有各大报纸刊登的消息都已经引起了对立且激烈的争论。
到了九点的时候,才有了一丝乐观的氛围。帕热斯在老板那待了也就几分钟,他发现老板并没有那么不安和忧伤。若莱斯对他说:“在某些情况下,那些不幸也未必是不幸……奥地利的行动会让欧洲的人民从麻木的状态中摆脱出来。”另一方面,最新电讯也很多次证明了,国际工人没有闲着,也在进行着一些活动。比利时、意大利、德国、奥地利、英国和俄国的社会党同法国社会党保持着不断的联系,准备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示威。同时,德国社会党也做出了保证,担保本国政府会采取崇尚和平的态度。贝特曼、雅戈夫,尤其是凯塞尔,都非常赞同社会民主党的意见,都不同意参与这次战争。因此,就可以完全指望德国进行强有力的有效干预。
从俄国方面也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在收到奥地利的照会之后,沙皇匆忙召开主持了一次内阁会议,会议决定对奥地利政府采取紧急交涉,要求延长给予塞尔维亚的期限。这个要求提得很巧妙:他们不提争论的主要内容,只是对于期限这个次要的问题进行交涉,看来这样是为了不至于遭到维也纳的拒绝。即使仅仅延长两三天,也能给欧洲争取一些商讨的时间,想出一个共同行动的路线。更何况,俄国外交部长并没有闲着,已经与驻彼得堡的各国大使进行了具体的协商探讨,而这必将获得一些成效。几乎同时从伦敦发来的一份电报也证实了这些第一批让人满怀希望的消息,说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决定采取行动,全力支持俄国要求延长期限的举动。另外,他还匆匆准备了一份计划,打算联合德国、意大利、法国和英国——这四个与冲突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四大强国。这个计划已经考虑得很充分,应该不会遭到拒绝。因为在仲裁的会议上,大家都势均力敌,并且各有代表:一方是德国和意大利,他们维护奥地利的利益;另一方是法国和英国,他们代表塞尔维亚和斯拉夫人的利益。
但从十一点起,天色伴随着恼人的征兆黑了下来。首先有传闻说,即使德国接受了爱德华·格雷制订的计划,但也只是有所保留地接受,德国并不会将自己的调停行动同其他强国联合在一起。接着,人们又从刚从奥尔赛码头回来的马尔克·勒伏瓦那得知,奥地利已经很果断地拒绝了俄国关于延长期限的要求,这样就很清楚地暴露了他们的侵略意图。
在将近凌晨一点的时候,大部分的活动分子已经离开,雅克又重新回到了人道报报社。
在大厅的入口处,加洛正在和两位社会党议员进行告别。他们从若莱斯的办公室里出来。他们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秘密消息:就在今天,正当各国政府都指望柏林可以进行干预,息事宁人的时候,德国大使舍恩先生刚回到巴黎,就去了奥尔赛码头,为了向代理部长边弗尼·马丹先生宣读本国政府的声明。出乎意料的是,文件的口气很强硬,甚至是警告、威胁。德国厚颜无耻地宣称,不管是内容上还是形式上,它都赞同奥地利的照会,还表示,欧洲各国对此没有权力过问此事,说这个冲突应局限在奥地利和塞尔维亚之间,任何第三方国家,都不应该进行干涉,否则,将会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让人担忧。这也就是清楚地表明:我们决定支持奥地利,要是俄国进行干预,我们会被迫采取行动,那么,双方的联盟就会自动生效,法国和俄国就会面临同三国同盟开战的危险。舍恩的这个行动,似乎一下子很明确地揭露德国帝国主义偏袒一方的好战态度和恫吓的意图,这是个不好的预兆。面对这种几乎就是挑衅的行动,法国将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加洛和雅克站在大厅的入口处,雅克正要离开的时候,一扇门蓦地打开了,若莱斯出现在了门里,他的额角布满了汗珠,草帽戴在了脑后,双肩向下耷拉着,眼睛深陷,短小的胳膊下夹着一个装满文件的皮包。他用不经意的眼光看了下这两个人,机械地回应了他们的招呼,用沉重的步子穿过大厅,消失不见了。
33
丰塔南太太和达尼埃尔,在灵柩旁边的两张椅子上守了整整一夜。贞妮经不住哥哥的一再劝说,去休息了几小时。
早上将近七点的时候,姑娘们来找他们,达尼埃尔走近母亲,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
“妈妈你过来……让贞妮留在这,我们去喝点茶。”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很坚定。丰塔南太太那张疲倦的脸向达尼埃尔转过来,她觉得坚持也是没用的,心想:“那我就趁这个机会跟他说说,我去奥地利的事。”她向灵柩看了一眼,站起来,顺从地跟在儿子的后面。
他们两个的早餐安排在侧楼的一个房间里,也是贞妮休息的那个房间。窗户朝着花园开着。看到闪闪发光的餐具,黄油和蜂蜜都盛在了杯子里,丰塔南太太的脸上不自觉地荡漾着质朴的笑容。不管在什么时候,对她来说,在大早上能够和孩子们一起吃早餐都是一件很幸福、很快乐的事。每当这个时候,她乐观的态度就显露无遗。
“我还真是饿了,”她一边承认,一边走到桌子的旁边,“你呢,我的孩子?”
她坐在椅子上,开始在面包上机械地抹着黄油。达尼埃尔微笑地看着她,在明亮的光线下,他又看到了母亲又白又胖的小手,看着她能够很细心地完成这种每天都要做的动作,心里十分激动,因为这些动作都和他童年的早晨有着密切的联系。
面对眼前这个盛满食物的托盘,丰塔南太太的思绪开始了想象,她小声地说:
“最近在你演习的期间,我很多次都想到了你,我的孩子。你们能吃饱饭吗?……晚上,我一想到你有可能穿着被雨打湿的衣服,躺在麦秆上睡觉,我躺在床上就很羞愧,就睡不着。”
他俯躬下身子,把手扶在母亲的手臂上: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