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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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二十三日。——我接着写昨天只起头还没写完的信。我无法让自己持续保持注意力集中。我也忘了原本想对您说的话。我曾经写过,在不可避免的结局面前要保持镇静。唉,特别动荡的稳定。能够保持这样的稳定还是要经历一段内心斗争的。

  有时连续几天,不论是白天还是漫漫长夜,我都深陷谷底,经受炼狱般的磨难。每当想起这种磨难,便会全身颤抖而且直冒冷汗。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出来的。理智是怎样坚持过来的?是听过怎样的秘密的通道才越过这极度的悲痛和厌倦,变成现在心甘情愿的地步?我不愿多做解释。也许对于一个讲理的人来说,不争的事实具有极大的威慑力,也可能是因为人类的适应性无比强大,才遇事如此坦然:就算还没尽情享受就要被掠夺生存的权利,还没实现自己的抱负就要离开人世。但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每个过程到底是怎样的了,这个过程太过漫长。极度的悲观和内心的失落感交替发作,若非如此,我可能早就坚持不住了。这种情况延续了好几周,在这个时间里,只有病痛在身体上的折磨和治疗才能让我不去思考精神上的痛处。虎钳慢慢地松开。每一种对肉体欲望的克制,每一种英雄主义,都与这样的曲意顺从毫不相关。这更像是对任何感知已经迟钝,对事物没有产生丝毫兴趣,毫不动容,准确来说,是进入麻木的状态。我的理智和意志力对此没有起到丝毫作用。这几天我使用意志力,是为了让麻木状态得以持续。我努力让自己逐渐回到原来的生活中,重新建立与外界的联系。我起床是为了远离这张床,逃离房间。我逼自己与他人用餐。我今天还旁观了朋友们打桥牌。今晚的写信,我感觉很轻松,而且还感到一丝奇妙的新喜悦。我坐在户外一排柏树下给您写信,在身后是每逢周日便举行球赛的男护士们。我原以为自己无法接近这样的吵闹嬉笑,我会受不了的,但一旦靠近人群坐下来,我发现自己还是可以接受的。您瞧,一种新的平衡就这样慢慢形成。

  不过,这样竭尽全力让人非常劳累。我还会继续给您写信的。只要我的思想还允许我关心他人,我想到的定是您和让·保尔。

  昂图瓦纳。

  今天,您的来信我看了一个早上。亲爱的贞妮,您的文字不仅质朴诚实,而且与我希望的一样。这信就如我对您的希望一样,和我料想的一样。天黑以后,我便会跟您回信,刚才结束了所有的治疗,值班护士查完房,而我面对的只有失眠了,对了,还有“幽灵[33]”。因为您的缘故,我觉得我应该说出来:我觉得自己没那么有勇气了。这并非真与勇气有关,我需要的也并非勇气,我所需要的或许是您可以在我身边,就像几个月之前一样,您与我的亲切交谈,让我感觉自己没那么孤独。请您相信,我不想这几个月的时间减少!我希望病情能得到缓和!我因此无比诧异。您想啊,如今我已有办法完结这一切,但我准备留着以后再用,现在还不用。我接纳病情的缓和期,并且抓着不放。这很奇怪,对不对?要相信,当一个极其热爱生命的人感到生命在逐渐流逝,绝不会随便就死亡的,因为在他们还健康活着的时候就不会轻易选择放弃。当树被雷电劈倒,接下来的几个春季,它还在不断生长枝丫,因为树根还活着。

  贞妮,可你知道吗,这封温馨的信中唯一缺少的是小家伙儿的状况。在上一封信中,您也只跟我提过一次。当我收到那封信的时候,精神还处于孤独状态,什么都不想做,我把信放了一天,也许更长的时间都没有拆封。最后当我打开信封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有关让·保尔的句子,因为他我才短暂抛开固定想法,挣脱木讷状态,能转移注意力,对外部世界又有了感知。所以我很想念小家伙儿。在庄园的时候,我和他有过接触,与他交流、玩耍,听过他欢快的笑声,我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肌肉在我的指尖颤动,似乎想到就能见到。以他为中心展开了很多设想。就算是一个无法治愈的病人,一个被判缓刑的囚犯,居然还有兴致去计划,对未来充满希望!我觉得小家伙儿出生,走上人生的道路,开始崭新的生活,这是让我得到了病后无法拥有的解脱。这也许是一个病人的胡思乱想吧。无所谓了,我如今已经不怕自己变得温情了。(这一定是病人的弱点!)我虽然睡眠时间极短,但我不愿服用药物,因为一旦使用,以后须使用的剂量将一发不可收拾。

  我一直都在循序渐进地再次投入生活。只有这种意志锻炼对我有帮助。我再次养成每日看报的习惯。战争,冯·库赫尔曼[34]在国会上发表了正确演说:只要双方都觉得对方的意见是为了瓦解自己士气的计谋,那和平永远不会到来。协约国的报刊上又开始言语蒙骗大众了。威尔逊的这段话不仅不带有“侵略性”,而且是一种想要打破坚冰,有意思的话。

  (我是想俏皮才这样写的。我相信战争会一直在我脑中萦绕直到我死去。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我需要克制自己。)

  不多写了,这样闲扯让我觉得很开怀,过几日我还会跟您这样大篇幅地写。我们相互了解不多,贞妮,但您的来信让我感到无比温暖。我觉得世上我只有您一个朋友。

  昂图瓦纳,穆斯吉埃,六月二十八日。

  贞妮,当您知道我昨天下午怎么过的,您一定会诧异的。我一整个下午都在算账,翻阅文件契约,写业务往来的信函。很久以前我就想做这些事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的财务问题整理一下。别人还笑我将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得妥当,也许不久以后,我就没有精力做这些了,所以我得好好运用这突如其来的兴趣。

  很抱歉,我以这种的口气写这封信。我需要叫让·保尔的监护其实我也没有多少财产,父亲留给我的证券也寥寥无几。当初改建巴黎那套房子时,我花掉了一大笔钱,还将所有的证券兑换成为俄国股票,我想这一切都要亏损了。还好大学路街的房产和拉菲特园的别墅还在。

  将那些房子卖出去以后您可以获得一笔不小的资金,用来维持你们的生活,让小家伙儿接受良好的教育,没有一点问题。他将来不会有豪华的生活,也不会过着拮据的日子,正好。

  至于庄园里的那些别墅,我劝您在战后转手卖掉。它会吸引某些暴发户,这是它唯一的作用了。听达尼埃尔说,您母亲的房产都抵押了出去。我相信您和丰塔南太太都很怀念那栋老房子,将庄园卖掉的钱换回老房,不是很好吗?而且这时候您父母的财产自然就归让·保尔了。我得咨询一下公证人,怎样合理达成这个目标。

  等我算出自己最后可以留下多少以后,将会留一小笔资金给吉丝。而您,可怜的朋友,以后得麻烦您经营这笔财产,直到小家伙儿成年。可能您会觉得我的公证人贝诺先生做事过于慎重,而且做事古板,但您要相信,他将会给您提出有益且可靠的建议,要相信他是一个老好人。

  这就是我想告知您的,写完以后,我感到特别放松。等我整理好自己的具体情况以后,我将跟您再细谈这个事情。我这几天还在想一个跟您有关的计划,其他人看来,这个问题可能十分微妙,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跟您谈谈,只是我现在还没有足够勇气,等过几日吧。

  我花了两个小时在油橄榄树下读报。德国军队暂不行动,这后面是隐藏着什么样的目的?我们在蒙第第埃和乌阿兹[35]之间的抵抗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阻碍了他们的攻势。奥地利的失败,也许会让整个国家都陷入失望的情绪之中。如果中欧强国不能在美国踏入战场前赢得战争,那么夏季以后,战场上的局势可能会发生质的变化。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从个人的角度来看,构成历史的事态发展总是慢得让人害怕,这四年来,我多次为了这件事害怕得发抖。因为我再没有多少时间了!

  但我必须承认,这个时候我的病情还没有那么糟,甚至有点好转。难道这是打了新血清的原因吗?从肉体上来看,我窒息的痛苦减轻了不少,体温大部分时候也能保持正常。从精神(这一般是最高统帅部判断一个即将送死的士兵迟钝程度的词语)上看,我的情况也不错。也许您可以通过我写给您的信中感觉到。不管怎么样,这样一封长信,说明了我真的很喜欢跟您说话。虽然我喜欢这种感觉,但也不得不停住笔。我又该做治疗了。

  您的朋友。

  A.[36]穆斯吉埃,六月三十日。

  附注:我能和以往一样自觉地接受治疗是不是很难得?医生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所以,就算他现在发觉我有所好转,也不会再主动跟我说明,他不会再跟我说“您也注意到了吧”诸如此类,但跟原来相比,现在更加频繁地带报纸、碟片之类的休闲品看望我表达友好。我这是为了回答您,除了这里,没有一个地方更适合让我过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

  医师先生:

  我在一九一六年秋季离开几内亚,到这里的外科医院担任护士,我收到了您上个月的来信。我记得您提及的那个我送的包裹,可是很多东西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能按您信上希望的那样告诉您详细情况。我并不认识委托我给您寄包裹的那位太太,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严重的黄热病,就算朗塞洛斯特医师尽量救助,但没多久还是去世了。我依稀记得她是在一九一六年夏季被人们从一艘开往科纳克里的客船上抬下的。有一晚我守夜,她就将这个包裹和您的住址都给了我,那时她思路难得清晰,因为自船上下来以后,她一直都处于昏迷,不断说胡话。我很确定,她给我东西那天没有让我带话给您。我想她是独自轮渡旅行的,因为在医院的这最后几天里,没有一个人探望她。我估计她最后被安葬在了欧洲的公墓里。如果当时医院的行政主任法布里先生还在的话,他可以帮您查一下登记表,也许能告诉您那位太太的详细姓名和逝世时间。我很遗憾记不起其他的事告诉您。

  大夫先生,您接收我的心意。

  吕丝·博内,罗瓦杨(下沙朗德)第二十三医院,一九一八年六月二十九曰。

  我再次打开信封,告诉您一件小事。那位太太有一只叫伊尔特或者是伊尔什的黑色喇叭犬,每当她清醒的时候都会叫这条狗。可是医院规定不许带宠物在楼道。原本医院有名护士愿意收养它,但那只狗太过凶猛,不仅不听话,还给她惹了很多麻烦。最后没有办法,给它吃了一颗掺有毒药的肉丸。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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