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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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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骗子、部长、大使以及野心勃勃的将军,用外交活动和参谋本部作为掩护,玩阴谋和耍政治花招,然后无情地玩弄你们的生命,拿你们的生命做赌注,也不询问你们的意见,更不提醒你们一声。你们,敬爱的法国人民和德国人民啊,你们就是他们耍阴谋的产物啊!就是这样,在这个二十世纪民主化的欧洲里,没有一个国家的人民能够自己掌握外交政策的方向,在你们挑选出来的本来应该代表你们的议会的人民里,没有一个能够深入地了解到政府所承担的秘密义务,而恐怖的地方就在于这些秘密义务会随时强迫你们大家去进行杀戮!在以上这些主要承担责任的人的背后,不管是在法国还是在德国,抑或是那些故意为战争开路的人,他们都促进了对银行的投机,还鼓励着政客的野心。这就是那些保守政党、业主团体、民族主义报刊!还有教会,实际上,各地的教士几乎组成了一种精神警察,为有产阶级服务,教会也因此亵渎了他们的神圣职责,沦落到金钱势力的盟友和代理!

  雅克停下笔,想着过滤一遍所写的内容,可是他看不下去。他的手将铅笔捏得紧紧的,能看出他十分激动,由于姿势不舒服,再加上一路颠簸,他的字迹自己都没认出来。

  雅克心想:“必须要好好筛选一下。写得不怎么样。重复的地方又太多、太长。如果想说服别人,一定要简洁紧凑。但是为了让他们能好好考虑,改变看法,还一定要有最基本的理论依据。真是麻烦啊!”

  他有些站不住了,就坐了下去。一个人慢慢地走完整个过道,就想找到一个没有人的隔间。可是现在每一个隔间都坐了满满的人,再加上吵闹得很,他只得又重新回到座位。

  要落山的太阳在车厢里别有一番风味,它将整个车厢里都洒满了耀眼的令人炫目的金红色光辉。那个老头睡着了在打呼噜,估计是热昏了,头枕在手肘上,嘴上叼着的雪茄也已经熄灭。他的老婆将他的外衣放在膝盖上,热得不停地用报纸扇风,风扇得她雪白的头发乱飘。她刻意地避开雅克的眼睛,但雅克却发现她不时地偷偷看自己。

  于是雅克盘起手臂,闭上双眼,从一数到一百,强迫自己安静下来,由于舟车劳顿,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刚才竟然睡着了,十分惊讶!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列车的速度也慢下来了,这到哪里了?那对老夫妇也开始匆匆站了起来:男的吸着烟将外衣穿好,女的锁好手提包。雅克的脑子一片混乱,这是到哪个车站了?伯尔尼吗?已经到伯尔尼了?“Gruetzi[133]!”老头经过雅克的时候这么说道。

  站台上很多人蜂拥着往上挤,和雅克邻间的是一家特别爱说话的人,她们一家说的都是德语,有一位母亲、一位祖母、两个小女儿,还有一个女仆。行李架上被压得满满的,全是一大堆的食品和孩子们的玩具。女士们个个面容憔悴又恐惧,小女孩们由于热得难受,互相争着要坐角落里的座位。她们大概是在度假的时候突遇战争,所以赶着回国,作为男士的父亲应该一早就回队了。

  列车再次前行了。

  雅克逃到走廊,这里站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男士。

  在雅克左边,三个年轻点的都是瑞士人,他们在用法语高声交流:“维维亚尼虽然还可以继续当总理,但是却不能兼职当部长了。”

  “那现任管外交的部长杜梅格[134]是什么人?”

  雅克右边的两个旅客里,一个是年轻的大学生,他用胳膊夹着书包,另一个是上了年龄的男人,他戴着夹鼻眼镜,也许是个教授,两个人都在认真地看报纸。

  “您看到了吗?”那个大学生把《日内瓦报》递给了旁边的人,嘲笑道,“教皇也真是会开玩笑!他竟然发表了一份《告全世界天主教徒书》!”

  “真的吗?”旁边那人说道,“不管你是不是愿意,地球上都存在上千百万的天主教徒。教皇如果真想把这些教徒开除出教,就只能在战争爆发前宣布,这样才能做到正式有效而又有影响力。”

  “您看一遍吧!”大学生又说道:“您觉得他是在严厉地批斗战争吗?您以为他要大声嚷嚷着指责各国政权,不加区别地就把一切正在战争的国家开除出教?这点是可以放心的!您想想,如果他真这么做了,教廷的慎重威严何在?他不会这么做的,绝对不会。这千百万天主教徒恨不得明天就装备好去进行屠杀,他们现在无非是在焦急地等待他下命令,让自己得到心安的天主教徒绝不会说‘你们不要去杀人!一定要拒绝!’这本来还能使战争打不起来,但他说的却是:‘去战斗吧,孩子们。去吧,千万要记得把你们的灵魂交付给基督!’”

  雅克漫不经心地听他们讲着,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位应征入伍的教士。是在哪里见过呢?对了,是在北站送安托万的时候,好像是一位体格健壮的年轻教士,记得他的眼睛很亮(“庇护教士”“年轻导师”那种人),穿着崭新的登山靴,在撩起的衣服下背着两个布口袋,头上戴着一顶橄榄帽,很有意思地扣到耳朵上。北站,安托万。安托万,教士,贞妮。凡是在雅克记忆中无心想到的人,还有现在在他身边的男男女女,都变得不再属于他的世界了,在未来有前途、有活人的世界里,没有雅克,群众依旧推进往前。

  在左边,三个年轻的瑞士人正怒气冲冲地议论着法国给比利时下的最后通牒[135]。

  雅克向他们的方向迈了一步,竖起耳朵仔细听。

  “好像都知道了吧,昨天晚上德军的一个军队越过了比利时的边境,正向着列日推进呢!”

  一位较年轻的小伙子从隔间走了出来,他也跟着加入了议论。他是比利时人,要迅速赶往慕尔去当兵。他说明道:“我是一个社会党员,但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绝对不可能同意让强权摧毁公理!”

  他说的从容万分,不禁提高声调,继续痛斥着条顿人的野蛮行为,赞美着西方的文明。

  其他的旅客也参与进来,每个人都被德国政府的无耻行径深感愤怒。

  一位虽然说着法语,但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五十多岁的男人说道:“今早比利时议院就会召开会议,你们感觉社会党人会投票赞成国防拨款吗?”

  “先生,他们一定会赞成的!”那个比利时小伙儿叫喊道,还用那火辣辣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对手。

  雅克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心里明白,比利时小伙儿说得是正确的。但他对于六天前比利时社会党人在布鲁塞尔的态度十分不满,他们宣称全面维护和平。王德韦尔德。也就是上星期四的事儿!

  “巴黎也是,”一位瑞士人说道,“今天会举行会议讨论军费案。”

  “就算在巴黎还不是一样!”比利时小伙儿怒气冲冲地说道,“毫无疑问,只要是协约国,社会党人都会投票赞成军费案!公道会站在我们这一边,这场战争我们是被迫接受的,凡是反对普鲁士军国主义的,站在第一线的绝对是真正的社会党人!”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看着那个带有日耳曼口音的人,而后者却一声不响。

  现在所有人的口头禅就是援救受威胁的祖国,打倒德国帝国主义!雅克昨天看到法国左派的报纸上也写着同样的口号,所有的社会主义者都应放弃反对立场。就在昨天,各地也都传言着各种消息,在郊区召开的会议,无非就是为了“商讨怎么帮助军属”!战争已然变成了一件事实,一件不可改变的事实,新出的《社会战线报》就说明了问题所在。头版上,居斯塔夫·埃尔韦竟然不知廉耻地写道:“若莱斯,有幸您没亲眼见到我们那美梦的破灭,不过我也为你感到十分可惜,如果您没去世那么早的话,就能看到我们现在强有力的、热情高涨的而又有理想有抱负的民族是怎样心甘情愿地去完成痛苦的事情的!您一定会对我们拥有这样的社会党工人而自豪!”更能说明问题的是铁路工会发表的《告铁路员工书》,这个工会没多久前还在激烈抨击反对民族主义,现在又说:“在这有共同危险的时候,旧恨算什么!社会党人、工会干部和革命者,你们要挫败威廉的恶劣打算,当共和国发出号召的时候,你们一定要首先站出来!”

  雅克心想:“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如今,以前不可能实现的各个政党协调一致实现了!而且正是因为战争才得以实现!如果当初各个政党协调一致来反对战争呢?还用这么多事吗?真是天大的讽刺!还有参加‘国际’的各国战士在今天也都统一了步调,一致认同应该从民族的立场出发,接受武装冲突!如果这个事在半个月前一致认同,就足以阻止战争的发生!”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雅克买的一份英国报纸,《每日新闻》上刊登的一篇文章。这篇是在德国致比利时的最后通牒以前写的,文章的整体感觉很像宣言,里面揭发了英国舆论开始掀起好战的经过,坚决主张英国必须制止这种思想的蔓延,保持英国作为中心的自由和中立地位,无论在哪种情况下都不做任何介入冲突,就算有敌军侵犯比利时的边境。可是就在今天,英国官方宣布它也加入了这场死神的舞蹈!

  那个比利时社会党员用着颤抖的声音在走廊里说道:

  “如果若莱斯还在的话,他一定会起到一个带头作用!他绝对会跑去参军的,您说对不对,先生?”

  雅克心里暗想:“若莱斯,他有能力阻止背叛吗?可以坚持到最后吗?”他仿佛回到了同贞妮一起在蒙马特尔街的咖啡馆门前看到的那个场景,夜晚聚集着一群沉默的人,还有救护车。雅克又想,“即使今天大家给他下了葬,铺满鲜花、进行演讲、举着三色国旗、奏着军乐,但是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大家霸占了这伟人的遗体,以祖国的名义到处宣扬。假使若莱斯的棺材真的通过了正在动员应征的巴黎却没有引发骚乱,那么这一切是真的都完了,‘工人国际’也跟着若莱斯一同被埋葬了!”

  是的,就目前来看,一切都完了。在那边吸引人的城市里,在后方,所有的发条都断了。但是值得肯定的是,在火线上,那些和战争接触而不幸的人们,只要等来一声号令,就会打破这种状态。一丁点的火星便能引起解放的暴动!

  雅克脑子里又形成了一些不连贯的话:“你们是活生生的年轻人,可是他们却把你们送往死神的怀抱,他们硬要将你们的生命夺走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要将其变成新的资本,放进大银行家的保险柜里!”他往口袋里摸索着笔记本。可是人太多了,又怎么在这么吵闹的地方记笔记呢?况且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巴塞尔了,得准备好下车去找布拉特纳,然后找个住的地方以及能工作的地方。

  忽然,他理好了接下来的思路。因为路上睡过觉了,所以现在他感到很清醒而且精力充沛,而且觉得布拉特纳有可能已经在等着他了,他告诉自己:我得继续保持着这满身的激情。到了也不能乱跑,要在候车室选个安静的角落将这些文字记在纸上,以免时间久了会忘,或者先去候车室或车站里的小吃店,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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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车,雅克找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地方,名叫“大众饭店”,这里十分宽敞,最好的是虽然顾客很多,但只占了大厅中间的位置,最里面的桌子旁完全没有人。

  雅克在最里面没人的大桌子里挑了一张靠墙的座位。

  他将外衣脱下,解开衣领,像饿狼一般吃掉了一份味道十分美味的夹着猪膘的烩牛肉,里面还有胡萝卜,然后喝下了一瓶冰水。

  天花板上的电扇发出呼呼的响声,他招呼女服务员给他准备一杯热咖啡和纸笔。

  这时走过来了一位卖烟的伙计,他端着盘子在柜台前走过来走过去,嘴里不住地吆喝:“雪茄!香烟!”“伙计,来根烟!”回忆起来好像半天没吸烟了,吸了第一口的感觉真是妙极了!那种舒适和活力在他的血管里奔流,使得雅克的双手都不住发抖。他俯在桌子上,额头微皱,双眼在烟雾中眨动着,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也不再整理思绪了,先写出来吧,等头脑清净了再做修改。

  他的笔迫不及待地往纸上勾画:

  法国人或者德国人,你们全都被骗了!如今这场战争,两个不同的阵营中,都说这不光是一场防御、抵抗外来侵略的战争,而且还是一场为百姓争取权利、是一场公平公正、为自由而战的战争。你们知道他们为何都这样说吗?那是由于所有人都知道,不管是德国,还是法国的工人或者农民,都不会为了一场侵略其他国家的战争、都不会为了扩张领地与市场,去奋斗、去流血、去牺牲的!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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