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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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中,他又投入了自己的思考。“我是个活物,这是真实的,换一种说法,我在不间断地抉择和行动。没错,可是这里就有问题了。我去选择和行动的依据是什么?我什么也不清楚。是根据我刚刚想到的睿智吗?不对……那是个理论!……说实话,理智的思想并不能指引我做出什么正确的决定和行动。所谓明智的思想只是在我已经行动了,才会发生作用,为我辩护……从我学会独自思考时开始,我已经发现,是本能的力量促使我去做出选择和采取行动,而不是……可是有一点叫我想不明白:我的行动方向并不是互相矛盾的。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说明我在遵守一条固定的规律……没错,可我却不知道到底遵守的是什么规律?在我生活的每一个紧要关头,内心冲动总会让我做出正确的选择,并按照选择方向行动。我总是问自己:依据是什么?可总也回答不了。我觉得生活安宁,合情合理,不过却远离一切规律。我在以往的哲学、当下的学说还有我的内心,都找不到满意的答案。我仔细阅读了自己不赞同的制度,找不到任何一条来遵守。没有哪一条明文规定的制度让我觉得适用于我,也没有哪一条可以为我的行动解释。无论如何,我还是迈着矫健的步伐坚定地朝前走,而且是笔直向前。太奇怪了!我觉得自己犹如一艘快船,即使舵手没有罗盘,还是勇猛向前……说好听一点,我似乎被某种秩序制约着。我相信自己可以感觉得到,我的天性井井有条。可这种秩序到底是什么?……不管怎么说,我十分幸福,没有抱怨过。我也不想变成别人,就想知道我依据什么变成了现在的自己。他的好奇中还掺杂了些许焦虑,这应该是每个人都具有的谜团吧。我能不能找出自己的谜底?归纳出自己的规律?肯定有一天,我会明白我依据的是什么……”

  他快走了几步,瞧见泽姆酒吧明亮的招牌在广场上闪光,全部心思都放在饿了的肚子上。

  他大步跨进酒吧,撞了一下走廊里的几个牡蛎篮,它们苦涩的怪味弥漫在过道里。

  需要从一个螺旋形楼梯下去,才能到达建在负一层的酒吧。楼梯非常别致,若隐若现的。这个时间段酒馆里都是夜游客,他们坐在由厨房、酒精、香烟杂糅成的热气里。电风扇嗡嗡作响,雾气跟着飘来飘去。刷了漆的桃花心木家具和绿色皮垫让这没有窗户、又长又矮的酒馆看上去像邮轮的吸烟室。

  昂图瓦纳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把外套放在长椅上,顿时觉得心情舒畅。同时,婴儿房间里,那个浑身都是汗的小病人绝望挣扎的画面映入眼帘。他耳朵里似乎还听见了摇篮晃来晃去的声响,宛如脚一下踩在地上的声音……他突然又难受起来,打了个寒战。

  “先生几位?”

  “一位。来一份烤牛肉,黑面包!一大杯威士忌,不加苏打,还有一杯凉水。”

  “要干酪汤吗?”

  “那就要吧。”

  每一张桌上都有一个盛着薄如月亮花[12]似的炸土豆的大盘子,土豆上铺了一层盐花。昂图瓦纳往嘴里放土豆片,一面津津有味地嚼着,一面等着这里的招牌菜——干酪汤。那是用文火熬出来的,会冒泡,黏黏的,还放了洋葱。他顿时觉得自己好饿。

  在他附近,有几个人站着,叫人把外套递给他们。有个年轻女人从吵闹的人群中偷偷瞥了一眼昂图瓦纳。两个人的眼神交会时,她隐晦地冲他笑笑。这张跟日本版画一样的女人脸好像在哪里见过?扁平光滑,眉毛平直,眼睛细细长长的,长着一些鱼尾纹。他对她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给自己暗送秋波的行为非常感兴趣。对了!她是达尼埃尔·德·丰塔南的模特儿,他们在马扎拦路的旧画室中见过几次面。他现在一下子记起,那个炎热夏天下午的欢聚:时间、灯光、她的姿势全部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还记得当时很忙,不过却依然想留在那里……他目送这个女人离开。她的名字好像茶叶的商标,达尼埃尔怎么称呼她来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转了一下头。她的身体还跟记忆里的一样:扁平、光滑、神经质……

  在他觉得自己爱上吉丝的几个月中,他的生活里没有其他女人的影子。说实话,自从和雅韦纳太太分手后(在一起两个月,最后不欢而散),他一直过着没有情妇的生活。顿时,他感到遗憾。他轻轻喝了口刚端上来的威士忌,自己把汤碗盖翻开,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门口的伙计这时走过来,给了他一张折成四折的音乐厅节目单,纸的角上,用铅笔写了几个字:

  “明晚十点,泽姆家如何?”

  “用不用给她回个信?”他笑了笑,问道,不过很焦虑。

  “不用了,太太已经离开。”伙计答道。

  昂图瓦纳不打算理会她的邀约,可他把字条放进了口袋,开始喝汤。

  他一下子想着:“多么美妙的生活啊!”一阵愉悦的思绪环绕着他。“没错,我是个爱生活的人。”他赞同了这个观点。思考片刻:“总之,我不依赖哪个人。”吉丝的面容从他眼前飘过。他不得不承认,没有爱情的生活也很幸福。说实话,即使是吉丝远在英国的日子里,他也可以体会到幸福。那么,他幸福的生活里有没有一个女人并不那么重要,没错,就是拉雪尔!假如拉雪尔还在,会是什么结果?再说了,这不是已经把这类激情治愈了吗?……今夜,他不敢把自己近段时间对吉丝的感情归为爱情。他试图换一个词语。倾心?……这空当,吉丝占据了他整个心头。他决定把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理一理。首先要承认的是:他将自己想象中的吉丝和现实的吉丝混为一谈了。其实两者有很大的差别,今天下午,现实中的吉丝还……不过,他不想一直做这样的对比。

  他喝下一口掺水的威士忌,接着吃烤牛排,心里默默地重复着他是个爱生活的人。

  他眼里的生活,首先是一片广阔的天地,他是个积极主动的人,全力以赴就可以了。他的热爱生活其实就是热爱自己,对自己有信心。他曾经对自己的生活进行了专门的预想,觉得生活犹如一个可以大展身手的演习场,一个组合形式无边无尽的整体,一条方向明确,而且毫无意外笔直到达的路线。

  他发觉那熟悉的钟再次敲响了,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会深感慰藉。他心底的声音悄声说:“蒂博,还好吗?”“他今年三十二岁,处于大好年华……身体如何?十分健康,可以和一头凶猛的牲口搏斗……脑袋瓜呢?灵活机警,还在向前发展……工作精力怎样?精力充沛……物质生活丰富……应有尽有,毫无弱点和恶习,前程似锦,畅通无阻!”

  他把腿伸直,点上一支香烟。

  关于职业……他从十五岁起就对医学产生强烈的兴趣。一直到现在,他依然信奉一条准则:医学是人类全部智力的成果,几乎包含了二十个世纪各个知识领域的优秀成果,也是有能力的人施展拳脚最广阔的领域。医学是人类思辨没有尽头的一门科学,不过却又在最具体的现实中深深扎根,与人类有着经常性的直接联系。这一点在他看来非常重要。他一直不赞同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中,将观察领域限制在显微镜之下。他热爱医生和各式各样的实际情况相结合。

  心底的声音接着说:“不管怎么说,蒂博要继续加油……千万不要学泰里尼埃和博瓦特洛,他们都是让女病人拖累的……一定要抽出时间,设计并进行具体实验操作,把自己的成果整理出来,努力从一种方法里归纳出线索……”昂图瓦纳对自己未来的设想跟最伟大的医生一样:五十岁前,功成名就。特别是拥有了独特的方法。眼下,这个方法还不是很清晰,不过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模模糊糊地发现了。“没错,用不了多长时间,用不了……”

  他的意识从父亲去世的黑暗时期越过,再往前便是大好风景。他一下子对着烟吸了两口,在吐出两口烟的间隙,他又想到了父亲的死。此时想起这个,他不再彷徨不安,相反,他似乎把它想成一种盼望已久的解脱,仿佛视野更加开阔了,仿佛他未来发展的条件更加充足了。他眼前呈现出许许多多假设。“尽快在女病人中间,选择一个……让自己的空闲时间多起来……再找个固定的小助手来帮忙,应该算是个秘书吧,不能是合伙人。他得是个机灵年轻的小伙,我来教他帮我做点事……我会用空出来的时间,努力专研……再接再厉……有所发现……没错,我相信自己能有大成就……”他内心的喜悦通过嘴角那抹笑容表现出来。

  他猛地把手里的烟卷扔掉了,静下来思索:“太奇怪了!我不曾接受的道德观,一小时前我甚至觉得已经完全甩开。此时,我发现它竟然在我身上存在着,并且它不是躲在思想的黑暗深处!并不是!它生机勃勃,非常坚实,驱散不去,同时,它还处在我毅力和行动的中心位置,处在我职业生活的要害部位。身为医生和科学家,我的正直感坚定不移。这绝不是一句玩笑话。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我从不推让……如何让这一切变得协调呢?……别理它!为什么要去协调呢?”果然,他不再去想如何协调的问题,不再去追究什么具体的问题,就这样沉浸在懒洋洋的、掺杂着乏困的舒适感里,慢慢地变得麻木了。

  此时走进一对开车来的夫妻,坐在他附近的位置。他们把厚重的外套放在长椅上。丈夫大概二十五岁,妻子比他年轻些。两人身材修长健美,同样褐色的头发,眼神真诚,嘴大牙好,脸冻得红红的。非常般配的一对!同样的年纪,同样身体健康,同样的社会阶层,同样的举止优雅。不用想志趣一定相投,反正点的东西都一样。两人挨着坐,用同样的速度大口吃着两个完全相同的三明治。接着,同样的姿势把啤酒喝完,再次穿上外套,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说,一个交流的眼神也没有,踩着一模一样的轻快步子走出去。昂图瓦纳看着两个人走到门口,他们让人想到模范夫妻的代表,十分完美的一对!

  这时候,他发现大厅里几乎没剩下什么人了。他的眼睛往远处镜子里的挂钟瞥了一眼,那挂钟在他头顶上方:“才十点十分?错了,反过来才对。啊?差不多两点了?”

  他站了起来,晃晃麻木的身子,不安地想:“明早会着凉的。”

  门口的小伙计缩在楼梯上打瞌睡。他踩上狭小的楼梯时,脑海里蹦出一个清晰的念头,立即明白一件事情,他偷笑了一下:“明晚十点……”

  他钻进一辆出租车,五分钟后,他出现在家里。

  一些晚间信件被放在了前厅的桌子上,一张打开的字条摆在很显眼的位置,是莱翁写的:

  “大概一点,接到埃凯医生家的电话,小女孩儿死了。”

  他把字条攥在手里,又看了一眼。“一点左右?在我离开后……难道斯蒂德莱尔在护士面前?不会的……一定不是……难道是因为我打的那针?可能是……即使剂量再小,可脉搏太微弱……”

  惊恐过去了,该松一口气才是。不论这个事实令埃凯和妻子多么悲痛,至少不用再继续痛苦煎熬了。尼科尔睡着的脸呈现在他眼前。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迎来一个新的小生命。生活将会打败一切,伤口终会愈合。他无意间把邮件拿起来,悲伤地想:“他们太不幸了,明天先去他们家一趟,再去医院吧。”

  母猫在厨房里哀怨地叫着。昂图瓦纳嘀咕了一下:“老畜生,别影响我睡觉。”突然,他想起那窝小猫。他把门推开一条细缝,母猫一下子扑到他脚下,哀伤且温柔地蹭着他。昂图瓦纳弯下腰看了一眼铺了破布的篮子:什么也没有。

  他已经说了,“你想全部淹死它们吗?”这也是生命……为何结局不一样?依据是什么?

  他抬眼看看挂钟,打了个哈欠,耸了耸肩。

  “四个小时可以睡,还不错。”

  他看看手里莱翁的字条,团了团,高兴地把它丢到大柜上。

  “按照蒂博家的习惯,去冲个凉水澡……睡觉前冲掉疲惫。”

  注释:

  [1]蒂查,匈牙利自由党的首领,1887年—1890年期间掌政。

  [2]贝尔彻托德,奥地利外交家,1912年—1916年期间任外交部长。

  [3]1891年,俄法联盟;1904年,法英订立协定;1907年,英俄又签订协议,共同对付德奥意。

  [4]德奥1897年订立盟约,1882年两国又联合意大利结盟,共同对付俄英法,结成三国同盟。

  [5]1894年,有犹太血统的法国军官德莱福斯上尉被人诬告背叛国家,广大群众纷纷表示不满,反动当局趁机残害进步人士。

  [6]非洲一种舌蝇的俗称,会传染昏睡病。

  [7]部分法国人认为用椴花冲水喝能够发汗。

  [8]斯蒂德莱尔大学期间的绰号,本意是穆罕默德的继承人。

  [9]米提亚,亚洲西部,里海西南的一个古国,公元前五世纪被波斯吞并。

  [10]十九世纪德国著名哲学家。

  [11]指塞纳河上的桥。

  [12]欧洲的一种观赏花卉,呈紫色,十分娇艳,角果是团扇状。因此,法国人称之为“教皇的硬币”。这里形容炸土豆片既圆又薄,和月亮花的角果相似。月亮花没有中文名,其拉丁名是lunarla,有月亮的意思,所以译作月亮花。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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