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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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愿展示出急切要离开的样子,他站在床边,轻轻地抚摸着搭在床上的棕褐色的小手,他的心十分平和。他嗅到印花布窗帘的味道,今晚掺杂了一种酸味,他认为这味道是发烧引起的,所以不太喜欢。当看见摆放在床头柜上的被切开的柠檬时,便非常舒心地闻着这酸味了。

  吉丝纹丝不动,她的眼睛里含满了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上下眼皮中间。

  雅克却好像什么也没觉察到。

  “好吧,晚安!明天你就康复了……”

  她勉强微笑,叹息了一声:“唉,我可没敢抱太大希望。”

  其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对于身体的康复她不以为然,说明了她的疲倦!已没有勇气正视明天的生活,这足以表明她内心的悲伤。因为她日日夜夜渴求的甜蜜的相聚,是那样美,但又这样缺憾地结束。她全力打起精神张开那早已激动僵硬的嘴唇,用甜美的腔调说:

  “雅克,感谢你前来看我!”

  当她准备伸手出去时,雅克已经到了门口,他扭过身,微微点头,就离开了。

  她熄灭了全部的灯,钻到被窝里。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紧抱着双手,牢牢地抱住那难以言表的不舍,就像她曾经牢牢抱住那只已经驯顺的老虎一样。

  她的嘴里小声地念叨着:“圣母马利亚,你指导和主宰着我的一切……我把我的期望和慰藉以及苦痛和灾难都交到你的手里……”她怀着迫切真诚的敬意向圣母祈求,双臂紧紧地抱住前胸,希望能在祈求中缓和自己那糟乱的思路。仅仅是一心一意虔诚祷告,就令此时的她觉得无比幸福。好像眼前的物体都在摇摆,眼睛也睡意蒙眬的。她觉得自己缩成一团,缩在暖和的被窝里用力地抱着的,是一个小孩子,独属于她自己的。她弓着身子,空出一个地方用于给小孩躲藏。她蜷缩着身子,两臂牢牢地抱住这用泪水浇灌的爱情的幻想,渐渐地睡着了。

  10

  昂图瓦纳一直在等候雅克从吉丝的房间离开,下楼睡觉!今夜他准备将蒂博先生遗留的私人稿件逐一核审,而且只能他一个人逐一核审。并不是要故意躲开雅克,而是因为在父亲离世的第二天,在去了解父亲遗言时他无意中发现了一张注着“雅克”的信纸,虽然他没能抽出时间浏览,但他很清楚不可以让雅克知道,不然会使雅克很痛苦的。他在核审时,很可能会出现同样的稿件,所以目前来看,还是不让雅克参与核审比较好。

  在没去书房前,昂图瓦纳经过餐厅,看看沙斯勒先生的工作有没有新的情况。

  这刚送来的许许多多的书信和讣文,堆满了加长板子的长桌。令人奇怪的是沙斯勒先生并不是在记地址,而是在拆开一捆捆信件,清点着数目。

  昂图瓦纳诧异地走向跟前。

  老头昂起头说道:“耿直的人很少有啊,一个标准的包裹应该是五百整份。然而这个多了三份,另一个多了一份。”就在他说话间,这些多余的通知单就被他撕碎了。又很大度地说:“这倒是不打紧,但是,如果留下来,空间很快就会被这些单子占满了。”

  昂图瓦纳一头雾水,问道:“多余什么?”

  沙斯勒先生竖起手指诡异地笑着说:“嘿嘿,肯定的。”

  昂图瓦纳也没多说什么,扭头就走了。他微微一笑,心想:“毋庸置疑,假若自己和这人多相处一会儿,就觉得自己是更加愚笨!”

  他走进书房,打开全部的灯,拉紧窗帘,关紧门。

  蒂博先生的文书稿件是分类存放,井然有序。“慈善机构”的文件是单独存放的。保险柜里放着契约票据,是旧账簿和所有财产的单据。书桌左边的抽屉里存放的是公文票据以及正在进行的交易文书,而昂图瓦纳最感兴趣的就是右边的抽屉,因为这里几乎都是私人文件,就是在这个抽屉里找到的遗嘱和有关雅克的记录。

  他知道这些文件被他放在哪了。是以《圣经》中的一个章节为开头的:

  《申命记》二十一章

  假若有一个人的孩子冥顽不化、忤逆,不愿听从父母的规劝,父母就会逮住他,把他绑到城门或者长老那里,父母就会向本城的长老说:这是我们的儿子,不听劝诫,冥顽不化。这样全城的人就会拿着石头砸向他。于是,恶人就被除掉,全部以色列的人也都得以告诫。

  纸上的主标题写着:雅克。副标题写着:冥顽不化。

  昂图瓦纳情绪激昂地看着。看看这抄录的引文字迹十分工整,而且最后的字母也浑圆有力,所以很容易辨别出是最近几年所写的。这一份稿件展现出父亲在道德上的十足自信、熟虑精算、坚强的意志。但是,这份文件和他遗嘱放在一起,可以说明,老人有意而为之,也恰恰佐证了老人内心的不安,证明自己的行动是对的吗?

  昂图瓦纳又重新拿了一份父亲的遗言。

  这是一篇大作,编印了页码,划分了章节,还细分段落,犹如一篇巨幅报告。最后还附着表格一张,外面还有个硬纸盒套着。日期:一九一二年七月。也就是说是在蒂博先生首次病发,动手术前的几个月拟写的。只有提及“我的儿子”“我的继承人”[5]。没有一言提及雅克。

  昂图瓦纳开始认真仔细地读下去,因为昨天他只是粗略地看了一遍这题为《葬礼仪式》的文章。

  但愿在本区的圣托马斯·达甘教堂为我做弥撒后,再把我的遗体送往克卢伊。我期望能在教养院的教堂里为我举行葬礼,更期望受教养的孩子全都能参加。我期望在克卢伊的丧礼仪式要和在圣托马斯·达甘教堂举行的丧礼仪式完全不同。首先要经过治丧委员会的表决,选择一种对我极其尊重的方式举行。我期望我穷尽毕生所贡献的慈善事业的代表和让我引以为豪的受到帮助的法兰西学院的代表带领我的送丧队伍。我更期望,假若符合规定,请用我在荣誉勋位团的级别,向我行军礼,我穷尽一生通过我的言辞、著作和公民权利投票来保卫军队的利益。还有就是,但愿不要限制任何人来参加我的葬礼。

  我立下这些遗嘱,不是为了在我死后留下名利,因为想到有一天我会接受上天的审判,我就早已惊恐不安了。受到静默思悟和祷告的感化,我认为此时真正的价值就是克制谦卑推让,在我死亡之日,通过这些让上帝感知到我的存在。也希望能为后世留下标榜,用以勉励法兰西大资产阶级中的基督徒,激励他们积极投身于主的信仰和慈善事业中。

  另附一章:《治丧细节》。

  这样昂图瓦纳对治丧仪式就不必劳神费心了,因为父亲都已安排好了丧礼仪式。就在这生命尽头,父亲还在发挥家长的权力。这就如同他本人,一直都在执行着坚强的意志。昂图瓦纳认为这也许就是父亲的伟大之所在吧。

  蒂博先生甚至在生前就拟写了讣文,而昂图瓦纳只是遵照遗言,告知殡仪馆。蒂博先生经过深思熟虑后按照顺序把自己的职衔荣誉排列出来。共有十二行之多。学院院士字母大写。提及的有法学博士、前议会议员、巴黎教区天主教慈善机构委员会名誉主席、社会保护慈善机构创建人兼经理、儿童保护协会行政委员会主席、天主教团结中央委员会法国分会前司库。然后还有些职衔让昂图瓦纳百思不得其解:圣约翰·徳·拉特朗教堂慈善会通讯会员、本堂神父理事会主席和圣托马斯·达甘教区虔诚教徒协会活动分子。这赫赫的职衔表后面是受封的荣誉称号,也有荣誉团勋位排在圣格雷戈尔勋级、圣伊莎贝尔勋级和南方十字架勋级之后的。这全部的荣誉勋位都要挂在棺木上。

  其实这列着的一长串名单,才是这遗书的主要内容,上面写着受赠的人和单位,其中有许多昂图瓦纳不知道的。

  吉丝的名字吸引住了他的眼球。蒂博先生写着:“吉赛尔·德·韦兹小姐,是她一手把吉丝带大的,视如自己的女儿。现在他要给韦兹小姐一笔财产作为吉丝的嫁妆,但是吉丝必须要赡养她姑母安享晚年。”所以,以后吉丝和她姑母就有了物质保障。

  昂图瓦纳停了一会儿,他兴奋得满脸红涨。他从不敢相信自私的老头,安排得如此大方和细致。在他心里油然产生了一种对父亲的敬爱和感激,后面的内容更加印证了他的敬爱是正确的。他好像是真心帮助别人:女佣、女门房、拉菲特别墅区的园丁,任何人都没有被遗漏。

  这份遗书的最后一节提及了各项基金的设立,但这些基金都要以奥斯卡·蒂博命名。昂图瓦纳对此感到非常新奇。奥斯卡·蒂博捐献给法兰西科学院的基金,用于道德品行奖。——自然而然也就命名为奥斯卡·蒂博奖,每隔五年颁奖一次,由道德科学协会颁发给“对在与卖淫行业做斗争中付出巨大贡献的……”——理应如此,这成了“法兰西共和国不再允许出现此种现象”的伟大著作。昂图瓦纳显出一丝笑意。遗赠给吉丝的那笔财产促使他偏向宽宏。昂图瓦纳在这字里行间看到了隐藏的秘密,就是遗言中不断提到的要服务于精神事业,想要永世长存。昂图瓦纳虽然还不够老练,但也深有感触,也萌生了这种念头。

  其中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就是成立的基金每年要拨付给博韦主教一笔巨额财富,用于出版《奥斯卡·蒂博年鉴》,“份数越多越好,而且销售时还要低于市场价”,书名为《农业实用》。其发挥的作用就是:“希望每个天主教家庭都会拥有一本,看着里面有益心智的趣事,打发周末和冬夜睡觉前的时间。”

  昂图瓦纳放下遗书。因为他还要快速地把这些都审核一遍。于是他就把这厚重的遗书放入纸盒中,此时他表现得非常高亢,他想:“他如此大方,那留给我们的财富必将非常巨大……”对于这种思想,他自己也非常惊讶。

  在第一个抽屉有一个大皮包,包上写着吕丝(是蒂博先生的妻子)。

  昂图瓦纳内心虽然有些不安,但还是打开了!

  先有的是些杂乱的小物件。绣了花的手巾、装着首饰的盒子、小姑娘戴的耳环,在一个镶嵌着白缎象牙边的钱袋里,有一封折了四折的悔过信,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还有几张褪了色的照片,是母亲童年时和十七八岁时的相片,这些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很诧异,父亲平日像个木头似的竟然一直珍藏着母亲的物品,并且这些东西都放在他最常用的抽屉里。昂图瓦纳看着母亲年轻时快乐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产生出一种亲近感。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早已淡忘的面容,无意之中就想到了自己。生下雅克,蒂博夫人就离世而去了,而那时的他还只有九岁。他当时什么也不懂,只是个固执、用功和自顾的小男孩。他不愿意多在这令人伤感的回忆上花费时间,于是就去打开包中的其他口袋。

  他从里面拿出几乎同等厚重的两摞书信:

  “吕丝的信”。

  “奥斯卡的信”。

  后一摞信用布条捆着,信皮上的笔迹是一种女寄宿生的斜体字。很明显,这是蒂博先生在已故妻子的书桌里发现的,然后一直十分宝贵地珍藏着。

  昂图瓦纳一直在犹豫着,并没有立即拆开这一摞信,因为以后他还有很多机会来看。当他把这一摞信推开时,这一摞信因系得松散而撒开,他的眼睛瞥了几段,虽然不完整,但真正体现了生活的意义,他从没有窥探过,从没有觉察过的往昔在暗淡的光影中凸现出来。

  ……亲爱的,我在奥尔良,在这代表大会没有开之前写信给你。亲爱的,我真的很想把我怦然跳动的心,在今晚邮寄到你面前,安慰你要耐心等待,今天已经是星期一了,星期六很快就来了。亲爱的,早些休息吧。你可以把儿子抱来陪伴着你,那样可以减少一些寂寞。

  昂图瓦纳先来到门前,插上了门闩,然后又继续阅读下去。

  ……亲爱的,我对你的爱是真诚无比的。别离犹如他国冬天的冰和雪,使我的心寒如冰雪。我不愿意在布鲁塞尔等候邮车了,因为想尽快在周末之前回到你的身边紧紧抱着你。我亲爱的吕丝,别人永远无法体会到这其中的秘密:不会有人超越你我对彼此的爱……

  昂图瓦纳看见这样的语言非常吃惊,没想到这竟是出自他父亲的笔下,他因此下决心不再把这些信扎起来。

  但是,所有的语言不全是那么热忱:

  ……我想说,你写给我的信中有一件令我很不开心的事情。吕丝,我恳请你,当我不在家时,不要花费时光去练钢琴。你就相信我吧,音乐所激发的那种热烈的激情会对妙龄少女的情感产生错误的引导,音乐不仅会让人习惯于游手好闲和胡思乱想,更可能让女人做出与身份不相符的事情……

  有些时候,语气甚至更加严肃:

  ……你不明白我,我觉得你一点儿也不明白我。你责怪我吝啬,可我却把我的今生都奉献了出去!假如你有胆识,就去努瓦耶尔神父那问问他的建议!你应当感激上帝,并为我真诚忠心地奉献于生活感到自豪,你本应该能明白其中的含义、高尚的品德和精神的目标!然而,你不仅没有这样做,而是卑鄙地忌妒,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念之私,让急需得到我帮助的慈善机构遭受到了损失……

  不过,还是有很多信是体现浓浓的深情:

  ……昨天没有收到你的信,今天也一样。我是那么需要你,因此我非常珍惜你每天清晨的来信,当我睡醒后,如果缺少这份精神的慰藉,我就无法精神饱满地工作。没有收到新的信件,我只能再次翻阅你星期四的来信。那么率真、纯洁,又款款深情。啊,你就是上帝送给我的天使!我怪罪自己没有像你爱我那样爱你,我明白你对此毫无怨恨。但是,假若我故作忘记自己的过错,向你掩饰我的懊悔,那样我将是多么下流卑鄙啊!

  代表团非常受欢迎,人们也非常敬重我。昨天,出席了有三十人参加的晚宴、祝酒活动等。我认为我的致辞有很好的作用。但我并没有因为这荣耀而得意忘形,在开会期间,亲爱的,我的心里只有你和孩子……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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