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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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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站!一瞬间,她记起和雅克第一次见面的所有的情节,他在地铁的过道上追她,还有圣万桑·德·保尔街心公园那条长凳,她抬头看他,天真地希望雅克也在想着这些。但是他已经开始问拉布关于商务社会党执行局所召开的会议上有哪些决定被投票议定了。

  “什么都没决定下来。”老头嘟囔着,“执行局的成员直到散会都没有做出什么决议。党内已经没有带头人了!”

  报社的办公室里人们个个义愤激昂,帕热斯和卡蒂厄以及其他几个人在加洛的办公室里面讨论。据说,就从德国宣布了备战以后,法国参谋部纠缠政府要求马上动员,据说这只是迟早的事了,帕热斯甚至信了若佛尔将军[117]的一个待在秘书部的军队文员的话,觉得普安卡雷已经在中午就签订了法令。可是卡蒂厄刚刚从奥耳塞码头回来,肯定消息并不对。

  “我将会知道什么时候签订法令。”他十分确定。

  他说今天外交部最惹人注意的是英国政府表现出的立场,比如卡约这样的政治家居然想要让法国社会党的首脑到基尔·哈迪去进行协商,让英国社会党不要采取中立立场。另外,普安卡雷主动给乔治五世寄了私人信件催促英国尽快表示支持法国。英国出面干预是法国最后一个机会来挽救和平了。

  “什么时候发的这封信?”雅克问道。“就昨天。”

  “就是啊!普安卡雷明白,俄国正式宣战,没办法不战争了!”没有人反对他的意见。上午就有官方的电讯宣布英法两国的参谋部持续在联系,“一起商议一个行动的计划。”是一个军事上的行动吗?从一些半正式的渠道打听到,英国下了命令让舰队密切关注每一个海峡,商船不允许通行,英国的炮兵们将那些港口堡垒侵占了,全部的灯塔都被下令不许亮起。

  马克·勒夫瓦走了进来,他转达了一下与维维尼亚和舍恩先生一次新的会晤的状况,总理说:“德国在宣战,我们明白……”因为大使不说话,维维尼亚又说:“德国所采取的态度逼迫我们用同样的态度。但是,为了在群众眼中始终表明我们守卫和平的坚强意志,若佛尔将军将会命令我国全部的军队,至少退后到与边境相隔十公里处。在如此的条件下,万一出了事,那就是你们故意挑衅!”帕热斯经常去陆战部,马上站出来解释。听他说,法国采取主动没有任何的用处,无法对参谋部已经做出战事计划起到阻碍作用。

  只不过是表面上做出一种为了和平而牺牲的姿态。听他说,梅西米[118]的人对此事毫不避讳,这暂时的回避不过是一种外交手段,以求对欧洲的舆论造成打击,尤其是打击英国的舆论。

  “我倒愿意信任。”雅克说,“他们最终目的是想要争取英国,但是在我看来,他们其实就是针对我们!针对和平守护者!这是一种获取我们同情的突袭,开脱他们罪责的手段!一种表面好听的借口,好让我们无所顾忌地跟军政当局联合起来,他的首要行动并不是很有侵略性,我都能想到明天他们会在报纸上写些什么!”

  加洛在喧闹声中自顾自整理着文件,这时候突然从一大堆文件后面露出了他蓬头垢面的脸。“证据就在于政府在采取这种方式之前就已经急不可待地从官方途径将它特别强调以后告知了我们党内的领导人。”愤怒的声音和他的样子十分相配,加上他细长的肢体和一副猥琐的小职员模样,就算他说的是对的,也感觉不那么正确。但是今天,雅克发现,他眼里的愤怒没有掩盖住他眼里深切的悲伤,即使长得很丑,看起来也很感人。有一群青年活动分子冲进办公室来,刚才有消息说沙文主义者的联盟队伍已经去了协和广场,在斯特拉斯堡的雕像前面示威。

  “我们要去看看吗?”帕热斯问道。

  大家已经纷纷起身,(其实,他们并不是要急着去挑起什么报复一样的殴打,而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表示总算采取了“什么行动”。)贞妮感觉到,雅克虽然很想跟着去,却因为自己的原因犹豫了。

  “我们也走吧。”贞妮坚定地说。

  67

  太阳看起来灰蒙蒙的,但是温度依然很高,只从头顶晒下来。让巴黎市中心的空气质量特别差。居民愈发忐忑,像一群苍蝇般,这种暴风雨之前的闷热刺激着每个人,让他们不敢贸然离开街道。人群激动地聚集在信贷部门、警察局还有区政府的门前,警察竭力在不伤人的情况下把他们驱散,报贩吆喝叫卖的声音在人群的嘈杂声中分外尖锐,让人觉得头昏脑涨。金字塔广场上,贞德纪念碑下面像一个大型墓碑一般堆满了鲜花,行人在里伏利路的走廊下面穿梭不息,大部分的商店都关门了,马路上汽车就像是冬季最热闹那几天一样多,但是相反杜伊勒里宫的花园里面空无一人,连几个守卫的警察都看不见,只看见树荫下面一群群马匹的臀部和头盔在发光。游行的消息可能不准确,协和广场一如常态。交通也很正常,只有一些警察负责疏散,守在斯特拉斯堡的雕像附近防止意外情况,雕像的底座被三色的花环盖住了。这让从《人道报》赶来的人很是失望,自行解散了。雅克和贞妮走到了王家路的人群里面。

  “四点半了。”雅克说,“我们该去接密勒了,你累么?我们能一直走到北站去。”他们穿过马路,走到了柯马丹路,到了圣拉撒路街上,他们走到圣路易·唐丹教堂的时候,突然空中响起一阵巨大尖锐的喧闹声,教堂的大钟用同样的节奏和音调敲起了清晰、震撼、严肃的钟声。

  原地的人们都惊惧地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他们突然四散跑起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贞妮痴痴地问,雅克已经将她搂在身边。

  “完了。”他们身边的一个人自言自语着。远处陆续有其他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不出几分钟,巴黎整个变成了一口倒扣的大钟一般,到处都回响着持续不断的,听起来极为不祥的钟声,像是敲丧钟一般。

  贞妮没反应过来,还在反复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了?大家为什么要跑?”雅克什么也不说将她拉到马路上,成百的人不管车辆到处乱跑,转眼人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邮局门前。

  橱窗里面刚才贴进去了一张白色告示,雅克和贞妮距离很远看不清楚,只听见人们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前几排看见了告示内容的人都目瞪口呆地待了一会儿,又仔细去看,然后他们失魂落魄地转身,目光阴暗,满头大汗。有的不发一言,不看身边的人,挤开人群低低地垂着头很快地走了。有的人却不一样,眼神涣散,摇头晃脑一副很遗憾的样子离开,一面四处搜寻着同情的眼神,嘀嘀咕咕低声说着什么,但是找不到知心的人。

  最后,两个青年终于走近看清了那一张长方形的纸片,用暗红色的封漆粘在上面,用一种普通的,仔细书写的女人常用的字迹写了三行文字,还有用尺子在下面画出来的规规矩矩的直线:

  总动员,首次动员日期,八月二日。星期天。

  贞妮将雅克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他完全不动,他脑子里也和别人一样想着:“完了。”在他脑子里面,思路无比混乱一个接一个,不管怎么说,他的惊讶比难过要多。那一下一下敲击着他脑袋的警钟,可能使他感觉到某种情绪上的放松,这种生理的轻松是这暴雨欲来的最后时刻,等一会儿,第一滴雨水也一定会带给他这种感觉,这样平静的假象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像是一个受到重创的人,起初没有感觉,但是伤口忽然开裂,淌血的时候才感觉到撕心裂肺。贞妮听见他紧咬的嘴唇从牙缝里透出一声嘶哑的哀叹。

  “雅克……”他不愿说什么,他仍由贞妮将他拖出人群。人行道上面堆满了小店里面的桌椅,他们沉默地坐下,从不断变化、集拢的人头上面,他们看得见那个玻璃窗上白色的小告示,目光无法移动。几周以来他一直相信正义与真理还有爱会取得胜利,他并不像教徒那样期待神迹,而是像一个物理研究者,想得到一个成功的实验结论——但是一切都毁灭了,……耻辱啊!一种冷冰冰的鄙视所有的义愤勒紧了他的喉咙,他第一次觉得这么耻辱。并不完全是愤怒和灰心,反而是困惑和耻辱更多,他为人民意志的软弱而耻辱,为人们不可救药的庸俗和冷静的无能为力而耻辱……“可是我呢?”他在心里思考“现在如何是好?”在意识清醒的瞬间,他寻找着内心最深处的孤独。他找寻着一个答案,一个口号,一个方向,但是都是白费力气。面对自己信心的丧失,他无力抵挡恐惧。

  贞妮不去打破他的沉默,她带着惊恐又好奇的眼神看着周围,她不知道总动员到底意味着什么,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立刻想到了妈妈,想到了达尼埃尔,尤其是雅克。因为想象力的贫乏,这些自己亲近的人到底会发生怎么样的危险她并不明白。像是雅克焦虑的回声一般,她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声音听起来平静坚强。他马上想道:“在此时此刻,她是多么好啊……”他不知怎么回答她,他没有勇气,移开目光摸了一下额头,起身说:“我们还是赶去北站吧。”

  安娜一个下午都缩在电话旁边的沙发上,痴痴地等着昂图瓦纳的消息。好多次她都差一点拨了号码。她已经神经衰弱了,但是仍坚持等待,不主动打过去。一叠翻开的报纸堆在脚边,她已经看过了。但是,那些什么奥地利、德国、俄国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像是一个狂躁病人一样,只想到自己,不停地想象着她和昂图瓦纳在瓦格拉姆林荫大道他们两个在房间约会的场景,不断地将新的细节加进去,又不断修补删改,越来越让人伤心,一时间让她的怨恨减轻了一些。然后,她又忽然忘记了要生气,在哀求他的宽恕,抱着他,将他拉到床边去……

  突然,她听见楼下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还有巨大的关门声,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钟表,四点四十分。门一阵风似的开了,女佣进来说道:“夫人,约瑟夫说已经总动员了!就贴在邮局那里!要打仗了!”“什么?”安娜心里一凉,她心里反复想着,打仗……不是很清楚,但是她脑袋里面的第一个念头是为西蒙的回来恼怒,又想着他要是去打仗就好了,这个蠢货。但是立刻又想到:“我的天!要是打仗的话,托尼不就要走了吗?……他们要牺牲我的托尼!……”她跳起来。

  “帽子,手套,快点,快给我喊一辆车来!”

  在壁炉上的镜子里她看到了自己苍老的样子,鼻孔紧缩:“不行……我今天太难看了……”她十分绝望,女佣回来的时候她又坐到了沙发里,上身前倾着伏到膝盖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她没有直起身,轻柔地问:“不行,朱斯汀……谢谢你了……我不要车子了……去给我放点热水洗澡好吗?要很烫的水……把我的床铺好,我想休息一下……”要是他打电话来的话,只要伸手就可以接到……只有在这刚换过的被子里面,她会舒服一点,当然,并不是立刻就舒服了。必须等过上半个小时,等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血液不再急涌奔流,思维变得迟缓,这是需要非常人的努力才做得到的。她闭上眼睛躺着,纹丝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这么等待着……托尼……打仗……托尼……啊!只要能见他一面……再一次让他回心转意……

  她又一下子蹦起来,用手捂着脸颊,光着脚跌跌撞撞去冲到小客厅里,她甚至都懒得去拉张椅子,就直接跪在地毯上面,在书桌上抓来一张纸,拿着铅笔写道:“我太难过了,托尼,我真的无法再忍受了,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可能你已经要动身了?什么时候走?我对你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必须要见你一面,托尼。就今天晚上,在我们的家里面,我等着你,现在是五点钟,我这就去那里等待着你,等一整夜。你无论何时来都可以,但是一定要来,我必须要见你,答应我吧,托尼,你一定要来,拜托你了。”她按了一下铃,“跟约瑟夫说,即刻将这个送过去……一直送到楼上。”

  她记起来,西蒙也许坐的是上午的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达……于是她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出门了。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她逼自己走路过去,尽管很没耐心,还是步行去了瓦格拉姆林荫大道。这一次她不知道为何有一种他会来的强烈预感。她从死胡同那边的小门走进“他们的家”,当她开门的时候,她觉得他就在屋里一般,她很有把握,所以露出了迷人的笑来,她悄悄地踮着脚从一个个房门大开的房间跑过去,轻声喊:“托尼……托尼……”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她想他一定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故意躲藏起来,她跑进浴室,又去了厨房,她累了,回到卧室坐在了床上。昂图瓦纳没在这里,但是他一定会来的,就快来了……

  她,开始缓缓地脱掉衣物,先脱掉了鞋子,后来便是脱袜子,像是在剥一个水果一般,动作柔缓地将果肉露出来。她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她回头去看,不是的,他没来。她的眼神在房里面游移,又盯着床上。她喜欢比他先醒来,注视她的爱人,放松地看着他光滑的额头,熟睡中没有坚定线条的嘴唇——和她那柔软、半开半合的孩子一般的嘴唇完全不一样!只有这样的时候,她会觉得他是属于自己的。“我亲爱的托尼……他马上就要来了。”她坚信是这样的,他今天夜里就会来的。她是对的。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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