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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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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静点,冷静点,”昂图瓦纳打断他说,“首先,我们要弄清楚,这不是资本主义,这仅仅是机器的广泛使用所带来的影响,我们不应该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其次,我要告诉你,我觉得你极大地夸张了事实!我根本不相信工人和工程师之间存在这么大的隔阂。相反,在他们之间存在的是一种怜惜,相互配合与协作。很少有工人认为自己的机器是个秘密。工人们很可能不会发明,制造机器,但是他们非常了解机器是如何运转的,也经常对机器进行技术上的改造。不管怎么说,工人们喜欢自己的机器,他们为自己的机器感到骄傲和自豪,他们精心照料机器,关心机器的运转……斯蒂德莱尔去过美国,他曾经饶有兴趣地谈到了‘工业热’,控制了那里的工人阶级……我也曾考虑到医院。总之一句话,两者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医院里也有领导阶层和工作阶层,也有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分。对我自己而言,我属于领导阶层。但是,我可以拍着胸脯向你保证,在我手下工作的人,哪怕是底层的杂工,都不是仆人。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治好我们的病人。我们每一个人,都竭尽自己所能。当我们在一起,共同努力,战胜病魔和险情的时候,你真的没有见过我们是多么高兴!”

  “他说得总是很有道理。”雅克心里愤愤地想。

  然而,雅克却认识到,自己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仅仅在于劳动组织以及劳动分配的层面,这样争论是很愚蠢的。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说:

  “资本主义让人最痛恨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它的劳动性质,而是强加在工人身上的劳动条件。当然,这指的并不是对于机器的广泛使用,而是拥有社会特权的人,利用这一条件牟取私利。如果简单地划分一下社会结构,那就应该是这样的:一小部分是精选出的资产阶级富豪,他们拥有大量的财富,其中,有些人勤奋努力,有才能,有些人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这些富豪拥有一切,掌控一切,占据一切有利的领导地位,独占利益却丝毫不与群众分享;另一部分,则是人民,是真正从事劳动的人,是被剥削的人,是人数众多的奴隶……”

  昂图瓦纳笑了,耸了耸肩:

  “他们是奴隶?”

  “是的。”

  “不,他们不是奴隶……”昂图瓦纳心平气和地说,“他们是公民……在法律面前,他们和厂主、工程师拥有同样的权利;他们也可以像那些厂主和工程师一样去投票,行使自己的选举权;没有人能够强迫他们做任何事情。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工作或者不工作;他们也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自己所想要从事的事业或工厂;他们也可以更换自己的职业和工作地点……虽然会受到合同的约束,但这些合同并不是强迫他们签订的,而是经过讨论和协商,自愿的……这也能叫奴隶?要真是这么说,他们是谁的奴隶?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奴隶?”

  “他们是贫困的奴隶!你说的这些话,就像是一个演说家在蛊惑人心,兄弟,你所谓的自由,仅仅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工人们享受不到任何自由和独立。贫困,是贫困把他们牢牢地锁在这里!他们去努力工作挣钱,只是为了不挨饿受冻。所以,他们迫不得已被捆住手脚,将自己交给那些少数的资产者,那些掌握着工作、决定着报酬的少数资产者!你说:受过教育,掌握技术的人只占少数部分……我很清楚这一点。我说的并不是这些能力……不过,你来看一看实际情况:只要厂主乐意,他就愿意赏给工人们一口饭吃,虽然,他会支付给工人们工资,但这工资却只占工人劳动所创造出财富的一小部分,微乎其微的一部分。而剩余的大部分收益,都被厂主和股东们掠夺了去……”

  “他们并不是掠夺的!剩余的这部分是他们合作应该得到的收益!”

  “不错。从理论上来说,剩余的这部分确实是厂主领导工人们生产所应该得到的,也是股东们出谋划策,投资金钱所应该得到的分红。这一点我们一会儿再讨论……我们首先来比较一下数字。算一下工资和利润各有多少!……事实上,剩余部分才是最大的,很明显,同他们的合作并不成比例!最大的剩余部分都被资产者用来巩固他们的权力了!那些不用来享受和挥霍的钱,就又成了他们的资本,投入他们的事业中,就这样,像滚雪球似的。他们从劳动者那掠夺来的财富成为他们的资本,经过好几代人的积累,形成了资产阶级那至高无上、无可替代的权力,这种力利建立在那些可怕的不义之财之上……因为——我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一点——最大不义,还在于资本者因为投资而得到的最大的利润与劳动者们受苦受累,辛勤劳动所拿的工资不成比例。这个事实,才是最大的不义:金钱效力于金钱的拥有者,这些拥有者却不会动一下手指头,他们的财富就会给他们带来财富!……你有想过这些吗,昂图瓦纳?那些获利者由于发明了可怕的银行,以此为借口和托词,购买奴隶,让这些奴隶为他们努力地卖命!这些奴隶,拼命地为这些资产者干活卖命,却常常受到冷落,而那些资本家以距离远为借口,不管他们的死活,假装不知道这些奴隶的生活是多么悲惨,还硬说自己问心无愧……这才是最大的不公正:利用最虚伪、最狡猾、最不道德的手段,榨取工人们血汗,剥削他们所创造的利润!”

  昂图瓦纳把椅子挪开,离桌子远些点,然后点着了一根烟,盘起了手臂。夜幕突然降临,雅克已经看不清哥哥脸上的表情。

  “那能怎么样?”昂图瓦纳问,“难道你们的革命,就可以像魔术棒那样,挥一挥,就能够改变这一切?”

  话语中,字字犀利。雅克推开盘子,把胳膊舒服地支在桌子上,在昏暗中盯着哥哥的眼睛。

  “的确。从目前来看,劳动者是孤立无援的,生活窘迫,没有一点反抗和自卫的能力。但是,我们革命的第一把火就是给予他们最基本的政治权利。到那个时候,他们就能改变社会基础。他们也就会建立一个新的体制机构,一部新的法律。看到了吧,就是这种人剥削人,才是最大的罪恶。所以,首要的就是要建立一个没有剥削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像你这样的大企业、大银行的寄生机构,就会将以前利用不正当手段积累起的财富,为了整个社会共享而重新流通。今天,数以万计劳动的穷人,连最低的生活保障都没有,他们哪来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兴趣,去学习和探索怎样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我们所说的消灭无产阶级在状况的革命,就是这个意思。真正的革命的人认为,革命并不仅仅是保证生产者拥有更广阔、更保障、更幸福的生活,首先,革命,要改变的就是劳动者在进行生产实践中的条件和环境,使劳动本身更人性化,使劳动不再是使人愚钝的奴役。工人们应该有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不应该从早到晚,像工具似的劳作。他们也应该有时间思考,为自己考虑,应该根据自身的优点和能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在一定的限度内——而这个限度,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窄——只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当他说到“而这个限度,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窄”的时候,声音铿锵有力,很有说服力。虽然很轻,略带些沙哑,那些比他哥哥更具洞察力、更善于观察的人,或许会听出其中包含的疑虑。

  昂图瓦纳并没有注意到,他在思考,最后终于让步,说:

  “我还是很乐意……假设这一切能实现,但是什么方法才合适呢?”

  “除了革命,没有其他的方法。”

  “也就是一种新的无产阶级专政?”

  “对,是一种专政……也必须从这开始。”雅克若有所思地说,“更恰当地说,是劳动阶级的专政……‘无产阶级’这个词,已经被人们滥用了。即使是在革命者的圈子里,大家也都努力摆脱在一八四八年像人道主义和自由主义这样老掉牙的词……”

  “并不是这样的。”他这样思考着,他心里想到的是自己的词还有在组织里闲扯的那些。“但是必须这样走。”

  昂图瓦纳没有说话,他并没有听清楚弟弟最后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里在想:“专政……”乍一听说,他觉着无产阶级专政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难,他甚至很轻松地就可以想象出要是在其他的国家会是什么样,例如在德国,若是进行无产阶级专政会是什么样。但是他觉得在法国是不可能实现的。他认为:“只改变方向,是不可能建立起稳固的专政,要想一直保持这种专政的胜利状态,就必须有时间先巩固自己,创造雄厚的经济实力,这样才能真正地根植于子孙后代中。要是这样的话,没有十年八年是不可能完成的,甚至有可能会长达十五年,要持续地反对专制和暴政,不断进行斗争,镇压剥夺,直至一贫如洗。对于法国这个国家,它的公民,大部分是投石党人,是崇尚自由权利的个人主义者,他们看中个人,热爱自由,很多人都是靠着少量的救助金在生活。在这个国家里,一般的革命者都还或多或少地保留着小生产者身上的那种风俗和习惯——法国能够连续十年忍受这样严明的纪律吗?这样想的人大概都是发疯了吧。”

  然而,雅克还在不停地抱怨着:

  “在资本主义制度的笼罩下,对整个人类生活的奴役和剥削,只能随着资本主义一起被铲除。剥削者的占有欲就像个无底洞。近五十年来工业的发展,仅仅增加了这些剥削者的权威。他们觊觎世界上所有的财富!他们需要不断掠取和对外扩张,所以,对资本主义来说,要想让他们联合起来统治世界,却是不可能的。他们只会顾自己的发展,发展他们自己最重要的利益,就像是一家的几个儿子,为了争夺遗产,打得头破血流!……火烧眉毛的战争就会因此爆发……”(不管他怎么说,话题最终总是会回到战争)“但这次,他们是会遇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的!感谢上苍,此时此刻的无产阶级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消极被动了!无产阶级是不会同意任何人,由于自己的贪婪和分裂而把他们拖向灾难的深渊。他们不想再一次成为失败者,现在革命正在走向第二步,首要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战争,然后……”

  “然后?”

  “然后,明确的目标也是必需的!……现在紧要的事就是充分利用各人民政党的胜利,利用高涨的反对帝国主义的舆论,进行强有力的反击,夺取政权……到那个时候,就有可能在世界范围内建立一个合情合理的生产组织,是在全世界范围内,你懂吗?”

  昂圈瓦纳认真地听着。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但是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表明他心里还有别的想法。

  雅克接着说:“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革命的形势刻不容缓。为了达到革命的目的,革命者们需要立刻行动起来。”他借用了梅奈斯特雷尔的话,甚至还有他那斩钉截铁的语调,“这一局是很棘手的,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打这一局,因为它就要开始了。要不然,劳动人民还得再等半个世纪才能获得解放……”

  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你们有足够的人来实现这个宏伟的计划吗?”昂图瓦纳问道。

  他尽量不使争论变得激烈,保持着思索的态度。他试图向弟弟表明自己的诚意,崇尚自由、刚正不阿的精神。雅克却不领情,态度很坚决。令人吃惊的是,这种不紧不慢的语调却惹恼了他。他并不傻,没有被蒙骗。

  昂图瓦纳一直在同弟弟争论,争论的过程中始终带着自信和嘲讽的语气,这倒提醒了雅克,昂图瓦纳总是在以一种兄长的身份,一直以为自己经验丰富,更加聪明。

  “人?是的,我们拥有足够的人,”他骄傲地回答道,“但是,那些伟大的实践者,那些天才领导者,往往并不像人们所期待的那样,他们总是会随着时代的发展,应运而生。”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思考着,然后又不紧不慢地说:

  “这所有的事情并不是天方夜谭,昂图瓦纳……朝着社会主义的发展将是最终的发展趋势。这是显而易见的。要想取得最后的胜利是很艰难的,唉,说不定也实现不了!不经过流血的动乱,也就实现不了最后的胜利。从现在的情况就能看出来,这个胜利是无法取代、不可避免的……到最后,总会建立一项遍及全球的制度,这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没有阶级的世界。”昂图瓦纳摇着头,带着讽刺地说道。

  雅克装作没听见,继续说:

  “……一个崭新的社会制度,同样也会带来很多我们无法想象的问题,但是,它起码解决了那些可怜的人现在所面临的经济问题。面对现在的情况,我们至少可以心怀希望!”雅克的热情,还有他坚定的信念,在暮色中显得更加鼓舞人心,但是,这一切反而加深了昂图瓦纳的怀疑。

  他想:“起义。那就多谢了!……历史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我们努力,为了可以过上更加和谐的生活,是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况且这种努力,是不可能持久地改善!耍花招,急于破坏,急于新陈代谢,但是,后来就会慢慢发现这种新的制度带来了新的弊端。并且,言而总之,就像医学上一样,总是急于采用新的治疗方法……”

  即使他不像弟弟那样,总是很严厉地看待当今世界,不管是天生就适应社会主义也好,还是漠不关心也好,总的来说,他很适应这个社会(也是因为,他对于那些专家有着一种极其的信赖)。到那时,他从来就不认为这个社会是完美无缺的。他想:“我相当乐意……相当乐意……所有的一切都能日趋完美。这不仅是文明的规律,还是生活的规律……但也是需要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地来!”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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