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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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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昂图瓦纳一直微笑着:

  “怎么又是普安卡雷!”他戏谑地说道,“很明显,我只听说过这个人……听说他在波旁宫[26]这样苛刻的地方还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尊敬……同样在奥尔赛码头[27]也是如此。他的内阁成员吕梅尔认为他是一个心存善念、做人认真严谨、做事兢兢业业的好部长,是一个正直的政治家,遵守一切秩序,反对冒险。如果这样的人还信不过,还有谁能相信呢……”

  “停,停!……”雅克赶紧打断道。他激动地用手挠了挠头,显然他在努力地压制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闭了闭眼,然后抬起来头: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要说的太多了……对于普安卡雷这个人……你必须把他的为人跟他的政策区分开。但是为了更好地明白他的政策,首先要来深入地了解下这个人……完完整整的一个人!他曾经是轻步兵的低级军官,你们不要把这茬给忘了。他虽然喜欢逞凶好斗,但也有军官的品质,非常结实强壮,对军事行动有着莫大的兴趣……遵守秩序,为人善良……这一点毋庸置疑。做人诚实守信,是绝对的忠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很善良。他所写的绝大部分信件的落款都是:‘您最忠实的朋友’,这对他来说并不只是一个尊称,而是他真的愿意为你效犬马之劳;他一直都为不公、不义而战。”

  “嗯,这所有的品质都让人很有好感的啊!”昂图瓦纳说。

  “停!”雅克有点不耐烦地打断道,“对于普安卡雷这个人,我以前仔细地研究过,还写过一篇文章发表在《信号灯》上……首先这个人非常霸道,不会迁就别人,而且绝不让步……当然他很聪明!……思维清晰,逻辑能力强,但视野不开阔,没有才能……而且固执得让人无法想象!虽然思路敏捷,但鼠目寸光;记忆力非常好,却只用来记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从这些特点来看,他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而不是一个政治家——他更擅长摆弄字句,而不是思想……”

  昂图瓦纳并不同意,反驳道:

  “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不过如此,那又怎么解释他在政治上平步青云呢?”

  “那是因为他的工作能力和理财能力在议会里并不多见。”

  “毫无疑问,在那样的政坛环境中,他还能保持这样公正不阿的品质,实属不易,让人敬佩……”

  雅克接着说:“能取得这样的成功,可能也出乎他的意料吧。正因为这样,也一步一步挑起了他的野心。因此他最终变得野心勃勃。无数的迹象表明,如果今天让他在历史上扮演一个角色,他会很乐意的。换句话说,他非常愿意成为法国历史上的转折点人物,非常乐意让法国重扬国威,让人们一想到法国就能想起他……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他的民族荣誉观点:爱国主义中带着宗教的色彩……这可以从他籍贯解释起,他是洛林人的籍贯,从小就生活在被割裂的领土上……多年来,这个地区的这一代人,都渴望报仇雪恨,收复失地……”

  “这一点我同意,”昂图瓦纳退一步说道,“但也不能仅凭这个,就说他谋求政权是为来发动战争吧!……”

  “停,”雅克接着说,“听我说完……两年半以前,他当选了政府总理——尤其是一年半以前,他入住了爱丽舍宫,要是这时有人问他:‘您是想法国走向战争吗?’他肯定会暴跳如雷,他这时是真的生气了而不是装的。但你好好想想,在一九一二年一月,他是怎么当上政府首脑的?又是把谁挤下去的?是卡约……那时候卡约刚刚阻止了一场法国和德国的战争;他甚至签下了法德永不互相侵犯的条约。正因为他主张和平的政策,才会被民族主义者赶下了台。我并不是说普安卡雷代替卡约的位置,就是想打仗,但还是有人对他抱有期许,希望他能对德国采取一些民族态度,换句话说,就是采取一些与卡约完全不同的态度。最好的证据就是他立马恢复了主张‘包围’政策的老德尔卡塞的职位,并在一年后任命其为驻俄国大使!……再看,普安卡雷是依靠哪一阶级当选共和国总统的?是资产阶级者的支持: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跟约瑟夫·德·梅斯特尔[28]抱有同样的观点,他们认为战争就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生理需求,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虽然让人觉得很遗憾,但这是每隔一段时间必会出现的。毫无疑问,这些人不会主动去挑衅引起复仇的战争;但仅仅是这样想想,就让他们觉得很激动。一旦有机会,他们会很乐意承担这种风险的。小时候在父亲的晚宴上,我就近距离地接触过这些反动资产者的老古董!……这些想法还是没有加那些表面归顺,实质上私底下却有自己打算的法国右翼老党派[29]的想法。他们认为一场成功的战争可以使获胜国获得独裁的权力,可以阻挠社会主义的发展,甚至可以让共和宣传消失。他们做梦都想建立一个军事化、纪律化的法西斯国家,一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统治整个殖民地的法西斯国家,让整个大陆都对它言听计从……这对那些所谓的‘爱国主义者’来说,这是何等的美梦啊!”

  “但是自普安卡雷当政以来,”昂图瓦纳试探性地辩驳道,“他一直在不间断地宣布和平的意愿……”

  “哼,”雅克说,“我倒是很想相信他是真的想要和平——但是有些和平扩张目标要是不能通过外交手段来实现,马上就会演变成战争目标。这个必须要考虑到,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大家都心知肚明,普安卡雷有两个盲目信奉的信念。第一个就是德国和英国之间必然会发生冲突……”

  “这个你貌似你已经说过了。”

  “不。我之前没有说过必然。我说的是极有可能这样……第二个就是德国很想进攻法国,特别是阿加第尔掌权以后,德国一直在做着准备。这就是他坚定不移地信奉着的两个想法,谁都无法改变。而且,他坚信只有足够强大的武力才能让别人服从,才能真正保证和平。由此可见,他从中总结出的结论就是:法国只有变得更强大,才能免遭德国的攻击。所以,一定要全副武装起来,表现出嚣张的气焰,让大家觉得你并不好惹……人们一旦看透了这一点,之前所有的事都会变得明朗了。那么自一九一二年以来,普安卡雷所实施的内政外交方面的政策,就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昂图瓦纳安静地躺在垫子上,自顾自地吸着烟。雅克的激动让他感到有点吃惊,但他还是做了一个很好的倾听者。雅克的声音慢慢平稳了下来,就像喧嚣的海浪退回到了河床。这个话题他比哥哥熟悉,让他暂时觉得他处于优势,他显得游刃有余,努力笑着说:

  “这貌似有点搞笑,我就像在给你上课一样。”

  昂图瓦纳亲切地瞅了他一眼:

  “哪有的事,继续往下说……”

  “我刚刚提到内政外交两方面的政策,那就先来谈谈外交政策吧。为了防止有人故意挑起战争,比如,法俄两国的关系。德国对法俄两国签订的条约很不满意是吗?不用管它。普安卡雷认为要是德国入侵法国,俄国必定会给予我们援助;为了不用顾及德国的态度,我们干脆光明正大地结成了法俄联盟!这可是要冒着巨大的危险,因为这正中泛斯拉夫主义的下怀,而泛斯拉夫主义已经公开地把战争的意图指向奥地利和德国了。这些普安卡雷都不管不顾!他宁可冒着被卷入意外战争的危险,也不想失去这唯一的盟友。为了让这个政策得以实行,他找到了俄国的外交大臣萨左诺夫以及沙皇驻巴黎大使伊斯沃斯基来合作。他把跟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德尔卡塞派到彼得堡当大使,给他的指令就是,与俄国始终保持紧密联系,让俄国始终保持紧急备战状态,从而达到实施武力政策的目的。所有事都考虑得面面俱到,没有一丝遗漏。我们在各地都有很完善的情报系统,据日内瓦传来的可靠的消息来看,早在两年前,普安卡雷刚当上总理那会儿,就已经首次出访了彼得堡,那时候就没有对俄国侵略他国的政策提出异议。而前不久,他再次出访了俄国,而这次出访却具有非常可怕的意义。因为事态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地步,他出访的目的无疑是想到俄国的高层实地考察下,看看一切是否已经准备就绪了,是不是一发出信号,条约就能立马生效!”

  昂图瓦纳用一只胳膊撑起上身:

  “唉,这所有的都是我们的假设,并没有得到证实!”

  “错,很多我们都得以证实了……普安卡雷是被俄国骗了,还是跟俄国同流合污了?这都不重要。实话实说,虽然普安卡雷对俄国的政策让人感到不安,但这也符合他的逻辑,因为他始终坚信洛林会发生战争,始终认为法国需要俄军援助……还有一点我们必须搞清楚,伊斯沃斯莲在这中间扮演什么角色——虽然普安卡雷没有鼓励和怂恿他去巴黎,但至少默认了他的行为!你知道俄国为了在法国宣扬战争,秘密地往法国新闻界拨了多少资金吗?你能想象到俄国花几百万卢布来收买法国舆论界这事,法国政府不仅点头同意了,还跟他合作了吗?”

  “真的有这样的事?”昂图瓦纳不确定地问道。

  “听我慢慢跟你说。俄国拨款到法国新闻界,那么这笔资金又是谁分配给法国各大报社的呢?事实上是由我们的财政部长亲自分配的!……目前,这件事我们已经在日内瓦找到了确切的证据了。有个叫霍斯梅的奥地利人,对欧洲的情况了解得很透彻,一直在跟我们说,自从前几次巴尔干战争发生以后,几乎所有的西欧报纸都刊登了关于各列强在战争中利害关系的报道!所以,这些国家的公众舆论对中欧和巴尔干人之间的罪恶对抗全不知情,经过两年的对抗,有识之士都能看出来,这场战争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事情远远不止于此,我们先把报纸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唉,一说起普安卡雷,话就说不完了!……我没有办法把所有的事都跟你解释清楚……接下来我们说说对内政策吧。对内政策和对外政策一样,同样符合普安卡雷的思维逻辑。第一步是要扩充军备,目的是要给权势强大的冶金界带来巨额利润……服兵役的时间改为三年……你有注意过议会辩论的情况吗?或者有听过若莱斯的演讲吗?第二步是采取一些精神方面的措施。你之前说过:‘法国人都不再追求赫赫战功了……’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那些爱国主义者的好战热情。这种情绪在几个月内已经风靡整个法国社会了,特别是在青少年之间尤为泛滥。这个我真的不夸张……普安卡雷一手造成了现在的这种状况!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他明白,在总动员那一天,政府需要的不仅是强大的公众舆论的赞成和支持,而且还需要公众舆论的推波助澜……自一九〇〇年的德雷福斯事件之后,法国就处于低迷时期。人们习惯了安稳,不再对军队抱有热情,军队的威信也不复存在。因此,必须唤醒人民的忧患意识。年轻人,尤其是资产阶级年轻人,他们是沙文主义最好的播种土壤。结果不是不言而喻了吗?”

  “我不否认有信奉民族主义的青年存在,”昂图瓦纳插话道,他脑海里浮现了他的同志马尼埃尔·罗瓦的身影,“但这样的青年还是极少数的。”

  “这个少数群体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他们要是真的被组织起来,像退役军人那样,编成一支统一的队伍,那么他们的战斗力量将是不可估量的!现在,只要有借口,他们便到贞德塑像和斯特拉斯堡塑像前游行示威。没有什么比这更具有感染力的了!人们——像小职员、小商人很容易受这样景象的影响……特别是被政府掌控的舆论,直接影响人们的思想……这些舆论使法国人民慢慢坚信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自己拳头的力量决定了它的安全等级,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力量,加紧军事备战。这样在国内就形成你们医生所说的精神病;战争的精神病……如果唤醒一个民族的集体不安全感之后,再想把这个民族推到无法想象的疯狂行动中就轻而易举了!”

  “这就是我总结出来的结论。我并不是说普安卡雷一朝一夕就能向德国宣战,普安卡雷跟贝尔希托德不是同一类人。为了维护和平,首先必须要相信一切皆有可能……而普安卡雷是从战争无法避免的角度来考虑的,所以他制定政策是不可能避免战争的,执行这样的政策只会加大战争爆发的可能性!我们联合俄国时备战,柏林害怕也是情理之中的。德国也找到借口,趁机加速军事准备。德国害怕法俄联盟的加强对之形成‘包围’也是合情合理的。所以德国的将军公然声称,不通过战争只有死路一条,甚至有些人说要先发制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情况也是普安卡雷直接造成的。伊斯沃斯基—普安卡雷政策的最坏结果就是使德国变成一个像普安卡雷想的那样的民族:贪婪好战、逞凶斗狠。我们就处在一个恶性循环之中。如果三个月之后,法国投入一场酝酿已久欧洲大战中——也许是德国为了便于利用有利时机,而任其爆发的战争——普安卡雷就会以胜利者的姿势大喊大叫道:‘你们看,这对我们的威胁多么大啊!你们看,我之前想要建立一支更强大的军队和更可靠的盟友是多么有先见之明啊!’他是不会想到,自己就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之一。正是由于他错误的心理分析,与俄国结成的同盟以及他以悲观的预言为依据而制定的政策,促使了这场战争的爆发。”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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